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乐坊歌女厮混而误了早朝之事很快传开,原本定于三月末的大婚被延迟,而随着沧浪帝病情的加重,朝中大臣便纷纷上奏,言太子行为失德,有损于皇家颜面,应予以严惩。于是,另立太子的流言也渐渐传开来。
为开手这。沧浪帝气怒不已,想要再为太子掩饰,却终是抵不住人言议论。
永鸾殿。
“逆子!你……你……”沧浪帝一巴掌摔过去,病弱的身体却因此而摇晃不已,被两个内侍扶住才稳住身形。
太子捂住脸,忿忿道:“绝对是萧明枫害儿臣,那个歌女就是嫁给他的小妾!那个浪女!”
“住口!”沧浪帝脊背已有些佝偻,面黄肌瘦,只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威仪,透出慑人的光芒,“朕竭力为你抑制他的势力,你自己无能,如今也只有自尝苦果!”
太子忙跪在地上,求饶似的道:“儿臣知错,父皇要帮儿臣呐,要不然……不然……”
沧浪帝一脚将他踢开,“明枫来京城的路上,屡遭行刺,都是由你所为的吧!你以为他是傻瓜,这朝中的人都是傻瓜么?!他没有追究此事,朕也有意为你掩饰而从未过问,你竟还不知收敛!你以为你太子之位稳固如山么?!”
闻言,太子脸色大变,忙不迭地求饶:“父皇恕罪,儿臣知错,儿臣以后再不如此冲动,儿臣……”
“够了!”沧浪帝厉声打断他的话,随即推开参扶着自己的内侍,转过身,消瘦微驼的背影竟透出无限寂冷,“若非朕念及你母后,也绝不会如此回护于你!而如今,朕大限将至,你便听天由命罢!”
“父皇——”太子跪着上前。
“下去。”沧浪帝头也不回,声音平静而冷漠。
太子一咬牙,腾地站起身,愤愤地转身而去。
沧浪帝迈动脚步,颤巍巍地来到内殿,注视着墙壁上一幅画,画中美人明眸如月,胭脂如华月凝肌,翡翠步摇仿若在云鬓间微微晃动,泠声波影叠青丝,宛然巧笑。
“朕已尽力了,尽力了,只望泉下相见时,你不要怪朕……”年迈的皇帝闭上眼,苍老的声音微颤。
那厢里,太子萧明岚气冲冲地回到东宫,曹公公迎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他厉声吩咐:“来人,去砸了春风乐坊!去!”
曹公公忙拉住他,却被他推开。
“殿下啊,皇上下旨要您面壁思过,您还是……”
“滚开!”太子怒骂。
曹公公嗵得一声跪在地上,瘦瘦的身子战栗着,“殿下,您冷静些吧,若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您自己!”
“你——!!”太子猛地收了口,深吸几口气后,倒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说得对,本宫需要冷静,要好好想想。”他眯眼看向殿外,想了一会儿,方缓缓道:“着人去查春风乐坊,越快越好!”zVXC。
曹公公忙应声称“是”。
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匆匆而来,嗵得一声跪在地上,细着声音道:“殿下,御史府传来消息。”
太子眸光一掠,“拿来。”
小太监忙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笺,双手递给太子。
太子手腕一抖,展开一看,脸色蓦地铁青。
曹公公见他面色不对,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出声去问。
那纸笺上不过两行字,乃是任素妍的字迹——
“爹爹已上奏皇上,素妍福薄,还未嫁入东宫便害太子禁闭,实在无福太子妃之位。”
很明显,乐坊事件令太子即将失去最为强硬的一支支持力量。
“落井下石么?呵呵,那么便让本宫看看,到最后,究竟是谁最悲惨!”太子将纸笺捏进掌心,狠狠捏着,指节处咯咯作响,在这空荡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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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将整个人笼罩,强烈的压迫感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她不得不努力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前方,看清周围,直到眼眶涩痛到无法再继续。
