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岚与雍王爷为争夺御史之女任素妍而刀剑相向,以致雍王萧明枫受伤败退,此事很快传开,再一次引来朝廷内外的纷纷议论。
而与此同时,付远涯屡次请奏离京回边疆,更是引起诸多非议。
沧浪帝因这诸事种种,病情愈加沉重,已现出归西之态。这一日,天气阴沉,春末夏初的季节,不热,却很闷。偶尔拂过一丝风,也没有丝毫凉意。
到得傍晚时分,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也不大,却很密,一会儿便能潮湿了衣衫。
皇宫,永鸾殿外,一众朝臣肃然而立,皆垂首敛目,密密麻麻的雨点湿了全身也似是不自知。
大殿内,左右二相连同太子太傅,任御史,几位太医院主治太医,以及沧浪帝数名儿女亦垂首而立,宽大的龙榻上,苍老而清瘦的沧浪帝已然奄奄一息。
空气中飘散着药腥味,桌上暗香残冷,丝丝缕缕寻不到踪迹,静默中,人们感受到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沧浪帝已然皮包骨头,眼窝深陷,若不是可以隐约看见胸口的起伏,便会让人以为他早就没了呼吸。
“皇上,皇上……”左相轻唤数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边,萧明枫不经意间抬首,目光便与站在斜对面的太子岚相撞,刀光剑影一闪而过。他垂眼一笑,神色间皆是镇定泰然。
而太子岚的脸色则有些铁青,神情紧绷,深邃的五官皆显出他此时的紧张心情。
他知道,今日永鸾殿中,沧浪帝——他的父皇的一句话,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可他却忽略了,即便沧浪帝不顾一切将他推上那个位置,他也终是坐不稳的。
殿外,雨稍大了些,落在地上,细细地摩挲着,声声切切。天幕下,雨溅烟纱,笼成九重深梦。
殿内,沧浪帝眼皮微动,终是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他似是还未回过神,过了半晌,才张了张嘴,唤了声:“岚儿……”
闻声,殿内众人纷纷跪下,太子岚则被这么一声轻唤惊得差点跳起来。他忙不迭地奔上前,在榻前跪下,喊了声:“父皇,岚儿在这里。”
沧浪帝闭了闭眼,恍然间,似是勾起了唇角,却让人看不出有丝毫笑意,“岚儿,你……太让父皇失望了……”
太子岚脸色蓦地惨白,也不顾什么,直拉住沧浪帝露在被衾外枯瘦的手,连声道:“儿臣知错,儿臣一定会改,父皇,儿臣定会悔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沧浪帝喘了喘,却是出不出话来了。
见状,老太医忙跪着双膝上前,拉住太子岚的胳膊,急急道:“殿下冷静些,不要害了皇上呐!”
太子岚方回过神,忙收了手,咬着牙再不言语。
几位太医又为沧浪帝施了针,终是拉回了他一些神智。
“太子萧明岚行为不端,性情急躁易冲动,故而……”沧浪帝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待气息顺了,才继续道:“故而往后还需二位丞相及太子太傅多有督促与教导。”
这话说到这里,殿内大多数人的心里都似已开始明了沧浪帝的决定了。
萧明枫始终低着头,众人看不到的眼底深处,极细的寒光一路而过。
“朕已日薄西山,临终之前,将岚儿托付给诸位,望尔等能辅佐协助于他,共创我沧浪王朝盛世繁华。”
“传位于……太子萧明岚,太子太傅之女周怡如容貌端庄,性格温良,才德兼备,封为太子妃——”
话音一落,太子岚整个人都几欲瘫软下去;任御史讶然抬头,细小的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左右二相相视一眼,暗自叹息,然后,所有人都跪拜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其间,有多少无奈的叹息,又有多少久久谋划却终未得到的不甘,没有知晓,也来不及去探究。
彼时,天色阴暗,雨声不断,每一声都传入耳中,宣告这曾君临天下之人的即将陨落。
生命将逝,没有人可以挽留。
第二日清晨,沧浪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上驾崩——”尖细的声音响彻皇宫内外,仿若生命归去的最后的回声。
一时之间,京城上下陷入一片肃穆之中,犹如这几日的天气,阴沉而多雨,恍惚中似感到一丝清清冷冷。
京城东南方,绕过几处山坳,眼前便霍然开阔起来。青瓦白墙的庭院,还有周围从不间断的异香,似乎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隔绝了城中的那一点点哀凉。
任流萤倚在门口,看远方阴云密布,还有青草地上盈盈发着莹润光泽的水珠。
“那日你出去,是见了萧明枫?”草屋内,瑾娘倒弄着自己鲜红欲滴的指甲,眉眼间妩媚不减。
任流萤头也不回,只淡淡道:“是,你们不是都知道么?”
