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有些昏暗,狭小而空荡,四周墙壁斑驳,墙角处似是一个刑架,空气中蔓延着微弱的铁锈的味道。
到个何说。“任流萤,本王以为,放你走之后,太子会找上你。”萧明枫垂眼看着她,目光锐利,声音淡漠,“可本王实在没想到,你要的,竟是太子的一夕眷顾。”
任流萤知道自己有口难言,可她仍是朝他拼命地摇着头,无声地告诉他,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不知道这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究竟在谋划着什么,她亦不知道,为何他们偏偏要将自己扯入其中。
萧明枫蓦地一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声缓缓道:“本王是真的想过,只要这一次你将太子的人引出来,本王便彻底放过你,并给你一生安全无忧与自由,可惜——”
他扬手扇去,任流萤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她缓缓转过脸,就那么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他说放她走,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为了利用她将太子的人引出;
原来,他那时眼中的沉静,语气间的淡然,都是伪装,都是欺骗;
原来,就连她自己的那么一点点感动,也是那般可笑!
于是,彼时彼刻,存留在心底原本再不会升起的那一丝丝报复的想法,再一次袭上心间。
“我……并非太子幕下……之人……”她用暗哑至极的声音说道。
萧明枫却已不想再听下去。
“是的,你不是!”他打断她的话,说得咬牙切齿,“你是灵幽宫的女人!你们放荡无比,专用身体诱惑男人,而如今,更是打起了朝廷的主意!”
灵幽宫?!
那群红衣女子就是灵幽宫的人?
任流萤错愕非常,想要说什么,却再次被他的动作打断。
萧明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失态,尽管明明知道她是浪女,却还会在想到她为了笼络太子而用身体诱惑太子而感到无比愤怒!
他原本应该为查到太子的失德之举而感到兴奋,可是,他此时并无丝毫兴奋,有的只是按捺不住的怒气。
他揪住她胸前衣襟,将她提起,俊脸一片阴戾,“浪女不愧为浪女,时时刻刻都欲求不满!贱——人!”
任流萤对上他寒光迸闪的鹰眸,一字一句道:“你,还不是用我这个浪女当棋子。”
听到她嘶哑却已有些清晰的声音,萧明枫眸光一闪,“原来,你什么都在装!”
任流萤自知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得偏过脸,再不看他。
萧明枫却不放过她,一把将她推开,在她摔在地上尚未来得及站起来时,抬脚踩住了她的手背。
任流萤猛地抬起脸,四目相对,冰寒交织,成为刺穿心脏的细细的长针,那痛直入骨髓。
“灵幽宫行踪诡异,本王费尽心力也只查得你们在春风乐坊的据点。”他脚下一点点用力,看到她惨白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快意,“告诉本王,你们有什么企图?与太子又是什么关系?你们宫主又是何方神圣?”
手背渐渐传来剧痛,她咬牙忍耐,闭目不答。
她本就无辜,又能知道些什么?可惜,他并不相信。所以,她的沉默便成了一种反抗与抵制,让他气怒难当!
“怎么,不说?”萧明枫脚下蓦地用力,“你并非哑巴!为何不开口!”
剧痛从手背处传来,牵动全身的神经,任流萤咬紧牙关,却感觉到眼角涩痛,似有泪,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见她仍是什么都不说,萧明枫眼中阴狠乍现。他缓缓松开脚,垂目看着她。
任流萤喘息着,抬起脸,对上他深邃如深渊般的双眼。
“既是幽灵宫的女人,便用你们习惯的法子。”萧明枫平静地说道,眉眼间却隐现邪妄。
随之,在任流萤满含不解的注视下,他双手一拍,数个男人从外而入,立于任流萤身后。
任流萤眨了眨眼,忽地明白了什么,瞳孔猛然紧缩!
他——!!“幽灵宫中乃是真正的浪女,所以——”他扬手一挥,目光寒戾,声音淡漠:“都上吧,让她一次——浪个够!”
闻声,数个男人扑身上前,犹如饥饿之野兽。
破衫裂帛,伴随响亮的耳光。
鱼入网中。紧绳收网。挣扎亦然徒劳而已。
所以,她不躲不闪,被压在地面时,犹自凝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哀婉欲碎。
那样一双澄澈的眼,被泪浸的模糊。她努力看着他,努力想要答案的眼睛。
萧明枫忽然想起了已沉寂在心底深处角落许久的一个影子,此时竟是那么的清晰。
心在抽痛,他讨厌这种感觉,只得缓缓转过身。
衣衫被撕碎,身体**的前一瞬,忽闻她破碎嘶哑的声音,哀伤而绝望——
“枫哥哥……”
晴天霹雳般的一声呼唤,他猛地转过身,看到了她清澈的眼,破碎的笑。
“枫哥哥,你,可曾记得……”
可曾记得那次相遇,你告诉我,“想要的东西,便要靠自己用尽手段去争夺,而非别人施舍。”
可曾记得,那只我遗失的锦囊?
可曾记得,那一声清亮的,“枫哥哥”……
萧明枫震惊万分,往事纷至沓来!
“是你?!怎会……是你!”
她,竟真的是那个曾让他无法忘怀的清澈女子!
