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魏楹和沈寄睡了个午觉,晚上要守岁呢,还不知弄到几点。这会儿,凡是能抓住机会睡觉的大概都在睡觉。到了申时被叫起来,顾妈妈和挽翠搭手给她梳妆打扮。沈寄的头发自从魏大娘让她吃黑芝麻见效之后,便时不时都吃一点,头发一直都养护得很好。挽翠次次模到都觉得滑如绸缎一般,心道难怪爷喜欢模了。最喜欢便是晚间一下子把女乃女乃束发的簪子取了,看满头青丝披曳下来,然后他慢慢顺着。
只是女乃女乃有些怪,即便是这样的天气,她也坚持隔几日就要洗一次头,夏天更是差不多日日都洗。也不喜欢用头油,还不喜欢在头上戴鲜花。顶多就是花期之时,在衣服上别上一朵素雅的栀子花或是玉兰花。不过倒是喜欢在屋子里摆摆花说这样有香气。到了冬天便摆点水果,爷为此还说以后有银子了给女乃女乃建个暖房种花。
今日拜宗祠算是沈寄在族里头一次露面至关重要,所以打扮也格外的慎重,务以端庄喜庆为上。衣服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衣服,却是礼部发下来的和魏楹品级相配的敕命礼服。五品及以上为诰命,六品便是敕命。穿着格外端庄肃穆。
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顾妈妈收了手,“夫人的面相亦庄亦媚,很适合打扮。”这样子看着大了一两岁才像个做人媳妇的。
沈寄微微一笑,“要是日日这么打扮,也太费事。”光梳头就梳了大半个时辰。合着闺阁里的妇人整天无所事事就整这个呢。
顾妈妈嗔道:“谁家不是这样的。女为悦己者容嘛。就是女乃女乃,心思倒多半放在外头的生意上了。不放在生意上,就放在内宅的事上。女乃女乃的心思该再多放些在爷身上。”
沈寄嘟囔:“再放就成菟丝花了。”话虽这样说,沈寄还是反省了一下,难道她近来有忽视魏楹么,好像没有吧。顾妈妈怎么说起这个来了。然后再想了一下,顾妈妈是觉得她在生意上花的心思太多了。可是,她真的不喜欢就做一个内宅妇人啊。
“女人可不是就该依附男人而生的。女乃女乃还该再软和着些。”
这个,有上千年的代沟啊。
“嗯,我会再多花些心思在魏大哥身上的。挽翠,你去书房叫爷一声,就说我这边好了,看是不是该出发了。”
“是。”
看到魏楹走过来,顾妈妈总算是住了口。
魏楹看了沈寄一眼,“走吧。”今天的打扮把沈寄娇俏可人的一面遮起来了,看着就是个端庄优雅的小妇人,跟戴着面具一样。不过,他自己今日也是一身正装,毕竟要去的祠堂嘛。
魏楹一路当先出了侧门上轿子往祠堂去,沈寄也抱着手炉在后面的暖轿坐了。她从前在京城坐的暖轿还特地搁了个罩起来的炭盆在座位下,这样脚不会冷。可是这老宅的轿子里没有,不由觉得有些不方便。转而想到冬天还需干活的时候,也不由得笑自己这一年养得身娇肉贵起来。待到了祠堂外一段距离,便须下来步行了。路上也遇上三三两两赶过来的人,互相打着招呼。男女不在一处,她和魏楹便分开了。今日去各处拜年,各人的善意恶意她也见识到了,所以看到四夫人的时候便颇有几分欢喜的迎了上去,“四婶”。
沈寄只见过嫡支的人和住在她前院的三房旁支的人,于是再遇上不认识的,四夫人便一一给她介绍,然后互相见礼。魏楹是小辈里较早娶亲的,所以沈寄一路遇到的多是婶娘、伯母,还有叔祖母,光是福身见礼也很多次。心道,这么多人,晚上年夜饭岂不是各人的位置上都要贴名字,不然很容易认错人的。不晓得从前发生过这种乌龙事没有。
“这就是咱家新女乃女乃啊,果然是个标致人儿。还有这身敕命夫人的衣服,族里也是许久没添过了。”
沈寄低头笑笑不语。这个时候多说多错,不如做出这幅害羞样子来算了。
四夫人在旁与人说着:“可不是,不光标致,又知书识礼。也怪不得楹哥儿会上心。”
旁边发出几声笑声,沈寄知道这是众人想起了魏楹半年前在祠堂闹事的事儿了。也有不少人对于四夫人旗帜鲜明的褒扬沈寄有些稀罕,这些年来可是头回见老四媳妇这样。一群人说说笑笑,很快走近祠堂,便都收了笑脸摆出一副肃穆的样子来。
这宗祠,是松鹤堂西边另一个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沈寄抬头去看,上头悬了一块匾,写着是“魏氏宗祠”四个字。沈寄便跟在四夫人身后进去,然后又是一番见礼。
作为族长,二老爷早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到了吉时,众人排班站位的时候沈寄只能站在门边上恭敬的候着,这会儿她还不算正式的魏家媳妇,没她什么事儿。看过去,宗祠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上头的字迹。一时,乐声响起,主祭,陪祭,献爵,献帛,捧香之人各就各位,众人跪拜,焚帛奠酒,礼毕,乐止。一直折腾了半个时辰还有多。用魏楹的话说,也就这会儿最能看出百年书香门第的气派。
