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四十分的火车到站。奉书恬拨开厚重的窗帘,望一下外头的人来人往,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
“爸爸。”小丫头小手揪紧了父亲的衣袂,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把手搁在女儿头上,另一只手帮女儿把小裙子领口整理整齐了,奉书恬做这些事很细心,一边脸像是在琢磨。
安知雅帮母亲取下行李架上的袋子时,看见他们两父女一直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在犹豫了片刻后,唤了句:“弯弯。”
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奉书恬向女儿保证:“爸爸很快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弯弯点了点小脑袋瓜,向爸爸裂出可爱的小兔牙后,嗤嗤一笑,走过去接住姥姥递来的手。徐桂花带孩子走在前面,安知雅提着两个行李袋在后面护驾。于是,在她离开前最后一个回头,看见了他站在车窗前。他英俊的侧脸,完美地勾勒出一副庄重凝思的神态。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他转过脸,却只能抓到她离去时的一抹衣袂。
在火车站门口,等了有半个钟头,始终不见安家人来接送。安知雅当机立断,招了辆出租车。
两个女人和孩子一排坐在出租车后座里。
司机问:“去哪里?”
安知雅流利地报出一串地址。
徐桂花担心:“会不会我们走了,他们刚到,接不到我们?”
“妈。他们不会来的。我们这不是去安家。我有个朋友她有套房子,我来之前和她说好了,让她把她那房子留给我们住。”安知雅绝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出来,况且,安家人讨厌徐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安太公那封信,根本不能给她们任何保证。
徐桂花听女儿这一说,心头凉了一半:“或许,我们该回村——”
“这样回去,一辈子更抬不起头了。”安知雅认为六叔公的话信得过。如果她们真这样灰溜溜回村,只能以后任村民们宰割了。
“可我们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徐桂花从车窗望出去,见的都是平生未见的高楼大厦,车辆如林,不仅陌生,与大弯村是截然不同的天地。她这不是进城来观光旅游,是和全家来讨生活,能不让她挂忧吗。
“妈,我曾经在这里和小芸一块呆过几年的。”安知雅淡淡地说,“而且,我和小芸在这里念书讨生活的时候,安家人从来不闻不问的。安家不仅没有把小芸当做是孙女看,把我这个姓安的孙女一样排斥在外。太公说的那些话,只是体面话,客气话,不能在外面人面前失礼。”
“这……。我知道的。”徐桂花眉忧面愁,沮丧地垂下头。这些事,以前两个女儿都说过的,她不是不知道,但无能为力。毕竟,她老公是上门女婿。她没有这个资格向安家讨要任何东西。
“妈。我只是想说,我和小芸一样看不起安家人,从来没有指望过安家能给我们家任何东西。”安知雅认为最好是先把一些话和母亲说清楚了,以免母亲分不清现实。
“有骨气是好事。”徐桂花理解女儿的想法,吁着气,调整自己的心跳。作为一个妈妈,什么时候都该坚强。
母亲能明白了,安知雅一样不是松口气。把手搁到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只听两个大人说话的女儿头上,安知雅在想了会儿,还是对女儿说了:“弯弯,以后不能有什么事,都找爸爸。爸爸很忙的。”
“可爸爸说——”小丫头嗫嚅着小嘴巴,目光触到妈妈严肃的脸时,小脑袋瓜像是怯怯地低了下来。不过小丫头心里头可乐着呢,妈妈提到爸爸时脸色愈是严肃,愈证明妈妈在乎爸爸。爸爸说的对,她在妈妈面前不能露馅了,得装作什么都听妈妈的,然后再偷偷地给爸爸通风报信。
两父女在分开之前做出些什么作战计划,安知雅不知道。看见女儿乖乖地应好,她心里安了一半。只要女儿不掺和,不闹脾气要爸爸,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问题能尽快解决。
出租车在城市里转了半圈后,到达市区内一个居民住宅小区。这里的房子都是十几二十年前建的,唯有七八层,半旧不新,不是现在都往高处挺拔的高层住宅。
一个短头发戴着双粉红色眼镜的年轻女人,穿着公司的职业装,在出租车停下的时候,将脸先凑到了车窗上。
安知雅降下车窗,向母亲介绍:“这是我以前在公司的同事,叫卢雪。”
“阿姨叫我小雪好了。”卢雪向徐桂花礼貌地点个头,接着向车里的小女孩摆摆手。
听了妈妈这么说,这女人是妈妈的好朋友,会疼弯弯的人。弯弯立马对着卢雪咧开两只小兔牙,甜甜地微笑道:“小雪阿姨很漂亮。”
卢雪不免小小地惊愕到了。有孩子说她漂亮,生平第一次。她家里也有小孩子,是她哥哥的孩子,与弯弯差不多年纪,这个侄子每次见到她都说“姑姑又胖了,再胖下去像只猪”。卢雪每次不是要被这六岁大的侄子给气死,女人最介意身材和年龄两样事了。她哪是长得胖了,不过体型丰满一些,脸蛋偏圆。
“你女儿?”
