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给了她们三天时间收拾东西。
安知雅在拾掇行李时,常常想起六叔公的话。自己从出生起,没有父亲,母亲懦弱,舅公烂赌,是外公一手把她和她姐姐带大。姐姐徐知芸不喜欢药味,外公一门心思把全副手艺传教给了她。两岁起刚会走路跑步,外公带着她上山采药辨药。弯弯两岁大后,她同样一副心思地教弯弯。
六叔公说的没有错,外公这门手艺,金钱买不到。村里人不知道而已,外公这门手艺,遵照祖训,向来只传家人不传外人,因此当年她的父亲舍下豪门子弟的身份,委身进入徐家,只是冲着继承外公的医术。这么多年来,暗中来慕名向外公求学的人不会少,只是都遭到了外公铁定的拒绝。
如今村里的小孩大人,一得病都跑卫生所,打吊瓶吃药片,好是好得快,但伤身。哪像她家弯弯,有病自小不需吃半颗药,在病刚发起时,被她和外公发现,用饮食调节都可以解决掉。所以,赤脚医生在外头想挂牌行医或许难,但是,谁规定赤脚医生只会坐堂开方?
家中的贵重医案与制药工具,早些时候被她和母亲偷偷运到其它地方藏起来。因此徐朝贵找人来砸屋时,并未损失到外公留下的宝贵财产。至于外公最珍贵的行医心得,曾经立过书,但后来丢失,全凭口述传教给了她。如今她出外要带走的,主要是一些家传的药品。这些东西,幸好外人看不懂不会用,徐朝贵派贼来也不懂得偷。
行李都打点好,徐桂花坐在行李上歇息,见女儿拿了把刀出来,惊道:“这是——?”
“切药用的。”安知雅用厚实的布将刀仔细包裹。这是家中最好的一把切药刀,锋利不用说,更重要的是祖上传下来的,刀锋上带足了百年以上沉积的药蕴。制药工具一般都太重,她带不走,想来想去,挑了这把切药刀,且可以用来防身。
徐桂花没有女儿想的这么辛苦,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安太公的那封回信上。安家如果愿意接受她们母女三人,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没有问题。据几十年前她和丈夫结婚时听丈夫提过,安家是很有钱的,理应不会吝啬给她们母女一点钱当生活费。
安知雅在母亲扬起希望的脸上淡淡地扫过,并不多说。
弯弯抱着兔子聪聪,眨着大眼睛听姥姥说城里有多好,只问:“到了城里可以见到爸爸了吗?”
这小丫头,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见了那个年轻军官后,心思全黏上这个新认的爸爸了。每天晚上弯弯睡觉前,都要给爸爸打电话。他们父女之间会说些什么,安知雅没有兴趣听。姥姥徐桂花偶尔竖起耳朵偷听一两句,听到的大都是:
“爸爸,妈妈说手机白天让姥姥帮我保管,怕我会丢,所以弯弯白天不能给爸爸打电话。”
第一句,小丫头先解释自己其实无时无刻在想念爸爸,当坏人的是姥姥和妈妈,但姥姥和妈妈不是坏人,也是为她好。
父亲那边回复小女儿什么话,徐桂花当然是听不见的。
“爸爸,你不用来找我了。我很快要去找你。”
小丫头第二句,告诉爸爸自己现在的状况,免得爸爸找不到自己。
“爸爸,你住在哪里?你会搬家吗?”
小丫头第三句,询问爸爸如今的情况,免得自己过去找不到爸爸。
“爸爸,我和妈妈搬过去了,你会来和我们一块住吗?小朋友们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一块住的。”
小丫头第四句,据理力争,要让父母同一屋檐下,这样小丫头能圆满天天一家人团聚的心愿。
徐桂花长长地叹气:这孩子,真是认定了这个父亲了,如何是好。如安知雅说了,一旦这男人结婚有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会继续认弯弯这个孩子吗?想想都为外孙女未来注定的伤心提心吊胆的,可是小丫头犟起来的性子与徐云松安知雅一模一样,谁说都劝不住。
“好的。爸爸,等我和妈妈姥姥找到房子住了,马上告诉爸爸我们住在哪里。”小丫头应该是从爸爸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甜甜地笑着关掉了手机,抱着兔子聪聪躺进被窝里。明天,她和妈妈姥姥要一块离开大弯村了,要去找她爸爸了。小丫头一整晚做的全是美梦,嘴巴在睡梦中笑得弯弯的。
隔天清早,村委派了林武德开着辆小板车,送她们三人去火车站。
由于不清楚安家那边会对她们做出什么安排,东西不敢拎多。徐桂花和安知雅各拎了个旅行包,弯弯小丫头背了个小书包,手里抱着寸刻不离的兔子聪聪,三人和行李坐在板车上。离村时,浓雾刚从大弯山上散开,村里升起炊烟,没有人来为她们三人送行。
“也好。”徐桂花低头叹道。她在大弯村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大弯村的感情有着像血浓于水的深情。真有人来送的话,她会当场痛哭流涕不愿意走了。
安知雅不像母亲,对大弯村的情感是一点一点改变的。以前乡人淳朴,邻里乡亲不会计较得失,现在卖地为了一点分红,几家人都可以争得面红赤膊像是仇人一般。但对于六叔公这样的乡村老人,她是一直敬重有加。
离开,并不等于放弃。安知雅遥望逐渐远去的大弯村,手在女儿的肩头上搂紧。
“妈妈。”小丫头偎依在妈妈怀里,大人的心思不大懂,迷茫的小脸蛋在想到找爸爸时,笑开了说,“爸爸说了,会和我们一块住,不再让人欺负妈妈和姥姥。”
安知雅揉揉女儿的头顶,想到那个周身罩雾的年轻军人,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