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侍郎住的只是随熙园的一个小院子点翠馆,那日沈寄等人来游览时都没怎么留意此处。舒骺豞匫听说这里是他自己选的,嗯,如果这里定下来作为驻跸之处,他这个二品连这么一个独门小院也住不了。此时自然不会太过僭越。安王的住处当然不只于此。他是皇子,就是定下这里,他必定也是独占一个宽宽敞敞的院落。
既然是去拜见安王,林侍郎当然也得去,他先到一步,已经考察过随熙园了,也要去汇报一番。一路上他和魏楹还在边走边说,沈寄抱着孩子跟在后头。
方才阿芳见沈寄自己抱孩子还吃了一惊,她印象中很少看到有钱人家的女主人老自己抱着的。一般都是交给乳母和下人带着。而且那孩子分量还不轻,她方才抱了一会儿手就酸了。心头不由暗道这位姑女乃女乃手劲可真是大。
从小干活,沈寄的确是比普通女子的力气大了许多。但是抱孩子,这真是练出来的。小芝麻黏她,她也黏小芝麻,久而久之,这么抱上许久都没有问题。至于别人要在后头说些什么,她就不去理会了。她抱自己女儿怎么了,什么体统管得到这个,少见多怪!魏楹倒也不会吃味,因为他一回来,沈寄就把小芝麻塞给他培养感情了。一开始魏楹不习惯,是拗不过沈寄才抱着还避着下人。如今回到屋里如果抱不到女儿他才要吃味。小芝麻都知道在屋里看到爹爹就抬手让他抱了。
这会儿她一只手绕过母亲脖子,另一只手拽着自己脖子上亮闪闪的金项圈,正在东张西望。半道遇见巡视的林子钦,他负责安王此行的安危,因此也是刚到随熙园。至于阮家众人这会儿都没有进自家这个园子的资格,除非是安王或是林侍郎召见询问一些相关事宜。
小芝麻远远看到林子钦身上的轻铠就兴奋了,这会儿夕阳的余晖照在上头格外亮眼。她方才一直拽着金项圈就是因为在阳光下很亮很闪。她一向就喜欢很亮很闪的东西,金的银的不拘。另外温润的玉她也看得上眼,看到了就要伸手去抓。所以,沈寄说她还是很有眼力的。
这会儿看到林子钦,她便伸小手指着,嘴里依依呀呀的叫。这么碰上了,林侍郎和魏楹自然是要停下来和他寒暄几句的。沈寄行了个福礼便抱着小芝麻避到旁边,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别闹!来,咱们看鱼鱼。”说着抱她到水边去看锦鲤。结果小芝麻换成两只手搂着她的脖子,换了个方向继续盯着林子钦看。
林子钦当然察觉了,他也不知道小家伙看他干嘛。找听说她生了个女儿,没想到都这么大了。(小芝麻长得好,看着像满了周岁的女圭女圭)他装作回视小芝麻往沈寄那边看了一眼,魏楹蹙了下眉头,当我是死人啊!
寒暄了几句,林子钦就道乏走开了。他也住随熙园,方才检查了一下园中的防务,这会儿正要回去休息。
魏楹和林侍郎去拜见安王,沈寄则是被引到后院见安王这次带来的刘侧妃。这两人是用过晚饭才回来的。方才听说安王去拜访什么大儒去了,想必是在对方那里用了茶饭。那大儒沈寄也知道,魏楹也去拜见过,还说对方是有真才学的人,几本著作很是有见地,门下学生也是桃李满天下。不过做学问的人不大喜欢人多去打扰,这扬州府的官员从前也就魏楹能入他眼。安王能得他招待,想来也是名下无虚才学出众。
有才,又有满朝上下交口称赞的德行,这样的人不管是真的德备才全还是沽名钓誉,当了皇帝应该也要顾着虚名不会轻易对臣子下手吧。也许,为了魏楹和他们全家日后的安稳,她也该盼着这个人当上太子才是。只是,两度受惠于岚王,而且近距离的接触过,她觉得他应该是不错的人才是。算了,她管不着,她的感情倾向在这事儿上头完全是浮云不要想了。
至于魏楹担心的君夺臣妻,其实沈寄倒是不担心。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而且魏楹能得皇帝看重,二十六就做到扬州知府,岚王既然要做实事,就不该不笼络干吏才是。
就这么一路想着,她抱着小芝麻跟着人就进了刘侧妃的居处。见过礼后又看到小芝麻外头瞅着刘侧妃身上的首饰瞧,不过好在没有扑过去要抓。这个毛病她很费了些心思才给她改掉的。之前不知道她就这么扑到刘同知夫人怀里去过,还愣是抓着人家的项链不松手。可怜刘夫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小芝麻跟她投缘所以跟她讨抱呢。沈寄当时大囧之下只得另拿了更得小芝麻欢心的金薰球才让她松开了刘夫人的项链。然后就是好一番折腾才终于改掉了她‘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毛病。
所以,此时见小芝麻只是歪头打量,不敢再伸手她也是好生庆幸。刘夫人怎么说都还是府衙的人,一贯嘴也紧。小芝麻没满周岁,又是上司的女儿,她更不可能对人去说。可要是事情发生在刘侧妃这里,甚至等皇帝太后到了,万一太后想看看这孩子,当着那些够格到太后跟前的女眷的面,她也来这么一出,那怕是许多年后都还是个笑柄。
