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靖甫本将一切算得仔细,不料计画赶不上变化。
穆可清比他们预估的要早了许多回到景城。
原以为多疑的李东廷至少会留住她问话,让她在京城多逗留些时候,不意穆可清压根没给李东廷机会,一听说景城出事、柳嫣失踪后,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离京前甚至没去面圣。
这不符合穆可清平时的行事作风,甚至完全打乱了韩靖甫决定早一步寻到解药、先带着柳嫣离开的打算。
虽然他找到了一个疑似装着解药的瓷瓶,却还来不及与柳嫣确认真伪,便已到了夷人与穆可清约定见面的时日。
韩靖甫不愿冒险,只得继续与夷人虚与委蛇,想先见到穆可清再作打算。
没想到穆可清并未出现,来的人是李熙平。
尽避韩靖甫也有几分钦佩李熙平,但更多的还是对于李家人的反感,因此即使那是柳嫣的表哥、穆可清的情人,韩靖甫还是不喜欢他。
也因怀着那份不喜欢,让他忍不住多刺了李熙平两句,又藉机要求与对方过几招,结果两人才打没多久,夷人竟在此刻发难,似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靖甫便顺势与李熙平联手,暂时放下恩怨,决定先摆平夷人再说,但这一连串不在预期中的变故,最后导致匆匆赶来的穆可清为救柳嫣而坠崖。
其实以穆可清平时的武功不会如此轻易出事的,偏偏她身上带伤,勉强救起柳嫣后,自己却来不及返回崖上。
韩靖甫目睹穆可清坠崖,心中所受到的震撼惊骇甚剧,然而眼见李熙平完全失了神魂,柳嫣亦受到极大打击,剩下敌人仍虎视眈眈,他只得咬牙继续举起刀,不让夷人有机会再伤了他们。
一次次的兵刃相交,手臂从酸疼渐渐变得麻木,当他终于抛下刀锋已残缺不堪的武器时,眼前已再无活着的敌人。
韩靖甫转头望向一脸怔然的柳嫣,迟疑的开口,“嫣嫣……你还好吗?”
见到穆可清坠崖,他也不好受,她和穆可清感情这么深厚,心底一定更难过。
其实他想劝她,他们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也许该回去派人至崖底搜寻,可能还有机会找到人,穆可清武功这么好,掉下去未必真的就死了……
“找到解药了?”柳嫣天外飞来一笔,忽道。
韩靖甫一怔,不懂她为何突然提到解药,她不是应该更在意穆可清的生死吗?
“找到了,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给我吧。”她伸手。
他心底隐隐感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只得将稍早前找到的瓷瓶递给她。
她接过解药,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似乎是真的。”
她看起来很冷静,提都不提穆可清,但就是这样才更令人不安。
他知道穆可清对她有多重要,她就是气得拿刀砍他也比现在这样正常。
然而就在这时,柳嫣忽然挥臂将手中的解药朝悬崖扔了下去。
“嫣嫣,你怎么……”他错愕的望着她的举动。
既然那是能救她性命的真解药,她为何毫不犹豫的扔了它?!
“可清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她冷冷的道,“用她的死换来的东西,我宁愿不要!”
韩靖甫望着她决绝的神情,心慢慢往下沉。
穆可清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景城。
当天李熙平回城后,立刻派了大量人手至崖底寻人,然而他们找了许久,甚至连摔得粉碎的瓷瓶残骸都捡到了,就是没看到半分穆可清的踪迹。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穆可清从那么高的悬崖跌落,多半已凶多吉少,但也有少部分的人坚信他还活着,不然怎么就没见着尸体呢?
然而,少了主子的将军府气氛霎时变得低迷,特别是过了几日后,连女主人也开始卧病不起,众人更是惶惶不安。
最后还是李熙平接下了所有事宜,包括军务和将军府里之事,这才勉强让少了穆可清的军队重新运作起来。
韩靖甫没有多加考虑,便选择和柳嫣一起回景城。
而柳嫣和李熙平在经过讨论后,对于这一连串奸细泄密、绑架将军夫人、陷害将军之事,对外有了简单的说法。
他们将所有的罪行都归至已被韩靖甫亲手杀死的林叔头上,声称他才是真正的奸细,而韩靖甫先前是受小人蒙蔽,对林叔做的一切并不知情。
但他毕竟是林叔的主子,且军情亦是从他那里泄露出去的,因此死罪固可免,活罪却难逃,李熙平罚了他一百军棍,又革去他的军职。
这处分看似严重,却已比韩靖甫原先预想的好上许多,他本以为李熙平会杀了自己为穆可清报仇,只是为了柳嫣,他仍选择回来面对。
没想到李熙平在和柳嫣谈过后,不但放过了他,还替他遮掩泄露军情一事,让他往后还能待在景城,不必背负“奸细”的罪名。
因此他对这惩处没有任何异议,沉默的接受了。
只要能留在心爱的女人身边,那点惩罚又算什么?
