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令爱得的是什么病?”宁采臣问道。
那老翁摇摇头叹道:“那么多郎中,没一人瞧出小女患了什么病,各人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伤风,有的说是阴阳失调,更有的说是中了邪。”
老翁说着,似乎有些气恼。
“那是什么症状呢?”宁采臣想了想问道。
那老翁一边摇着桨,一边说道:“小女生来活泼好动,身子一向很好,月前突然一病不起,整日昏睡。每日除了饮些米粥,便不再吃喝——”
声音有些哽咽,任谁有这么一个女儿莫名其妙得了这样的怪病也是寝食难安,难怪昨夜大雨他还出来捕鱼,只盼望多捕点鱼,卖得几文钱好给女儿治病。
宁采臣听到这里,却是心里一动,以前慕晚晴也是这般,只是有些不同的是,这老翁的女儿还能吃喝,并且坚持了一个多月。
他心里这般想着,小舟已经不知不觉划到对面,靠了岸。
那老翁抢先一步上了岸,把小舟拴住,又掏出刚才宁采臣给他银子来。那只鳖跑了,他竟然要把银子还给宁采臣。
宁采臣奇道:“老伯,这银两你拿去给令爱治病好了。那王八是我放的,又不是你的缘故。”
那老翁看了看手中银两,眼里露出一丝不舍,迅即又摇头坚决道:“公子,不管怎样,王八没了就是没了,这银子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宁采臣跳下船,道:“老翁载我过湖,便当是船资好了。”他想了想,又道:“老伯,小生也懂点医术,不若让我给令爱看看病如何?”
刚才他想来想去,总觉得这老翁的女儿的病有些蹊跷,虽然不一定真的是中了邪,也不一定他就能治好,但先看一看,总有些眉目。
反正自己也要找大夫,到时候也可以顺便说一说这事。
那老翁道:“公子自己不是也得病了吗?”
宁采臣笑道:“医人者不自医嘛。”
老翁点点头,请了那么多大夫,也没办法,看宁采臣虽然是读书人打扮,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宁采臣又上了小舟,见那老翁虽然身子硬朗,但划了许久,似乎有些吃力,便道:“老伯,让我来划一划如何?”
那老翁抬头道:“公子你也会划船?”
宁采臣是标准的读书人打扮,所以他才有此问。
宁采臣笑道:“小时候曾会的,现在想必也还没落下。”他小时候哪里会,前世会倒是真的。
老翁见宁采臣跃跃欲试,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就把船桨给了宁采臣。
宁采臣接过木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来,他忍不住心潮涌动,深呼吸几口气,才压抑住那股心情。
他试着划了下,一时还没习惯,用力失衡,小舟竟然在湖面上打起旋来。
那老翁坐在船头,见宁采臣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公子,两只桨,用力要一样,往哪个方向划,便重一些。”
爽朗的笑声冲淡了他眉间的愁云。
宁采臣点点头,心想道理我是懂的,只是时间久了,手生而已。
他仔细回想了下小时候划船的体会,拿稳了双桨,一下一下开始划起来,倒真找到了那种感觉,此后就越来越顺手,稳稳当当,朝着老翁所指的方向划去,连那老翁也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原本以为宁采臣只是好奇,划不动便会放弃,想不到宁采臣竟然还真的能划船,划得还不错。
水雾迎面拂来,宁采臣划着船,好像回到了自己儿时生活的那个湖。
“老伯,你是这里人吧?”宁采臣问道。
老翁点点头,道:“不怕公子笑话,小老自从生下来后,就没出过天台县,一直生活在这里。”
“那老伯有没有听说过这一带有姓皇甫的?”宁采臣又问道。
老翁想了想,便道:“这一带多姓王,赵,焦,皇甫的,小老还没听说过。”
宁采臣哦了一声,心想果然这皇甫家不是一般人家,当地人都不知道。
小舟如箭,绿波如玉,沿着寒山湖向上而去,留下淡淡的波纹,一圈一圈过散开去。
此时天已放晴,阳光普照,驱散了湖面上的水雾,寒山湖显得更是清澈无比,灵气逼人。
天台山倒影在湖上,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水,又或许山水相接,既是山又是水,既非山又非水,一时波光粼粼,让人心旷神迷。
只是天台山的迷雾,终年缭绕,再大的太阳也驱之不散。
划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终于隐隐约约出现几间屋宇来,那老翁喜道:“公子,小老的家就在前面了。”
宁采臣抬头望去,却见湖岸边,零零散散坐落着房屋,大约二三十户人家的样子,却是一个小村落。
湖边青石之上,有村妇正在洗衣,见老翁回来,招呼道:“郭大爷,卖鱼回来啦?”
老翁点点头,回了一句。
宁采臣才知这渔翁姓郭。
两人上了岸,老翁在前引路,宁采臣紧跟其后,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偶有村人朝老翁点头示意,一派祥和宁静。
若是有桃花,便活月兑月兑像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了。
行了片刻,到了一处屋前,老翁推门而入,院子里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妇人起身道:“今儿怎么这般找就回来了?”
老翁嗯了一声,将宁采臣介绍了下,说是先请来的郎中。
那妇人一听宁采臣是郎中,初时一喜,待打量了下宁采臣,见他年纪轻轻,便掩盖不住脸上的失望,那么多郎中都不行,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
宁采臣察言观色,自是明白她的想法,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不以为忤,这是人之常情。
那老翁便叫那妇人去端茶沏水,宁采臣忙道:“老伯,先看看令爱的病吧。”
老翁点头,带着宁采臣进了里屋,刚一推开门,浓浓的药味便扑鼻而来。
屋里倒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摆放着诸多药罐药瓶,满屋的药味还是浓浓地让人有些呼吸不过来。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落到旁边床上。
但见布帐低垂,里面似乎躺了一个人,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丝毫动静。
那老翁急步上前,揭开帐子,低声唤道“菱角孩儿,今日觉得怎样?”
这老翁的女儿原来叫菱角,名字倒也好听,她生于寒山湖畔,与水相伴,岸上采桑水上采莲,莲动渔舟,的确让人遐想万千。
只是莲花已经谢了,莲子也已经掉了,菱角也病了。
只见枕上躺着一张更无半点血色的脸蛋,一头三尺来长的头发散在布被之上,头发也是黄黄的。
本该是豆蔻的年华,如花的容颜,眼下却是这般憔悴,好像那已经凋谢的莲花一般,看得让人不由心生酸楚。
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双眼紧闭,睫毛甚长,低声叫道:“爹!”却不睁眼。
那老翁轻声道:“菱角,我又给你找来了一个郎中。”
如此轻柔的语气出自一个大男人之口,让旁人不禁有些羡慕他的女儿有这样温柔的爹,但那一个“又”字却道尽了其中的心酸和无奈。
那少女还是闭着眼,只是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嗯了一声。
那老翁回转头来,轻声道:“宁公子,你看——”
宁采臣轻轻点了点头,坐在床边,手指搭上那少女的手腕脉搏之处,放出一丝神识,凝神感应起来。
片刻过后,他皱了皱眉,收回手,仔细打量了下这女子,然后站起身来。
那老翁急忙问道:“宁公子,小女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