刘侧妃看样子也有二十四五了,样貌在沈寄见过的宗室妇中不算顶好,不过能跟了来想必不是投了安王的心思,便是投了安王妃的心思,也不会是简单人物就是了。不然,这种美差怎么就轮到了她,而不是王府里那些青春明媚的小妃子。
“你这个女儿白白胖胖的,一脸笑相,看着可真是讨人喜欢。”刘侧妃说着让人送上一个托盘。沈寄看了一眼,是刻着如意长寿这些吉祥字眼的一个小金锁。她知道大户人家,尤其是安王府这样的人家,不论是出门还是怎样都会带着一些万金油一样送谁都可以的礼物。可这小金锁应该不是常备的。难道竟是特意给小芝麻准备的不成?不算太厚重,不至于让她收了心头过不去,但心意非常难得。上位之人竟然能特意给小芝麻备见面礼。看来安王会做人,他的女人也不差。
沈寄方才收林侍郎的厚礼倒还有几分心安理得,谁让林侍郎占了干姥爷的名分呢。而且他们往林府送的礼这些年来可也不少。于是屈膝行了一礼替小芝麻收下,“如此,便偏了侧妃娘娘的好东西了。”
“我也有一儿一女,儿子有八岁了,女儿也有两岁了。这一次跟来伺候王爷便将他们托给了王妃照料。看到你这闺女便想起了我自己个的女儿。”
沈寄听了心道果然是厉害人物,竟然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还都八岁了。而且方才一席谈话,也看得出这刘侧妃是解语花一般的人物。眉眼不是那么惹眼,但却暖如春水。记得在宫中见过一次安王生母淑妃,仿佛也是这样的女子。看来男人还是挺喜欢这款的。
小芝麻看沈寄把金灿灿的小锁放在她衣服的兜里,顿时愈发笑弯了眉眼。方才沈寄教她向林侍郎作揖,她这会儿便捏了两个小拳头一点不规范的对着刘侧妃随意做了下动作,配上她讨喜的眉眼看着很是可爱。
“哎呀,真是叫人稀罕,我那女儿内秀得很,若是有这一半啊,也能更讨她父王母妃疼不是。日后让她们多亲近亲近也是好事。”
沈寄心头一凛,你可别叫我女儿日后给你女儿做玩伴去。看小朵朵在小芝麻跟前那样,她心头心疼。如果让小芝麻这样去伺候小郡主,她更心疼。而且,如果女眷来往多了,别人不得认为他们府上和安王府来往亲密啊。岚王府他们可都是有意无意的在远着呢。毕竟魏楹是来接中途病故的上任的位置的,这马上就要换届了。要是给弄回京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刘侧妃是随口说说呢,还是安王让她暗示的啊?
“这丫头,粗鄙得很,又不能让人。臣妇巴不得她能内秀一点呢。”她陪着笑脸道。
两人又说道了儿女几句,然后话题转到京城扬州两地最近时兴的衣料款式等上头。初次见面的人,聊这些总是没错的。不过刘侧妃像是比较喜欢做倾听者,为了不冷场,沈寄只得不断的找话题主动多说。说多了就有些口渴,她一贯又又不怎么爱喝茶,好在王府下人及时送上了一盏水蜜桃汁,她才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干涩。只是这会儿喝了水,之前吃饭又喝了汤便有些内急。于是告了声罪,将小芝麻递给采蓝她跟着王府的丫鬟下去上厕所。
“魏夫人这边请。”那丫鬟把她带了过去,就在外头等着她。
沈寄出来的时候意外发现林子钦等在外头,而那丫鬟竟一副放风的样子站在转角处,当即变了脸色,“你——”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私会呢。一直以为他改好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知轻重啊。
林子钦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件事,马上就走。”
沈寄瞪着他,“那里快说,说了赶紧走。”
“秦惜惜爬上了龙床,你心头有个数。”林子钦言简意赅的说道。
“什么?”沈寄的眼立时瞪得更大,这是怎么说的,人不是被魏楹派人送走了么,怎么会爬上了龙床啊。而且,这个人对他们是有怨的,不得势则罢,这要说让她得了势,枕头风呼呼的吹,可对他们不是好事啊。
“皇、皇上不是明君么?”她有些结巴的说道。
林子钦小声道:“这有什么相干。”
是啊,有什么相干。风不风流可不干这个的事。就是唐玄宗纳媳为妃,他也还是唐明皇不是。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人暗中安排啊?”按说皇帝不是那么容易就见得到的吧,更遑论勾引了。
林子钦蹙眉,“据说是大半个月前皇上在龙船上呆腻了上岸去听到她唱歌,然后就带上了龙船。到底有没有人安排现在还不得而知。”
“可她以前不是良家女子啊,之前还是这扬州府的花魁。你又是怎么知道她和我家有过节的?”
