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国永岚帝三年,三月中旬。
这一年春天气邪,到得这时节,竟下起了雪。春寒未褪,从地底下泛起来,冷得人几乎要重新裹上棉衣。
这场春雪并不大,但人们依旧冷得不愿出门。京都长街上,人影稀疏,即便行人走过,也是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沧流水心念转了几转,都没能绕出这些个套儿来。
无可否认,自萧明枫被封为雍王,并将雍州城作为其封地之后,雍州在萧明枫的治理之下,变得愈来愈富饶繁华。人们享受着这样殷实而宁和的生活,渐渐的,便将萧明枫当做了雍州城的“主子”,甚至已然忘记了远在京都的皇帝的存在。
“据说是九尾城外万家庄的主子杀了雍王爷!”有人压低了声音,愤愤地道。
永岚帝烦躁地皱起双眉,双手撑住双膝,埋着头,极为烦闷地道:“朕当然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可是,就算知道,又有什么办法?!而现如今,萧明枫更是跟朕玩失踪!你说说看,朕这皇位,到底还能做多久?!说不准……”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之中寒芒一闪而过,“说不准,萧明枫回来之时,便是……便是朕……”
一个“败”字说出口,怎样都是艰涩。可是,这又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左相一怔,却是垂下了头,抿唇不语。
“皇上慎言!”左相立即打断了永岚帝未说完的话。老迈的丞相一撩衣摆,竟屈膝跪了下去,“我沧浪乃泱泱大国,总要先将敌寇驱逐出境。雍王爷好歹是沧浪人,总不会弃沧浪之不顾。所以,老臣以为,皇上应镇定冷静,与朝廷上下一心,共谋退敌之策!”
这里不若京城那般寒冷,也没有迎来一场春雪,但仍带着冬季里特有的透骨的寒冷。
“这萧明枫,究竟在耍什么花招。”沧流水在心里忿忿地暗忖道。
既然已经没有回来了,那么,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朕知道了,知道了!”永岚帝不耐烦地摆摆手,截断左相未说完的话。
这厢里,雍王爷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府的人找寻至今,仍一无所获。
原本繁华的街道在这样的时节里,行人稀疏。匆匆而过的行人的脸上更带着几分沉郁,有的人家竟将门口的红色灯笼换成了白色。并没有传言中的因气怒而伤身的病态,只是双眼中有些血丝,想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不,朕不能放过他!绝、对、不、能——”
于是,所有即将出口的斥责在这一瞬间全部咽了回去。
沧流水撇撇嘴,从腰间取下一件物事,呈给那二人看。侍卫见此物事,互相对望了一眼,便立马退了开去。
“那万家庄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杀了雍王!”
张管家站在沧流水身后,平静地唤了声:“王妃。”
东北前线,与封国激战的消息不断传来,由初时的对峙到后来的吃力,永岚帝已然坐卧不安、夜不能眠。
西南雍州。
沧流水猛地回过神,看向张管家,抬手指了指那些白灯笼白绸带以及飘拂着的白幡。“怎么回事?”
