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涪陵的一大名山,其间朝晚霞云,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又白云缭绕,非雾非烟,万千气象,故有“缙云”之称,其上有一道观,观名因此而来,称缙云观。
缙云观历来香火旺盛,除了信众多之外,还因巴山的景,很多文人墨客纷沓而来,观日出,览云海,吟出众多诗篇,也有人慕名过来夏避暑,冬赏雾,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过,此时的缙云观却是戒备森严,甲兵林立,游人根本上不得道观。道观的后山却又是另一番情景,倒是清静的很。
石亭上烟雾缭绕,里面跪坐二人,一人头顶芙蓉冠,一人头顶元始冠,俱是道士打扮,旁边立着一道童,道童旁边有一套茶具,茶碗里的水还泡着水气。
“道主,据天承子师弟传信,此番观察,已经可以确定陈闼就是火元之体,合乎您两年前的预测,而且更与您83年前观测的星象正好是一去一返。如今那陈闼在云水斋已有半月之久,何不叫来亲自一观呢?”那头戴元始冠的道人手执黑子,迟迟未落,正一脸疑惑地问对面的道人。
“呵呵,天启啊,你修道已有不少岁月,却仍沉不住气啊。我道中人,讲究大道自然,一切皆有定数。83年前天道有变,然两年前,再现变数,你说,这不是定数吗?”那戴芙蓉冠之人面目俊朗,须白脸女敕,如若除却胡须,当是及冠之年,此时正单手捋须,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是道主,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啊?”
“不急,嗯,此子正在上山路上,马上即来。”那芙蓉冠道士掐指一绕,九星一推,信誓旦旦地道。
但在天启子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他心里是绝对相信的。
就在二人默默品茶的时候,山下一道童来报,说是天承子请见。
天启子看了那芙蓉冠道士一眼,见其微笑点头,当即向那道童手一挥,道童施礼后下去了。
不一会儿,天承子带陈闼上来,后面并无其他人。
陈闼在云水斋半月,日日受到宴请,与各大家主聊得极为融洽,虽始终不得见到云瑶,但偶尔还是可以听到几首曲子的,日子倒也过得安静,这日见天承子相邀一同游巴山,他也没拒绝。这一路走来,巴山的景色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山里古木参天,翠竹成林,环境清幽,令人流连忘返,确实是避暑的好去处。
只是进入这缙云观的时候,到处充满了肃杀之气,那一排排的甲士一看就是久经杀阵,个个流露出凶悍和冷漠之意,要是胆小一些的人看了,定是心惊胆战的,走都走不动了。
陈闼知道天承子并无恶意,但此地戒备之严,定然不是保护一般人了,难道是皇帝在此?他一想到有此可能,心里不由地一突。
被天承子绕来绕去兜了一圈,眼前的情景让他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这里不但一个甲士都没有,还有两个道士在下棋,怪异的很。
天承子上去向那白须老道施了一礼,然后朝旁边的道童一挥手,自个儿在那倒起了茶水。
此时,陈闼心里已有九分肯定,加上那白须道长一看就让他有一种亲近感,让他更为确定,略一思考后,上前几步,以晚辈之礼拜见道:“见过国师。”
“嗯,好。”那芙蓉冠老道依然手捋白须,一脸的微笑,让人一看即生亲近感。
陈闼见其未否认,已经确定这白须道人就是陈朝相国、当朝国师陈朔,英彤子了。
既然国师在这里,皇帝定然也在了。之前的一些疑问得到了很好的解释,陈闼心里反而一松,站在阶下,凭心静气,含目低首,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英彤子虽在下棋,但以其修为,不用看自然可以知道陈闼此时的状态,越下笑意越浓。
天承子转眼看了一下陈闼,见他好像一副入定的样子,心里不禁有几分佩服。
天承子重新转过头来,突然心里一阵发毛,眼前有三十六个白点从他脸边经过,直往陈闼方向而去,他赶紧又转过脸去看,陈闼好像还在原地,他后面的树上多了三十六个小洞,却是个“引”字。
陈闼也没往后看,但刚才英彤子的试招让他心里有些忌惮,把一颗棋子化三十六道气力,他也会,但二次逆转变为一个“引”字,他还没到那个功力。他之所以不怕,是因为他发现,英彤子所使功法果然是道引,与他同出一门,因此见英彤子笑呵呵地望来,他心领神会地略施一礼,倒让旁边天承子看了不明所以。
“天承,去沏一壶好茶。”
天承子闻言并无二话,赶紧离开了,那天启子也站了起来,朝英彤子施了一礼,退出石亭,在经过陈闼身边时,朝他善意地笑了笑,飘然而去。
