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玉坊中年掌堂领着安敬、高莺美、公孙胜一行三个人就进了后厅堂来,“……少东家,客人至了……”
白衣胜雪的安敬当先进来,不知是不是前世当惯了领导,他一只左手最爱负在身后,右手攥着拳,弯小臂横于胸月复处,神情却是一派的从容淡定,在他身后是一领蓝靛衫,腰间自束着三寸宽的皮绦,实则却是金丝软剑的剑鞘,颇为华丽的绦扣正是金丝剑柄,她这宝剑甚少动用,便是在啸风口也只挎了一把普通长剑。
身长八尺、披风散发、道骨仙风的公孙胜披一领阴阳道袍(半黑半白),背后交叉负着日月双剑,一脸的肃容,这时看他却似衙内身侧的守护真人……翡姑娘一目扫过三人,脸上带着笑,“……三位客人且坐,早闻安衙内大名,却不曾有缘相会,今日大驾光临敝舍,却是蓬荜生辉,周掌堂的,你速速看待好茶来奉客人。”
那周掌堂应诺离开,安敬遥遥朝翡姑娘拱手,还真是邪门了,莫不是这时代女子都爱着男儿装?今日却又遭遇了一个,面前这翡姑娘着一领宝蓝暗花衫,头上扎了英雄巾,眉目娇好的几可与自已身后的高莺美有得一拼了,尤其那精灿灿的眸光,观成老成的模样,大约也在二十一二岁左右,这年龄的女子早应出阁,可细观她紧锁的眉目,却分明是处子之征,兴许这又是一个孤傲深矜的怪僻性子吧,“……文恭来的鲁莽,见谅。”
双方落了坐,翡姑娘却几番的打量高莺美,此人俊秀更甚安衙内,但眉目间明显缺了一股男儿的硬朗气,再往她雪颈处扫过,心下不由一哧,原来和自已一般,是个假男人,倒是生的国色天香,这衙内好艳福!
徐翡打量莺美时,莺美亦细细端详了她,此女颇是深不可测,但精芒外露,可见非寻常之人,从她微哂的眼神中能看到,她定是识破了自已女扮男装的身份,莺美不以为甚,心下也冷哧,再观她秀眉眼眸,隐约可见一股隐的极深的狐媚之气,只怕这个貌似精明的端秀姑娘,骨子里却深藏着冶荡之质,心下有了谱儿,莺美便暗暗上了心,偷瞥了一眼衙内,果然见他对此女流露出了欣赏之色,忍不住暗啐,男人哪有一个好的?
事实上在这年头儿,哪个富户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婢侍成群?自诩有些身份的,更于家中置家妓,以此招待客人,彰显他的富庶,便是把小妾互换送人也是经常有的事,女人在这个年代完全是男人们的附属品。
即便高莺美没被世俗的礼仪束服,但她必竟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耳暄目染,封建流毒不对她浸润才怪。
所以和安敬私订终身时,也只是提出‘纳妾却须莺美点头’,言下之意便是要对男人的妾进行审核把关,敢对她这个大姐不恭不敬又或她看不顺眼的,便休想进了安家的门,这项权力在这个时代来说,是主家男尊赋于正妻的极至权力,一般来说家里老爷纳妾根本轮不到妇人指手划脚,是以,对衙内的让步也令莺美满意。
周掌堂很快吩咐人上了干果、好茶,道了句“客人慢用……”便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厅中仅止六人。
徐翡身后还立着两个翠绿衣裙的美婢,眉目十分娇好,俏面上荡漾着清纯秀丽,两双眸子在衙内和莺美身上转,显是对这两个俊秀无端的‘俏郎’极为欣赏,这二婢却是翡姑娘的贴身侍婢琼翠、瑶碧,一对姐妹。
“…绣玉坊徐员外置下好大产业,安某甚是惊羡,绣玉勾栏分号,遍及大江南北,好大手笔啊,今番却有一桩好买卖,来与绣玉坊商议,不知少东家主得绣玉坊大事吗?”安敬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剖明来意。
倒是徐翡惊疑不定,想开口接话,却又看了一眼高莺美和公孙胜,似乎觉得有他们在场,有些话不便讲。
安敬眼力何等精明,当下哈哈一笑,灼灼眸子盯着徐翡,“少东家勿疑,这二人都是本衙内心月复用士……”
徐翡点了点头,她却没想到这安敬一开口就和她谈开了生意,心下多少有些感觉不妥,但转念一想,听听亦无妨,不合绣玉坊之利益,却可推诿,他还要砸抢不成?想着便道:“……主事不敢言,愿闻衙内高见!”
