“外面的机关还能支撑多久?”
沈玉璃想一会,说:“大概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慕菲雪点点头,狼烟已经点燃,相信离这里最近的赵安应该看见了。
当初因为天师陆离的事情两方闹得有些僵,但是赵安却一直没有撤兵,就驻扎在离营地不远的残阳岛,从那边发兵赶过来半个时辰足矣。
“你不担心他兵变么?”沈玉璃不解的问。
慕菲雪灿笑:“他没那个胆子,担当得起草原沦陷的损失,相反的,他要是不把握这个机会立功的话,他就不叫赵安。”
沈玉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后就带着沈家众人集合去了。
混乱中走失的沈家人不少,沈玉璃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还是少了几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战乱中死了。
外围的机关还在持续运作,弓箭手的射击速度开始变慢,因为普通的弓箭根本毫无作用,那些入了魔的人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痛楚,哪怕被箭射中也只是淡定的把箭拔出,然后退到后面,等待伤口愈合。
他们愈合的速度很快,虽然受伤会使他们攻击速度变慢,但明显那些临时埋下去的机关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弓箭手还在苦苦支撑着,而远处,似乎能听到援军的马蹄声了。
李双林安抚着豹爷,动物的本能让豹爷感到烦躁,不仅是豹爷,后方的马厩里的马儿也在躁动不安的嘶叫。
入魔的人是杀不死的,除非被地狱之火烧尽。
但,他要上哪找地狱之火去啊?
“地狱之火不就是三味真火么?”端木长生听了他的话,表情有些奇怪。再一看见跌坐在地上的段从烟之后,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早叫你们走的,为何还要回来。”
他抚着手中的铜钱,喃喃道:“躲不过了么?”
段从烟看见他的时候,眼神还是迷茫的,尚处于震惊跟哀恸中的她根本没法理解师傅嘴里的那句话。
躲不过了。
躲什么?
段从烟睁大了眼,却开不了口。
如今说什么,都是徒然。
地狱之火听起来很神气的样子,但其实只要是个天师,都会放。
而顶级天师陆离,更是能放出十丈宽的火墙来。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唯有陆离的三味真火能将这些魔物毁灭。
可她却一直没有说清楚,因为不忍,因为心里还残留着一线希望。
希望这不是真的,那些不是她的族人,倘若这是一场梦,那为什么她竟感到了真实的疼痛?
那种疼痛深入她心里,一点一点啃噬着,充满在她胸腔里,像是要爆炸开来。
李双林对她的沉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代端木长生,一切由他去处理。
晨露深重,她脚下的裙子已经被浸湿,整个人都冷得发抖。
太阳才刚刚升起,照在她身上,只是更显得她脸色苍白。
他走过去,将她用力的抱紧怀里。
他对她说:“对不起。”
“什么?”她小声的问,话才一出口,就看见远方升腾而起的火光。
那光芒比朝阳更耀眼,更灿烂,几乎闪花了她的眼。
她呆在原地,看着那些火光成片成片的亮起,几乎是瞬间,她就听到那些哀嚎。
公主,救我
救我
救我
救我!