他是恩怨分明的人,虽与李家有旧怨,但李熙平帮了他总是事实,因此他被罚完一百军棍后,还是拖着蹒跚的步伐去向李熙平道谢。
然而李熙平听了他的话后,却只淡淡的道:“用不着谢我,你是穆可清重视的人,我本来便不可能杀你。正好过去我李家欠你甚多,这回就当还你,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韩靖甫很想说,李东廷杀了他家多少人,恩怨能就这样两清吗?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重要了。
就因为这件事,李熙平心爱的女人下落不明—是,他如今终于知道原来穆可清竟是女儿身,而他所爱的女人则身中剧毒,消极的不肯自医。
他们哪还有余力去憎恨对方?
“我想去看嫣嫣。”李熙平目前是将军府的主事人,韩靖甫想去内院还是要知会他一声。
李熙平一顿,倒没反对,只是道:“你劝她给自己解毒吧,我这虽然有些清毒的药材,但毕竟不完全对症,最后还是要她亲自配药才好。她中毒不浅,若不尽早医治,往后就算治愈了只怕也会落下病谤。”
柳嫣表妹是可清的朋友,曾多次救过她的性命,现在可清不在了,他得替她好好照顾这些她重视的人,以免她回来后发现自己在乎的人都过得不好,到时又是一阵伤心。
韩靖甫觉得他叮嘱的语气听起来颇刺耳,好似他和柳嫣才是一家的,而自己却是外人……
算了,也许他和李家人就是没办法和平共处。
韩靖甫离开正厅,慢慢走至柳嫣的住处。
房门和窗都是紧闭的,但里头仍隐隐传来咳嗽的声音。
听着她那有气无力的喘咳声,韩靖甫的心又是一痛。
他推门走了进去,不知是否因门窗紧闭的关系,房内空气明显有些沉窒,令他忍不住皱眉。
“你怎么还没离开?”柳嫣清冷的嗓音自床上传来。
见她明显变得苍白消瘦的脸,他心中很是难受,“我和你一起回景城后,就没打算走了。”
她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离开。
“随便你。”柳嫣淡漠的重新躺了回去。
她舍不得让他背负奸细的罪名,所以说服李熙平与自己串供替他澄清,但对于可清坠崖失踪的事,她始终不能释怀。
她总觉得可清会出事,都是自己与他害的,故而无法给他好脸色看。
韩靖甫也明白她的心思,她恼他很正常,但他却不可能不关心她。
他走到床前,低声道:“嫣嫣,你把毒解了,好吗?”
柳嫣不语。
“我知道,你觉得你的生命是用将军的命换来的,所以宁可不要……但你怎么不想想,将军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救你,而你却毫不在乎的浪费她为你争取的生机,这样将军真的会开心吗?”
不会。柳嫣默默想着。如果可清还在,一定会想方设法替她解毒。
她丢掉解药、消极等死,是觉得自己害死了可清,想干脆也和她一起走算了,但她心底明白,可清必不会愿意见到她出事。
可是……若可清死了,害死她的自己仍活着,这又算什么呢?
他又续道:“我来之前,李熙平曾要我劝你解毒……我虽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是最懂将军的人。你是将军的知己,为了将军,他也希望你平安。”
柳嫣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却又不甘这么轻易被说服。
“就算我真的解了毒,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她冷冷开口。
可清出事,她最恨的是自己,再来就是他。虽然她也晓得自己在迁怒,然而要不是他非要替她寻什么解药,不肯第一时间就带她回来,可清又怎么会出事?
韩靖甫轻叹,“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原不原谅我又有什么关系……”
对此,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希望她自我伤害。
柳嫣沉默了下,才又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解药我已经扔了,总归我是要去陪可清了。”
听她语气中有些松动之意,韩靖甫精神一振,忙道:“李熙平那儿有些药材,你先前不也用它们为将军解过毒?”
不料柳嫣却摇摇头,“那是因为可清中毒不深,再加上她还有内力,抵得住那些药材的烈性。”
“那你……”
“我若是服用了那些药材,大概不用等乌毒发作,就先被那些药材的药性折腾死了。”她闭上眼,“无所谓,没解药就没解药,其实死也没有想象中可怕。”
韩靖甫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他以为她愿意解毒就好。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很快的道:“你不会死的,只要你肯解毒,我自有办法!”
柳嫣微微一愣,“你有什么办法?”
他没回答,仅勾起浅笑,“过几天我拿解药来,你只要答应我,别再扔掉就好。”
说完,他便匆匆告辞离开,留下一脸疑惑不解的柳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