昏暗中,她不知道过了几时几天,只感觉到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自己都快被这样的黑暗腐蚀、融化。
而正在此时,忽听“喀”的一声,然后便有低低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任流萤心下一凛,坐起身来。
一点微光照进,将来人的脸映得有些恍惚。
一名护卫手提宫灯,声音淡漠:“任流萤,王爷有请。”
任流萤沉默了那么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朝地牢门口走去。
当走出这片黑暗,刺目的光亮令她禁不住眯起了双眼。
任流萤微扬起脸,任阳光洒满全身,随之微微地弯起唇角,笑了。
枫阳殿。
锦帘轻卷,珠屏敛光,紫铜熏炉里的那一抹龙涎方才燃尽。暗香成灰,细细软软,未捻便自碎了,弥漫在空气里,若袅烟,若轻絮,笼彻幽宫华殿。
几名宫女立于两旁,皆敛目垂首,仿若雕塑般一动不动。
萧明枫一身锦紫长衫,玉冠墨发,眉目如剑,面容俊美无涛。
他正坐在殿内软榻上,双手闲逸地放在把手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站在那里的任流萤。
任流萤仍披着那件他的长袍——地牢里,她实在没有多余的衣服。她长长的头发散在双肩,面色苍白,却更衬得那双眸子漆黑如墨,真真目似点漆。
“那日你说给本王的那些,”萧明枫首先开口,语气平淡,“本王相信你。”
任流萤略微错愕,却又立马恢复了平静。
她知道,今日这次交谈,并不会那么简单。而他话中的“相信”更是不知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
“本王相信你是被人陷害,亦相信你不是浪女。可是,即便你不是浪女,就算你与这所有是非无关,但你既已入了局,便再月兑不了干系。”萧明枫如此说着,微微坐直了身体,“太子害你至此,你该向他讨回公道。”
任流萤抬眼,嘲讽一笑,“王爷想要我协助于你?”
萧明枫别开眼,再不看她,“灵幽宫既找上你,必定有其缘由。”
任流萤垂下眼帘,长睫微颤,嘴角却仍带着笑,“所以,你要我将计就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你演戏,探出灵幽宫底细,再与你一同对付太子?”
萧明枫看向她,目光深沉,“不错。”
“我若不愿,你会如何?”她偏着脸,嘶哑的声音透出丝丝笑意。
萧明枫缓缓站起身,将双手负于身后,鹰眸中阴戾一掠而过,“两天前地牢里没有继续的那一幕,本王会让它继续上演。”
彼时,那震惊之后的短暂温柔,还有内心里的悸动与揪痛,通通烟消云散。
因为他是雍王,理智如他,恢复平静后,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绝对不会,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心慈手软,而将这样一颗绝妙的棋子舍弃!
两天的时间,他彻底抛掉那些混乱的情绪,再一次将那个曾令自己不禁悸动的女子作为棋子,强行将她拉入这场权力纷争。
任流萤笑了,笑声桀桀,扭曲之至。如此笑着,她忽地将手移至胸前,解开了衣襟,扬手抛掉他那日披给她的那件外袍,仿若扔掉了所有牵绊与束缚。
半果的身体,散乱的长发,漆黑的眸子里偏生透出清冷无限。
狼狈,也傲气。
她挑眉,眼波似绵,丝丝媚然,绵里却藏针,刺破柔情如丝。然后她说:“好,雍王爷,我帮你,只不过事成之后,我要亲手斩下任素妍的头颅,如何?”
萧明枫眸光一寒,抿了抿唇,方道:“好。”
地牢中,没有风,却偏偏多出几分迷离,让人看不清,亦看不透对方眼中深藏的东西。
这一刻,他知道,她已不是那个澄澈的女子,也许,很早很早就已不是了。
她亦知道,所有的诬陷、苦痛,所有所有自己所承受过的,都将付出代价。
如若躲不过,便拼命挣月兑,如是而已。
于是,此日过后,乐坊中任流萤与太子厮混之事很快传开,任流萤“浪女”的声名,再一次传遍京城。
“哎哟哟,原来太子是个好的人呐,这要是做了皇帝,天下不要大乱吗?”