“少东家过谦了……当今商户遍布南北,但行商首要一个难处便是交运,本衙内欲出资兴办南北舟事局,但各地无有熟人接应销货,绣玉坊却拥有此等销货资源,双方如能合办舟事局,却是省了许多琐碎事项。”
“呃?”徐翡也是生意精,听罢一怔,却反问道:“衙内可曾想过,河间府治、乐寿县治都有舟船局,莫不是要与他们争夺河道交运之利?只怕民争不过官吧?此节事大,稍有不慎可遭来灭顶之灾,衙内且三思!”
“哈……无虞,少东家所虑也不无道理,可安某所知,官办舟局近便处每十多日发货一趟,远处则一月甚或三月才一趟,而在这期间埠头屯货山集,官舟局规模亦有限,不过行商三两路,却是大大耗了时日,须知这光荫便是金银,我等若兴办民舟局,也不少纳河关舟船之赋,官府有了进项,会不收流进门的税赋?”
“这……衙内容我三思,未知衙内要筹办何等规模的舟事局?可否透露一二,小人也便回禀家尊……”
“要办则须大办,乐寿埠头颇具规模,我欲在乐寿建立舟事总局,初建舟队先分十路,每路大小舟船二十余只,四路行远、六路就近,于沿途重镇州府亦设分局,以备修舟接货之用,粗略估计,须钱百万贯!”
此语一出,在场几个人都震的懵了,百万贯?百万贯在这个年头绝对是天文数字,安敬又道:“这只是首期出资,续资将高达三至五百万贯,舟事局始略具初等规模,若近期筹办,可于明春四月完成此项大事!”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个小小衙内哪里来的几百万贯?居然在这里吹大气,别说徐翡不信,便是高莺美、公孙胜也不能置信,光是十路二百只舟船又去哪里去寻?哪又得雇佣多少船伙?非是不可造私舟,只是民间太穷,造也造不起来,造起也养不起,处处给官府折腾,你又如何保得偌大一条好船?只便遭灾惹祸。
这些事,他们还真没有想过,但对于安敬这个前世的“副市长”来说,什么大场面他没见过?无非这就是一件鸡毛大的蒜皮事,虽说这年头穷,人才也稀罕,但事在人为,早于宋太祖时期,宋朝的舟船事业就极发达,全国有大小舟船数千只,后来在苏杭、福建、泉州一带的市舶司就五六处,便是外夷乘的都是大宋船。
只是这些大小舟船多数集中在官府,甚至有一部分是高官显宦家用的豪舟巨舰,余者则是战船或商船。
徐翡还真给安衙内的说话镇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衙内居然有这般奇想?“……此事休大,小人须禀明家尊定夺,又说,绣玉坊消耗甚巨,却是筹不出多余用资,百万贯太过骇人,怕是无力与衙内合办!”
“哈……事在人为,你家绣玉坊颇有发展前景,却固步自封,不思进取,便当我今日白来一趟,告辞!”其实安敬也心知人家对他不信任,这番等若是空口白牙的胡搅了一顿,画了好大一张肉饼,但只能看罢了。
“不敢……小人恭送衙内……”徐翡起身亲自送了安敬等三人出去,自始至终高莺美和公孙胜也不曾参言,其实他们也是头一遭听安敬叙述此项‘大事’,只当他是来哄徐家人的,出来后莺美便问,“当真要筹?”
“当真……”安敬点了点头,大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她和公孙胜,语气重深的道:“……君不思富民强国,民则还须自谋生路,这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神州万里却是万千百姓的天下,可叹这如画江山,却是满目疮夷,令人痛惜……文恭不才,愿为兴国富民之先驱,任前路荆棘漫布,誓要成业,抛头洒血亦不惜。”
高莺美闻言心头亦激荡,怔怔不能语言,公孙胜却翻身拜倒,沉声道:“胜愿为衙内驱使,纵是肝脑涂地、碎骨粉身亦当追随左右,绝不离弃……”这是公孙胜头一遭心服的叩拜衙内,至少他的豪言壮语打动了他。
安敬伸手将公孙胜托起,拍了拍他的手,“一清先生严重了……欲成大事,非某一人之力可行,仰仗先生之处多矣,眼下舟事局筹办在即,还请一清先生不辞劳苦,即日起赴揭阳镇招贤纳士,只要是水性好的,不论出身高低,尽数与我招来乐寿,百数人不嫌少,千把人不嫌多,一切拜托一清先生了,安某致先生一躬!”
“万万当不得衙内这般礼遇,胜必竭心尽力,绝不有负所托,明日便起赴揭阳镇浔阳江,”公孙胜忙道。
“最好……”安敬点点头,又对高莺美道:“回头我自父亲处拿些盘缠,你拔付与一清先生,供他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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