瑾娘展开手,端详着五指指甲,言语间似是甚为不经意,“你与他是不是约定了什么?”
任流萤偏过脸看向她,“不错,若我不与他约定,此时便已到了阴曹地府。”
瑾娘放下手,终是展演而笑,“明白了,所以,你与他相见,我们并未打搅。”
任流萤牵起嘴角冷笑,复又回过脸看向屋外,什么都没有再说。
这一次,她周旋于萧明枫与灵幽宫之间,不会再倾向于谁,仅仅只为了自己。所以,不管哪一方,她都不会诚心对待。
这是,命运无常,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在之后的某一天,她也仍是为了那一抹逃月兑不开的情感而差点将自己毁灭。
红尘情爱,密密麻麻的就是一张蜘蛛网,粘上了便挣月兑不开,平铺下来,更是血肉模糊,粘心带骨还活着经脉,简直惨不忍睹。
譬如此时,任流萤忽然想到的,便是那日见面时,得知萧明枫受了伤时的心情。而现在才知道,那伤竟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在她感觉可笑的同时,亦觉得可悲。
为自己酸涩的心而可悲。
而那个被太子与雍王爷“争夺”的女子,连同整个御史府都陷于一种乌云密布的阴沉之中。
任素妍摔碎了不知第几个花瓶,芙蓉纱帐裂成了数断,翡翠夜光杯滚落在地毯上,檀香木的屏风也七倒八歪的,整间绣阁一片狼籍。
任御史站在门外,看到眼前情景,更是气怒不已,“你自己无用,此时又是发脾气给谁看!”
任素妍猛地转过身,尖声道:“是萧明枫害我!那一日我约了他相见,他定是将消息传给了太子,就是为了让太子听到我们的对话!他耍了我!”
任御史一甩衣袖,气得胡子抖了几抖,咬牙切齿地道:“我们计划了那么久,到头来一无所获!现下说这些还有何用!”
任素妍挥掉桌上的茶壶茶盏,啪啦啪啦的碎响声接连不断。
“够了,你还是安分些,好好想想下来怎么办才是!最好能把雍王爷的心挽回来!否则,我们只会什么都没有。”任御史说完,再不理她,甩袖而去。
任素妍在桌边缓缓坐下,柳眉微蹙,杏眼中明暗交织,最终徒留两汪扭曲的阴毒。
她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来一直忽略的那么一个人,一个他们利用过的棋子,那么叫做任流萤的不受宠的庶女。
就从她的母亲,五夫人开始着手。
任素妍如此想着,慢慢地,唇角向上勾起,莹白的柔荑拈起了滚落在手边的一颗葡萄,尖尖的指甲用力地掐了下去,抓成稀烂。
……
皇宫巍峨,宫殿相倚,长廊蜿蜒,九曲回肠。满眼都是凄冷飘拂的白幡,黑黑白白的颜色充斥眼眶,让人的心都跟着寂然。
皇帝的葬礼隆重而繁复,直到四月底才结束。
萧明枫一身黑色长衫,立在枫阳殿外,远天外,听得一声钟响,点点传了过来。
五日后,便是太子萧明岚登基之日。
“王爷,任御史求见。”内侍垂首禀告道。
萧明枫收回视线,“他?呵,现在是临时抱佛脚了么?”
内侍不敢言语。
萧明枫转身进入大殿,边走边道:“让他进来吧。”zVXC。
任御史意外地带了自己的五夫人来,刚进门便恭敬地施礼,客气地寒暄问候。
萧明枫也回了礼,面上无丝毫异样。
“哎,小女任流萤不懂事,惹得王爷休了她,谁知她竟一去不回,连个人影也不见。此时她娘亲甚是想念,老夫便带了她来,一来是向王爷赔罪,二来也是想询问流萤的下落,好让她娘亲放心。”任御史一脸担忧的表情,言语间也透出几分愧疚之意。
萧明枫看了眼任御史,又将视线移向站在他身后的五夫人,不由笑了笑,“本王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哪个男人又会去关心一个被自己休掉的女人,你说是么御史大人?”
任御史脸色一白,想了想,又道:“王爷说的是,倒是我们问得唐突了。还有一事,便是王爷与太子殿下为小女素妍而受伤,老夫也实在是……”与得起么。
“任、御、史——”萧明枫笑着打断他的话,“本王不想对此事多做解释,本王只想告诉你,任素妍与本王无任何干系,现在没有,以后也更不会有。所以——”
“明枫怎可如此无情!”伴随着一声娇斥,一身白色缎裳的任素妍来到殿门口,不顾内侍们的阻拦,径自跨了进来,“明枫,若我告诉你任流萤真实身份,你可还会念及一些我们曾有过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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