“是。大名叫徐亚弯,小名弯弯。”安知雅道。
“小雪阿姨,我今年四岁半了。”弯弯不吝惜给将来会疼弯弯的阿姨多几个甜点似的笑容。
“你这孩子,太可爱了。”卢雪打开车门,迫不及待要把小丫头抱抱。
小丫头被阿姨抱一抱,一直咧出小兔牙笑。
卢雪瞧着这经常笑的小丫头,益发喜欢。这孩子哪里是孩子,简直是只能懂人心的小精灵。于是她边对安知雅唠唠叨叨地诉苦:“我哥的孩子要是有你孩子一半有教养就好了。他那是独生子,城市里的小皇帝,从小被父母给宠坏了。你这丫头是从大自然里飞来的小仙女。”
所以说,小孩子嘴巴甜一点,绝对是没有错的。安知雅头疼的是,自小自己嘴巴不甜的,弯弯这个性子,难道是遗传自父亲?
“知雅。孩子她爸呢?没有跟来?”卢雪带着她们上楼梯时,随意问了句。
安知雅刚要答,小丫头伸出手抢着说:“小雪阿姨,我爸爸要来。”
“哦,你和妈妈是先头兵,爸爸后到。”卢雪点点小丫头俏丽的小鼻子,不禁笑了笑,“知雅,我觉得这孩子长得比你漂亮,嘴巴又甜,她爸爸应该长得很帅吧?”
“是。我爸爸很帅,他是个军人。”小丫头小下巴抬得高高的,为父亲自豪地说。
“胡说什么!”安知雅插嘴了,“谁说我小时候嘴巴不甜了?还有,没有妈妈漂亮的基因,哪里来漂亮的孩子?”
卢雪听到她这话,反而大笑:“你这是妒忌谁呢?妒忌你女儿?有妒忌女儿的妈吗?别告诉我,你还妒忌这孩子的爸?”
安知雅淡定地接过她手里的孩子,反问:“你不是和陆全彬结婚了,怎么还不生一个?”
笑声蓦地收住,卢雪打开屋门时语气生漠的:“我和他一年前离了婚。”
听到这话,就是四岁半的小丫头也立马闭上了嘴。
进到屋内,见到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而且是装修好的,有家具有电器,应该近来让人再打理过了,墙有刚重新粉刷过的痕迹。
“之前我大伯已经打算卖了的。因为租给别人还得经常来看,我大伯母嫌弃很麻烦。但是你电话里先说了一声,我让大伯母帮你留了下来。”卢雪道。
“谢了。”安知雅向来说话言简意赅,一个词往往代表了千言万语。
卢雪知道她素来性子冷,半点感性的话都说不出口的,转过身问徐桂花意见:“阿姨,你看一看屋子里还缺什么,需要的东西和我说,我让人帮你添置。我和知雅在大学里是好朋友,睡一被窝里的好姐妹。你不用和我客气。”
徐桂花有什么好嫌弃的。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比大弯村强。而且虽然才两房一厅,但房子里不狭隘,有近百平方米的居住面积。
“弯弯,你呢?”卢雪蹲下来朝着四岁小丫头,问,“第一次来城里,想吃什么?麦当劳?肯德基?阿姨带你去吃,好不好?”
小丫头有了火车上用餐那次惨痛的经历后,已经不信任妈妈以外的人的厨艺,大大的眼珠子转悠着问:“有妈妈做的东西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