公主为什么你不救我
为什么……
那些哀嚎一直在她耳边嘶喊着,斥责她的冷酷无情,质问她,为什么不救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火里挣扎,在朝阳下化为尘烟,最后终于消散于天地间。
但是那些声音不曾停下,如影随形般跟着她。
段从烟哭泣,呐喊,但无济于事,旁人听不见那声音,李双林更是只能抱着她,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帮不了你。
太阳渐渐升高,赶过来的赵家军也进入了战局,面对砍不死的魔物,赵轩皱着眉,然后让弟弟仿效对面的陆离,在人群里扔三味真火。
陆离站在最前方,冷然的看着那些浴火的魔物,全都发出了哀嚎,有那么一瞬间,陆离心软了,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累了。
没有段从烟给他加持辅助,这么连续扔了好几个三味真火之后,他也觉得有些疲惫。
看见对面也升起了火光,陆离缓下了自己的施法速度,偷空四下寻找段从烟的身影。
终于,在远处的草地上,段从烟正在崩溃的哭喊,声音凄厉,容颜狼狈。
虽觉得不解,但陆离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然后继续眼前的攻势。
两方天师一起放火,本来对敌方大好的局势瞬间逆转。
那些刀剑砍不死的魔物,现在全都被陷在火海里,苦苦挣扎着。随着火势变小,为数不多的魔物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被三味真火烧灼过的草地呈现出灰败的颜色,空气了还飘散着淡淡的腥臭味道,慕菲雪越过众人站在陆离身边,微微皱着眉,瞪着对面的赵丞相。
赵安温文尔雅的对她一笑,慕菲雪并不领情,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去命令众人打扫战场,清点人数。
忙碌中,一直藏在赵家军后面的文家商团这才露了脸,文程玉打着呵欠坐靠在傅君远怀里,一双睡眼依旧朦胧,眼角还泛着泪光。
傅君远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继续睡,自己则对着赵安微微点头,然后策着马儿带领文家商团的人步入军营里。
这次的损失不算严重,那些被烧毁的帐篷再搭就有,物资因为还没来,所以损失不大,就是人数少了近一半,一万大军驻扎的军营,只一个早晨,就死伤快五千。
而敌人,其实细算起来,估计连五百都不到。
赶过来的文家商团众人也开始加入清理的工作,而赵安的部队,仅仅是停在原地,大部队已经撤退回天水军营,赵安身边那些,则是他的私人护卫。
“师姐,那个老家伙要怎么办?”安坐在大帐里,文程玉终于有些清醒了。慕菲雪只是支着下巴沉吟,末了才吐了一句:“管他去死。”
“噗”在一边猛喝茶的洛鹤琅忍不住把满嘴的茶都喷了,谢天谢地他对面没有人。
眼睛扫了一圈周围,洛鹤琅奇了:“怎么不见大将军跟他的小大夫?”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才发现李双林跟段从烟两个人,都不在这里。
端木长生瞪了多事的人一眼,冷然道:“闭嘴。”
哟哟哟,好好先生居然生气了
洛鹤琅还想再惊叹几句,却被眼疾手快的司徒狂歌一把捂住嘴巴,在众人的目送下被拖了出去。
被端木长生的释放的冷死冻得打了一个哆嗦,文程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似乎,某个应该一直跟在她身边人也不见了。
现下某只妖,正在四处打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然后,他看见了站在灰烬前方的两尊雕像。
一男一女,两尊雕像。
女的穿着青色衣衫,但是浑身脏污,长发披散,眼睛有哭过的痕迹,红红肿肿的。
男的穿着盔甲,银亮的盔甲上面染了不知道谁的血,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无延走近了一些,侧着头,观察雕塑的脸。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跟他看见的每一个人都一样,但是他身上的气势,是那些人所没有的。无延暗暗点了点头,决定上去勾搭一番,也许能钓上第二个徒弟来。
段从烟怔怔的看着前面的草地,那片草地被火灼过,却没有焦黑的痕迹,入目尽是灰白。
那不是族人的骨灰,因为他们就连这灰烬,都是不允许被留下。
站在这里,仿佛那些临死前的呐喊,都变得更加清晰。
一声又一声。
救我。
求你救我。
但她没有回应,也不敢回应。
她觉得自己是站在了崖边,前方便是深渊,黑沉沉的,看不到底。若她勇敢一点,不论往前或往后都好,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可她没有勇气。
没有勇气往前走,也没有勇气回头。
她以为她可以,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面对。
但她错了,错的太离谱,眼看着自己的族人死在自己面前,听着他们叫她公主,他们希望她救他们,但她没有,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发出任何声音。
“我犯了罪。”她开口,说出起火之后的第一句话。
段从烟转过身来,布满血丝的眼悲哀的望着那个男人,再一次重复:“我犯了罪。”
“南疆有一道法则,若遇见死不救者,就跟杀人者一样,属重罪,按律是要掏心的。”她断断续续的说,声音被风吹散,李双林从她那些字句里,听到她绝望哀伤的心。
她说:“把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否则怎会见死不救。”
她问他:“我的心,是不是也是黑的,否则我怎会看着他们死,却什么也不做。”
“他们死了,什么也不能留下,身体,灵魂,全都散了,散了。而我,就算想把他们的魂招回来,也没有办法。”
对她的自暴自弃感到心痛,李双林只能握着她的肩,再次重复那三个字。
对不起,我们生在乱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