怪不得会在看到她的双眼时会感到莫名的熟悉,会狠不下心,会牵起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情感。
而这样的状况,令正在施暴的男人不由停下了动作。
“滚!还不快滚!”萧明枫蓦地嘶吼,高贵沉稳而邪妄的雍王爷,从未这般失态地大吼过。
男人们抓起衣服裹住**,逃也似地飞奔而去。
萧明枫死死盯住那张脸,看到她身上破碎的衣服,脸上的指痕,身上的青紫,竟无法上前。
他从不曾想过,那一声“枫哥哥”,那个纯净的女孩,会给他的心带来如此大的震荡。
而其实,他应该早就有所感觉的吧,从相遇时他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从他留下她掉落的锦囊并保存许多年,都证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他相信那次相遇非比寻常的魔力。
“我娘本是青楼女子,御史大人一次垂怜,便使我娘怀了我。”任流萤微微笑着,向他诉说她所有的委屈与苦痛,“年幼时,御史将我们接入府中,可我娘身份卑贱,我也倍受欺凌。”
“嫁去雍州时,我被人迷晕,醒来却再无法说话,浪女之名,更让我无从知晓。”她闭了闭眼,眼角却没有泪。
那时盖头被揭开,看到满目红色,看到那张满含嫌恶的俊脸,任流萤满心都只是不解与疑惑。
她想要问他这是哪里,他是谁,可惜,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迎接她的,是他鹰眸中的鄙夷,言语中的狠厉:“他们说,本王娶了京城第一浪女。”
浪女?她怎会成了浪女?
她震惊,亦不明所以,有苦有不解,却无法说出。
他不悦她的怔愣,扬手一掌,冰冷狠绝,“即便在外水性杨花,王府里,你装,也要装出个贞洁烈女!”
她哀伤回首,唇角鲜血刺目。
不能言不能语,此夜之后,她狼狈地背上浪女的恶名,受尽欺凌与折磨。
……
往事不堪回首,却偏偏清晰得刺痛人心,每时每刻,都是彻骨的折磨。
任流萤回想着,用尽力气,许久的隐忍,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她笑了笑,苦涩的,亦是淡漠的,“后面种种是非,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一次又一次被卷入其中。后来只知道,素妍与太子将我送入雍王府,只为辱你名声,却不想又同冥幽宫扯上联系。”
“雍王爷,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说,”她盯住他深沉的双目,一字一顿,嘶哑却清晰,“我不是浪女,我只是任流萤,被你们操控命运的可怜棋子。”
许久都无法说话,此时将往日种种尽数倾诉,任流萤竟没有感到丝毫畅快,而只有锥心般的痛,和所有所有掩饰许久的悲哀与不堪。
她的声音很暗哑,仿若从喉咙中一点点挤出,却是抽离身体渗透血肉的倾诉。
她的隐忍,她的委屈,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堪……zVXC。
萧明枫想起曾加诸于她身上的种种伤害,一时间,心如刀绞。
“你……”他的声音在颤抖,甚至在上前扶起她时,他的双手也在颤抖。
冰冷的身体被他拥住,她却并未感觉到温暖。
“任流萤,为何……你不早说。”他闭了闭眼,宛若叹息般问着。
任流萤转过眼,目光幽幽,却是蓦地一笑,“王爷,你可曾给过我丝毫的机会,让我诉诸出口?”
萧明枫全身一僵。
他再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拥了她一会儿,然后松开手,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她半果的身体上。
“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事已至此,本王又能如何?”萧明枫慢慢地站了起来,闭了闭眼,微微吁了口气,声音便已恢复往日的冷凝。
“本王虽记得那次相遇,却绝不会因为那次相遇而改变任何主意。”他蓦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他是雍王爷,为了谋划已久局,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分毫。
任流萤亦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保持着原有的动作,甚至连脊背都是僵直的。
“我早就该知道,会是这样……”她低声喃喃,垂下眼时,便听咣当一声,是地牢的门被锁上了。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静静的黑暗里,前尘往事一如流水,幽幽流过。
正如她告诉萧明枫的那样,她的母亲,也就是如今御史大人的五夫人是一名烟花女子。可五夫人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后,便倾尽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然后便靠刺绣赚够了路费,才带着任流萤来到京城寻找父亲。
幼年的任流萤吃过很多苦,进入御史府后,更是受尽了委屈。
所以,当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在御史府的地位而将自己“出卖”时,任流萤有过怨,却从来没有恨过。
她能够理解母亲的迫不得已。
然后便是与萧明枫的相遇,那个深沉如渊的少年,也会在此后的记忆里幽幽掠过。
所以,当那一次知道雍王爷就是曾经的那个少年时,她真的很惊讶,而惊讶的同时,亦感到一丝丝惊喜。
只可惜,后来发生的一切,将她所有的希冀都打破。
她与他有过最为亲密的**关系,她甚至还怀过他的孩子,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跨越不过的,他的冷心无情,她的绝望,都将他们分在两岸,两岸之间横亘着一条宛若深渊的鸿沟。
任流萤深深吸了口气,双手裹紧了身上那件他的长衫。
那一声“枫哥哥”暂时将她从毁灭的边缘拉回,那么以后,她又要靠什么才能生存?
她认真地想着,直到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中而睡了过去。
……
往事如烟,袅袅而过。
萧明枫走出地牢,停在枫阳殿外的院子里,半晌未动。
护卫见他未穿外衫,眼中显出疑惑,却不敢上前多问。
“守在这里,未经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萧明枫忽然沉声吩咐道。
护卫忙应了一声,想了想,终是迟疑着问道:“里面的女子要如何处置?”
萧明枫闭了闭眼,又睁开,“本王要好好想想。”
说完,他便朝殿内走去。
是的,他是要好好想想,那一声哀伤绝望的“枫哥哥”令他此时的心情纷乱不已。他需要想想要如何选择,要如何“处置”她。
而这样混乱的情绪是他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似乎知道一些,但他一点儿都不想去参透。
世间的情感是带了蜜糖的毒药,会让人疯狂,让人万劫不复。
所以,无论如何,他萧明枫——雍王,也绝不会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