陈闼哪里不知道这英彤子有话要问,只好在英彤子的微笑注视下,硬着头皮走进石亭,在他对面坐下来。二人一直不言,英彤子倒茶,他只管喝。到天承子再次来沏茶的时候,陈闼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必竟年少,哪里受得了对方的威势,等天承子走开后,只好主动开口。
“想来国师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
“也不尽然,比如你是怎么出现的,我至今不明。”陈闼很奇怪,他怎么称我而不称贫道什么的。
见陈闼不接他的话题,显然还有疑虑,英彤子淡淡地说道:“你练的道引,是我百年前所创。”
“啊?”陈闼闻言吃了一惊,他本来一直以为是陈抟所创。
“我偶得一残本,参悟五十年方创四部十一层,始终无法再完善一步。”英彤子说得很慢,始终在观察陈闼的表情,“而你所修的道引,似乎是已经完善过的。”
陈闼闻言脑袋又是一片混乱,这是他第三次这样了,他的思路又迟迟转不过来,就好像在自问说,宇宙有无边际,若有,它的边在哪,边的外面又是什么,若没有,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就如人生一样,人生有界,一到时间人死了,以后怎么样不知道了,见不到以后的样子了,心里不禁有一种恐惧感。
英彤子在对面一直观察着陈闼,见他神情不对,赶紧将他的手一抓,道气直接输了进去,一转眼,陈闼的眼睛又恢复了清明。
英彤子暗松了口气,心道自己是不是太过心急了,也不再问他,而是缓缓地像在诉说一件不相关的事一般:“83年前,我夜观星象,有一帝星突然消失不见,我原以为是哪国皇帝过世,后来知道,这一年并未有一位皇帝过世,此事透着诡异。30年前,我反复推演,得出今后二十几年,东西二魏当为金德作代,不料却是周代西魏,东魏却依然存在,这让我极度惶恐,我重新回顾,让我想起了86年前星空异象,那时凭空出现一相星,我当时以为正常,如今结合东魏这些年的不寻常,这异数当应在魏国宰相木河此人身上。我几度派人刺探,均有去无回。”
英彤子说到此处,想是极为不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二十五前,我穷尽五年时间,不惜以牺牲阳寿为代价,推演今后百年,原本应为金德一统,后为火德所代,如今却是木德逆天而行,想以五行合一,从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真是痴心妄想,三清道尊在上,我道中人岂能容忍此等妖人扰乱世间!”说到后面,他显然情绪失控了,语调越来越高,周边五丈内阴气森森,很是吓人。
陈闼在一旁越听越惊,他本来是知道历史的,没想到,真与陈璞所说的一致,五行之中,真的有另一个自己?这五行要真让人打破了,他还能找回自己吗?原来只是想找回赵坚,自己好好的过完这一辈子就算了,却不曾想,陈璞给他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他该怎么办?
“二十年前,我到陈国救了陈霸先一命,被他任为相国、国师,一直至今。想来,你已看到,与北朝相比,陈国是尊道教的,想必贫道的用意你当可以猜到一二。”
“两年前,另一火德帝星出现,让我兴奋莫名,你体会过绝望中再看到希望的感觉吗?哈哈。”
陈闼想不明白英彤子何必执著于此,但想想心中又释然,他自己执意找赵坚,难道不是一种执著,那英彤子一生追求天道自然,也是没错的,或许他可以体会到英彤子这种强大落差的感觉,换成是他明明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而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心情该是多么的无法形容。所以,他现在看英彤子不那么排斥了,甚至有点同情他。
“我只剩五十年的阳寿了,要是未能……”
陈闼终于于心不忍,大声打断英彤子的话:“我知道,要是不能阻止,我们,他们,所有人将不复存在!”
英彤子听了一愣,接着是喜极而泣,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把前面的案几踏成碎末,双手拉住陈闼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最后才嘣出几个字:“我就知道……”
陈闼试着去想,去理解,很纯粹地去理解,如果知道自己有来生,那就不怕死;如果知道有来生,却发现马上今生不再,来世不存,那将是何等的滋味啊。想必英彤子这几十年是难受的,他哀叹英彤子所受的苦,但同时也哀叹自己的命运,像欧琰所说的,如今天下纷争,既天厚待于你,你当行天之责。他能避之吗?逃避要是有用,杀人就不会被抓了,人间的道义就没了。陈闼苦笑连连,如今知道这种情况,他可以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不为赵菌想想,她今生已经不再,难道让她来世亦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