“你小点儿声,小心掉脑袋!”
“就是,要怪,就怪那个浪女,啧啧,嫁给雍王竟还不知收敛,回个头又进了妓馆勾引太子~”
“要不她怎么会被叫做浪女?浪女呀,啧啧……”
……
街头巷尾的议论之声,仿若潮水涌来。
流言从来都如同瘟疫般蔓延迅速,所谓人言可畏,也便是如此。
任流萤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出枫阳殿,拢了拢破旧的衣衫,微抬起下巴,眯眼看那天外云卷云舒。
流言她早已不在意,身体上的痛也会渐渐消逝。而自己的命运,也终会被自己掌握。
“圣旨到——”
蓦然响起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缓缓转过脸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雍王之小妾任氏流萤行为放荡,引诱太子,有辱皇家颜面,着刑部将其关押,择日问罪’,钦此——”
任流萤跪在地上,垂眼细细听着,直到最后一个字传入耳中。她轻轻地笑了笑。
下意识地,她转过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萧明枫,看到他冷傲的身形,和眼中的淡漠。
然后,萧明枫别过了眼去。
而那厢里,刑部官员正喋喋不休地向萧明枫解释着,“王爷见谅,她虽为王爷小妾,可行为实在可耻,想必王爷也已惩戒过她,然皇上此次实在气怒,直接下了旨,要将她抓去刑审,所以……”
“本王理解。”萧明枫打断他的话,面上挂着浅笑,仿佛事不关己,“她有失贞德,本已被本王休掉,谁知仍不知悔改,却是本王又是管教了。”
官员呵呵而笑,拱手道:“王爷过谦了。”
任流萤被带走时,萧明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入了殿中。
其实,她并不会因为自己将被关入大牢而感到担忧,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便会被“救”走。
而事实正如任流萤所料,就在她被关入大牢的第一天晚上,狱卒将她带出牢狱提审时,几个身影突然而至,用香气迷晕了狱卒,顺利地将她带走。
与此同时,萧明枫一直呆在枫阳殿,悠闲而无任何动作。
三月末,四月将至,阳光愈加明媚。
殿外的院子里一棵柳树下,萧明枫斜靠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这时,一个人匆匆而至,清瘦的脸上带着些许焦虑,下巴一捋黑须随风微扬。
乃是魏大夫。
“王爷,任流萤被救走了。”魏大夫也没施礼,径直道。
萧明枫眼皮半掀,淡淡道:“动作倒是快。”
魏大夫一怔,“王爷的意思是……”
萧明枫唇角勾起,一手端起茶盏,却不喝,只道:“若非本王,她们怎能如此轻易就从刑部将人救走?”
魏大夫恍然大悟,原来,是这雍王爷做了手脚,有意让任流萤被救走。“魏大夫,你明里是本王专请的大夫,暗里却是本王身边的谋臣。以后遇事,记得要冷静些。”萧明枫说着,这才啜了一口茶。
魏大夫神色一敛,忙躬身道了声“是”。
“太子那边现下如何?”萧明枫语气闲闲的。
魏大夫道:“太子被令闭门思过,朝中更是议论纷纷。”说到这里,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王爷以为,皇上会不会改立太子?”
萧明枫摇头,“不会。就算会,本王也要让他萧明岚坐上那把椅子。”
魏大夫不解。
萧明枫用杯盖拂开飘在面上的茶叶,缓缓道:“待得他坐上了之后,本王再将他推下来,这样的过程,才最为有趣,不是么?”
魏大夫似有些理解萧明枫的做法,却又有些不明白。
萧明枫依旧垂着眼,看茶盏中微波起伏,忽然想起了任流萤被带走时的眼神。
进而,他想到了更多,初遇、误解、伤害,还有元宵节时,一身红衣的她如何倾城一舞。
权势和感情,他选择了前者,就不得不丢弃后者,然后再将其碾碎。
他虽感到那么一丝不舍,却绝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