“雍王爷去了,这雍州城也……不复往日那般了……”似有人如此感叹道,言语之间全是遗憾与惘然,还有丝丝缕缕无法掩饰的伤感。
“你起来吧,回去和几位大臣商议商议对抗封国的计策,若有结果,便立刻向朕汇报。”永岚帝坐回软榻,一手扶额,声音透出无限疲惫。
沧流水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不错,他让我三个月后,来王府一趟。”
永鸾殿蓦地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这样的静,却是更让人烦躁难耐。
有事?三个月?还有……王妃……
“是王爷让你来的?”张管家见他面色变了好几变,却总是不开口,便如此问道。
张管家看了沧流水一眼,才道:“王爷在去消灭万家庄的前一天留下指令,说若是他有事,且三个月未回,便让王妃自尽陪葬。”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治世能人,却突然离去了……
还有,那个名义上的王妃,好像是叫……任素妍……吧……
“沧公子与王爷关系匪浅,他刚刚带来消息,王爷确实已遇难。所以——”张管家面无表情,漠然地道:“王妃,您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好。”张管家也没说什么,只是侧过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沧公子里面请。”
然而,即便如此,到得三月中旬,东北前线主将凌寒羽战败被俘的消息传来,朝廷内一派人心惶惶之时,西南雍州雍王府也传出噩耗——雍王爷萧明枫,于是年元旦被明石王打入悬崖,命丧。
人们的议论,抵不过这初春时节回转的余寒,城中居民有时会不禁朝东边望望,那里,坐落着雍王爷的府邸。
永岚帝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良久,才缓缓坐直了身体。
张管家将他带至厅堂,沧流水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郁闷和不解。
不管雍王爷为了争夺权力而使用了多少阴狠手段,但至少在治理雍州的过程中,他是一位“明君”。他精明的头脑和手段,让雍州的百姓心生敬畏,由衷的佩服。那身出枫。
永岚帝心里一阵不耐烦,腾地站起身,正要怒斥,却迎上了老丞相坚毅而澄澈的目光。
“不管怎样,现在找不到萧明枫,朕心里就不踏实,不舒服!”永岚帝别过脸,恨恨地道。
闻言,沧流水震惊万分。
原易慌忙摇头,“不会的,王爷从来深谋远虑,不会这么轻易就……就……”
他们都不愿说出那个“死”字,似乎如果一旦说出来,就会一语成谶。
沧流水不由瞪大了双眼。
沧流水难得地没有从偏僻之处跃入王府之中。他依旧穿着一身绿衣,黑发随意成束,也用绿色绢带绑着。眉目清朗,左眼下一滴泪痣格外显眼。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左相满头银发,在昏黄的烛光中,显得格外沧桑而苍老。
永岚帝斜靠在软榻上,容颜依旧,五官深邃,身材清瘦,那两条浓眉使他显得格外有威严。
只见一尊巨大棺椁,平静地放置在灵堂的上首,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白孝的女子表情镇静地坐在棺前烧纸钱。
萧明枫怎么就知道自己会有事,并且还算准了三个月的时间?
满眼都是凄冷飘拂的白幡。沧流水站在院子里,被满眼的黑白颜色激得轻跳了跳,心好像冻结后被摔碎的冰块,僵硬而麻木。
左相欠了欠身,施了一礼,道:“皇上,老臣以为,此时最为关键的,不是雍王爷是否尚存于世,而是东北前线,朝廷该如何应对,该如何……反败为胜。”
走入这边,到处都是一片哀凄寂寥的惨白,垂首往来的行人皆是满面哀恸之色。zVXC。
左相深深地看了这位年轻的皇帝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应声站起,然后缓缓退下了。
收好物事,沧流水翩然迈入雍王府大门,然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王府门口站着两名黑衣侍卫,如同雕塑似的,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僵硬地如同刻上去的一般。
左相掷地有声,一脸凛然。
原非依旧面无表情,保持默然。
闻讯,永岚帝大受刺激,据说气急攻心,吐血两次。
他不明白,就算萧明枫失踪了,但至少没有传来死讯,那么,这雍王府就绝不会用这种方式。
“也许……王爷已经……”张管家从来端肃的脸布满愁容,双眼中也一片黯淡。
那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脸来,柳眉,因为头发遮掩的关系,只露出一只杏眼,下巴微尖,唇色有些苍白。
沧流水疑惑不已,不知这萧明枫葫芦里酒精卖着什么药,却也只得跟着张管家朝前走去。
“你来了。”是张管家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深夜里游魂的诉说。
上了几层阶梯,沧流水来到大门口,却被原本一动不动的侍卫挡住了去路。
即便受到外族重创,即便被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也绝不能让萧明枫得到哪怕一丁点儿可以喘息的余地!
永岚帝深邃的眉眼间布满阴戾之色,捏紧的双拳,咯咯咯响起的指节声,在这方寂静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突兀而森然。
“朕不相信,雍王会死。”永岚帝把玩着腰间挂着的一只凝白玉佩,忽而如此说了一句。
左相依旧跪在地上,抱拳施礼,道:“皇上可派人暗中查巡雍王爷下落,但主要精力仍要放在东北……”
确是任素妍。
见左相没有回应,永岚帝抬起脸,把玩玉佩的手微微捏紧了,瘦长的五指指节有些泛白,“左相,您认为呢?萧明枫——会不会让自己如此轻易地死去?”
那厢里,朝廷上下一片哗然,人心惶惶地讨论着该如何抗击封国军队。
……
而任素妍,已然软了身子,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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