直到后来将她与魏楹的婚书在祖宗牌位前供了,焚香祷告一番,才有族中最年长的方才四夫人让她叫‘三叔祖母’的人引她到祖宗牌位处叩首。这三叔祖母是身有诰命的人,寡居,在族中颇有威望。早有人来教了沈寄一应礼数,又在魏楹那里排练过几次,于是不慌不忙的一一行来。再然后是去拜族老。
一道道挑剔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然后便是一通接一通老气横秋的训话,在沈寄看来都是套话废话,跟开会之初一个个领导都要讲一通一般,却也只得一一承受然后躬身应是。最后礼毕被引到二夫人身后站定。再然后,便是魏楹拜请族长和族老将族谱请了出来,一笔一笔在他那页添上了‘魏沈氏’这个名号。
沈寄心道,可算了了这桩事了。接下来,便是年夜饭了。没像沈寄想的位置上贴名字,不过个人的位置的确是固定的,有专门的人负责引领众人入席。光看今天祭祀和年夜饭的安排,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族长和族长夫人当得还算尽职尽责的。听说各族老那里他们也都供奉得很好。说起来,吃亏的便都是比他们小的人了。
沈寄的位置又被安排在和二夫人四夫人一桌,还另有几个旁支同辈的媳妇。沈寄这个位置,上菜添汤什么的都从她这里过,偏偏年夜饭的菜格外多讲究一个连绵不绝。一顿饭要起来让许多次,根本不可能吃好,比昨天那一席还不如。而且,因为时不时要起来让,根本不可能去吃什么大菜,不然起来让时嘴里包着菜或是在咀嚼都不妥。只能就着面前的凉菜稍稍吃一两口又要起来。她偷眼去看其他桌,似乎这个位置都是空出来的没有安排人。她打扮得漂亮得体的就是为了来受这个气么。
她的窘迫也被众人看在了眼底,二夫人懊恼的道:“今儿是我的不是了,只想着这桌还有一个空位子,安排大侄媳妇坐这里刚好。这样只需要添一个凳子,所有人都不用动,都是去年一样的位置,却没有想得这么周全。”
可是怎么办呢,这都开席了才发现这个问题。而且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总不能单独给她摆一桌吧。沈寄笑道:“没关系的,只是起来让一让而已。二婶忙碌了一整日,不要再为侄媳妇操心了。”说完又落座用饭。摆明是故意的,哼!
桌上众人表情各异,三夫人道:“事情繁杂,也怪不得二嫂。不如我们众人往外挪一点,这样大侄媳妇就好坐了。”
五夫人六夫人纷纷赞成。四夫人看一眼沈寄道:“也好,那就挪一下吧。”
沈寄忙道:“这样太麻烦了。”
二夫人也道:“你到家的第一个年夜饭哪能让你吃不好呢,那岂不是我的罪过,二婶这里该给你陪个不是才是。”
沈寄赶紧说不必,没有关系。一时众人纷纷让下人搬凳子往后挪了一点,这样沈寄的确是不用再每次都站起来避让了。只不过这一番动静蛮大的,各桌都纷纷看过来。三叔祖母那桌坐的都是老一辈的妯娌,便有人遣下人来问。
二夫人道:“都怪我没有安排好,让大侄媳妇不好坐着吃饭,所以大家一起给她挪了个位置出来好坐。”
沈寄心道,这听着倒像是她嫌位置不好,结果还劳动一众婶娘嫂子给她挪位子。她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脸和耳朵都红了。这是气的,倒不是众人所认为的羞涩不安。二夫人这些手段恶心人相当有效。顺顺利利的上了族谱又怎样,一样能膈应到你。接下来一直到正月初八都是这样的各家宴请,还不知她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三叔祖母说道:“你啊,办老了事的人了,也犯这种错误。好了,大家快吃吧,一敞风可就冷了。侄孙媳妇也赶紧吃吧,吃了好跟着三叔祖母去看戏看爆竹。”
沈寄应了声‘是’低头安静的吃了起来。只是拿筷子的手捏得有些紧。她从来就不是泥人儿,就是泥人儿也还有三分土性子。可这时候除了隐忍也别无他法。二夫人已经那么低姿态了,三叔祖母也发话了,如果她还不识趣,那显然就掉进别人挖的坑里去了。不但不能发脾气,连一点失态的举动都不能有。今天可刚上了族谱,有一丁点不妥的举措都会被记得一辈子,以后想翻身都难。
这顿年夜饭沈寄吃得很是郁闷,最后坐定吃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席,只好匆匆扒拉了几口就跟着下桌了。接下来便是到族中的大戏台子去看戏,沈寄和那几个旁支同辈的妯娌坐在一处,台子上是热热闹闹的戏,锣鼓喧天,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还是得在这里陪坐着。间或和几个同辈的妯娌说上几句话。那碳盆离她颇有些远,只好让阿玲给带来的碳添到她的手炉里抱着。