“又没有名分,也没有摆在明面上。我不是轮值么,无意中听到她提到你才留心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林子钦瞅她一眼,这小女人够厉害的啊,魏持己这些年来别说小妾,通房都没有一个。这难得闹出点青楼红颜知己的事儿,也立即被她扼杀。想来这么些年,魏持己就是凭了这个财得到她一心一意对待的。自己论势力不及姐夫,论专一比不过魏持己,唉——
沈寄道:“多谢你特地告知。只是瓜田李下的……”秦惜惜提到她,怕不会有什么好话。她可真是厉害啊,居然爬到龙床上去了。
林子钦正色道:“我这就走,你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给我捎信。对了,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杯茶呢。”
沈寄看着林子钦走远,心道我几时欠他一杯茶啊?边走边想他们有数的几次见面,终于想起她当初在大街上被蒋世子欺辱时说过要给林子钦端茶认错的事儿来。那件事又不是她做错了,可是林子钦后来给她作揖道歉,又给她解围,现在又来报信让她早做提防。她也确确实实是狠踹了他命根子一下,倒茶就倒茶吧。不过,也得有那个机会啊。
魏楹是个很大气的人,可这不包括男女关系。事情沾惹到林子钦和岚王,他绝对大方不起来。所以,她是不会有面见林子钦给他端茶的那个机会的。至于今天,倒是得跟魏楹说实话。不然不好解释她怎么就知道了这么隐瞒的事儿。还有,夫妻之间最怕就是因为这种欺瞒弄得以后搞出更大的误会来。再说了,林子钦让刘侧妃的丫鬟给他放风,到底会不会走漏消息还不知道呢。沈寄想了想,林子钦今非昔比,应该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的才对。可是,她还是该对魏楹和盘托出才是。
回去刘侧妃那里,就见到小芝麻已经坐到刘侧妃身边去玩儿去了,小手还正蠢蠢欲动的。看到她便赶紧收了回去。又坐了会儿,便有丫鬟来通知沈寄魏楹在前头预备要告辞了。
沈寄便抱了小芝麻辞行,刘侧妃让丫鬟送了她出来在二门处和魏楹回合,坐了阮家准备的轿子到府门处又换乘自家坐来的马车。沈寄一向不喜欢坐轿子,她觉得马车稳当,不会像只凭人力的轿子那样晃晃悠悠,因此出门不论远近倒是坐马车的时候多。给她赶车的也一直都是沉默寡言老实可靠的老赵头。
所以,坐在马车上,夫妻两人还能说些话不必避着赶车的。不过,自己私下见过林子钦的事还是回去后再说吧。沈寄拍拍怀里已经开始犯困的小芝麻,好在她下午饱饱睡了一觉,不然今晚也玩不到这会儿。像是去见刘侧妃这样一点也不熟的内命妇,有个好玩的小娃儿在一旁要好许多。
魏楹伸手揉了揉额角,像是有些烦扰似的,沈寄估着和方才见林侍郎和安王的事有关联。不然也不会在外头一点不露,上了车就摆出这幅表情来。
“怎么了?”
魏楹声音里带着倦意,“回去再说吧。”
看来还真是,有关那两位爷的话题他们从来都只在两人在卧房独处时才会提起。
下马车的时候小芝麻就睡着了,沈寄把她抱到床上。乳母上来接手,月兑了鞋袜衣服,又拧热毛巾擦过手脚。沈寄看一切安顿好了,这才回屋去。
魏楹独自在屋里,眼里一阵明明灭灭的讳莫如深。沈寄便叫了值夜的季白打热水过来让他们洗漱。等上了床就感觉腰上一紧,魏楹把她抱了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干爹是安王那边的人。”
“他们拉拢你了?”倒也不足为奇,林侍郎是文官,文官多靠向脾气温和好伺候的安王。只是,他一向老成,这回怎么这么旗帜鲜明的就站过去了?
“也许是在一个位置上太久了,等不及了。”
“可他都做到礼部侍郎了啊。”也是国务院副部长一级了啊,在这个位置上退休也很可以了。
“就是因为再一步就是六部堂官,再一步就是宰辅,所以才会坐不住。他在这个位置上都快十年了,无有寸进,难免起了执念啊。”
“那你……”
“我没应,安王和林大人都有些不喜。之前,安王也找人接洽过我,我态度有些暧昧。也许他以为这一次是手到擒来吧。”
沈寄有些不明白他怎么立场一下子就坚定了,但是更多的是惊喜。难得一心往上爬的魏楹居然不下注。而且他之前一直倾向于安王的。
“还是平稳最好,就是你说的,再怎么咱们也比在华安的时候好了无数倍。这一次还是不要去赌了。最多就是像林大人这样。要故意为难,安王怕是要顾忌一下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