三叔祖母遣了人过来叫她,沈寄便向一众妯娌告罪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三叔祖母笑着向她招手,“那边离戏台子远,所以叫你过来看。”一边让人给她搬了小凳子挨着。这里离炭盆可近,不然她这个年就要过得饥寒交迫了。
“谢三叔祖母。”沈寄知道三叔祖母是不愿她到魏家的第一个年就过得不如意。
族老们原本就不乐意她进门,今天闹那一出虽然不是她的过失,但听到事情跟她有关,就会觉得她是多事之人了。各房的态度本来就是看热闹的居多,那两万两银子的确也给她招了不少仇恨。方才同辈那些妯娌有些艳羡她做官太太又在京城见大世面,又说到她妆奁多。这明摆着是在拿魏楹把一万两银子给她办嫁妆的事说事呢。
虽然这种戏目她看着实在无趣,便也打起精神看起来。好容易挨完了两出折子戏,有人来知会了一声,外头小厮们便放起爆竹来。沈寄这才来了兴致,撑着下巴看了起来。见到有人盯着她看,才发现身遭的人,三叔祖母那辈的都用软绵堵了耳朵,方才有下人问沈寄,她没要。而那些个妯娌还有三姑娘等人都互相抱作一堆,她这样兴致勃勃的倒成了异数。其实,要不是这是在老宅里得守规矩,她都能蹦跳着下楼自己拿了香去点爆竹了。
“侄孙媳妇,你不怕么?”三叔祖母问道。
“不怕。”沈寄笑眯眯的回答。
“倒是个男伢子性子。”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都让沈寄觉得她和老宅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她再不想回来过年了。这是不是二夫人的目的呢?她似乎很忌讳自己和魏楹回老宅,像是要赶着他们赶紧走的感觉。谁稀罕回来受气不成,正如魏楹所说,如果不是办好了事就走太过失礼,她也想明儿就启程回家了。
守岁似乎是必须的,连三叔祖母那辈的人都等到交了子时之后才陆续散去。沈寄便从善如流等四夫人走的时候同她一道,魏楹那边还被绊着走不了。
“之前宴席上我都担心你哭鼻子呢,这种委屈很少有人受得了的。可又说不出来,一说反而没理了。”
沈寄笑笑没说话,她可是嫡长孙媳,对一个家族来说至关重要的,怎么能在年夜饭那种场合哭鼻子呢。
“嗯,能撑住就好。”
“多谢四婶。”老中青三代魏家媳妇,给自己比较善意回馈的似乎就是这位四婶和三叔祖母了。不过,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你不好,却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你好。沈寄也不是那么轻易就和人交心的人,只是善意嘛可以先收下。
回去以后,看屋子的挽翠赶紧冲了热茶端过来,看阿玲进了门脸便垮了下来,心有便有些数了。沈寄压根没吃好,后来看戏时胡乱塞了两块点心。这会儿早饿了,便让给她下碗面来。挽翠答应着出去找了个机会问阿玲出什么事了。
阿玲小声道:“那些人把女乃女乃安排在上汤上汤的位置,吃不了几口就要起身让人。看戏的时候也是在角落的位置,离火盆也远。要不是三老太太叫了女乃女乃坐过去,肯定得把脚冻坏。太欺负人了!”
挽翠皱皱眉头,“算了,别说了。这才是个开头呢,之后几日女乃女乃都得跟着二夫人到各处做客。你去歇着吧,我到厨房端面去。”
“那位还老实吧?”阿玲小声问。
“嗯,一直在屋里呆着呢。”
阿玲哼道:“吃得饱穿得暖,她日子倒是过得比女乃女乃还好。”
“别嘟囔了,快去睡吧。”
面端来,热气腾腾的,沈寄感概道:“要是手里没有银子,什么都得等着公中拨银子,我回来就连这碗面都吃不上。那些旁支没什么收益的人过得也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今天说话都酸溜溜的呢。”
“跟女乃女乃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女乃女乃贪了他们的银子克扣了她们。”
沈寄笑了笑,低头吃面。人嘛,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尤其觉得那人还不如自己的情况下。她们好歹还是真带了陪嫁进门的,不像沈寄,那可全是魏楹的银子。而且她也不过回来才受点闲气,从前在京城可是当家女乃女乃,银子也尽着花。比她们这些头上有婆婆太婆婆的妯娌幸福多了。
要对付二夫人,首要就是要把这个贪了宫中银钱的事捅出来。相信已经有人做了不少的努力,只是一直没有成效。魏楹母亲的事不是那么好查,一点着手的地方都没有。倒是先把二老爷二夫人拉下马,倒还有可能把这事一并查了出来。只是,二夫人既然能够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哪是这么好扳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