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又是一夜阑珊的雨。雨下得不大,却很密集,抬眼望去,只见一片烟雨蒙蒙,仿佛眸子里浸满了泪,模糊中看不清前方。
鼻间隐隐飘散着丝丝清雅的香气,这香气并不常见,但并不陌生,交绕着这湿润的空气,一点一点吸进肺腔,然后,记忆也被牵引着,去往从前的某一幕。
碧波、缭绕周身的云雾、香气、香雨……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萧明枫盯住她的双眼,知道她眼中透出的疑惑并不是伪装。
萧明枫叹息着摇摇头,摆了摆手,随之来到桌边坐下,“坐着说吧,本王累得很,站不住了。”
他闭了闭眼,稍稍积攒了点儿力气,然后有些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动作间,牵动了胸口的伤,痛得他几欲闷哼出声。
任流萤望着他的双眼,不言不语,静静地聆听着,直到他说完他想要说的一切。
这样的称谓,太过幼稚,太过纯净,太过……遥远……
任流萤抬眸,迎上那近在咫尺的视线,而那张清瘦苍白的俊美的容颜,也令她心头不由一悸,“相信什么?”
枫哥哥……枫哥哥……
萧明枫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混乱而复杂的情绪,继续道:“你不必觉得不敢相信。你任流萤拥有一方权势与地位,更有一个其他女人所没有的聪慧头脑。再加上你现在果断的性情和厉害的手段,本王相信,这些东西放在你的手中,应该……不会有错。”
“王爷是什么意思?”任流萤问道。
萧明枫嘴角笑意更深,若不是他苍白至极的脸色和眉宇之间的青气,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阴毒狠厉、冷心冷情的雍王爷。
“但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本王策划了那么久,到最后,也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如此说着,萧明枫坐直了身子,随之,双手撑住桌子,缓缓站起身,弯下腰,俊美的脸一点一点逼近了任流萤,“所以,原本围困金顶之崖的侍卫,成了保护你灵幽宫的守卫。而本王也只带了原非一人上得万家庄来,只为了让你相信。”
“而当本王做到这一切之后,再借机剿了你灵幽宫,再将你……”他抬起手臂,随意地划了个圈,“终生囚禁……”
“诶,他醒了!”有声音忽而从窗外传来,透出几分惊讶,其余全是冷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间厢房的窗户和门都是用一根根铁条封住的。仿若牢狱——这,本就是牢狱。
任流萤柳眉一挑,“既如此,王爷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zVXC。
萧明枫垂眼想了想,复又抬起脸,缓缓道:“自从金顶之崖回去雍王府后,本王身体日渐虚弱,疲惫易困倦,入夜时更是疲倦难当,而沉睡的时间也是愈来愈长。”
微风从窗户外吹进,洒在脸上,吹散了那一抹残留的困倦。
萧明枫苦笑了笑,缓缓掀开被子,一手扶住床栏,慢慢地下了床。
所以,当任流萤得知萧明枫醒来而来到这处院落时,首先看到的,便是他负手立于窗前的颀长而消瘦的身影。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有些自嘲,有些恍然,“魏大夫说,本王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而长睡不醒。”
没有再隔着窗户,两人之间的距离便一下子近了不少。萧明枫转过身,看向任流萤,缓缓道:“这是自本王从金顶之崖逃出去之后,昏睡时间最长的一次。”
任流萤站在院子门口,停了片刻,才朝里面走去。
但是,在萧明枫没有把所有的话说完之前,任流萤的心也高高悬着。
而情爱与生俱来的,更有一种在内心深处的隐隐作痛。
任流萤嗤笑一声,冷然而嘲讽。
但,即使是因为醉藤,其实唤起的,也只是自己内心深处刻意隐藏的情绪而已。
任流萤见他神色似有些恍惚,沉默了片刻,便让宫人将门打开,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正值夏日,此处虽然不如城中炎热,但也并不是很凉。萧明枫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只感觉到丝丝清凉舒适的感觉。
冥冥中,似乎还能听到一声声如银铃一般的……枫哥哥……
任流萤的脸色由白转青,然后,漆黑的眸子里盛满恼怒与愤恨,直直瞪着他,“雍王爷果然卑鄙!”
“五天?五天呐……”萧明枫似笑非笑着重复这两个字,眼神渐渐变得自嘲。
那些情绪、感情以及泛起的疼痛,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得意从起。
所以,才刻意地将所有有关那段最为单纯却也无比深刻的记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然后尘封,直到习惯这样的刻意,而摒弃了那尚未萌芽的情感。
水是温热的,想来时刻都有人来换,或许,便是为了在他醒来时,能喝到不凉的水。
头一次听到雍王爷会如此坦然地道出他的病弱,讶然的同时,却又为他脸上的云淡风轻而感到一阵惘然。
呵……
“长睡……不醒?”任流萤皱起眉头,实在无法将一个永远闭眼躺在床上的人和萧明枫重合在一起。
她依言坐在桌边另一把椅子上,两人相对而坐,稍一抬眼,便能看到对方脸上以及眼中最为细微的表情与变化。
最后锁定在脑海深处的,是一张清秀的脸,还有一双清澈无垢的眸子。忍不住的,就想要伸出手去,抚上那双盈盈若水的双目,却总也无法触及。
任流萤的心猛地再次提起,随之又重重落下。她的指尖在轻轻的颤抖,心跳得快的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她不知道在自己心中不断涌动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兴奋?激动?疑惑?不安?还是不可置信?
萧明枫只觉得全身酥软乏力,双手双脚都酸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口中干涩难当,他想要发出声音,却终是转为低低的暗叹。
是……醉藤在作祟吧……
这样身心俱痛的感觉,实在是他二十几年生命中,从未有过的。
眼前一阵晕眩,脚下也跟着虚软。他站在床边,扶着床栏站了一会儿,才迈步朝桌边走去。不管有多么的落魄,多么的消瘦,多么的不济,只要他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凌厉的气韵,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闻言,任流萤心头一跳,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又被她立马压了下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本王不得不改变了之前的计划。本来是想要根据本王掌握的进入金顶之崖的路线,而派人将你灵幽宫重重围困,在以此作为威胁你的把柄。然后,你我二人联手擒住封辰霄,再以封辰霄为人质,向封国王上交换封城。”
萧明枫挣扎着睁开眼,沉重的眼皮令他几欲再一次合上眼而继续陷入昏睡之中。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他披散着长发,只穿了白色里衣,眉宇之间满布青色,双目中也是布满血丝,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看到任流萤时,仍透出些往日惯有的锐利与神采。
桌上的香炉内轻烟袅袅,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静谧中隐隐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
萧明枫笑了笑,复又转过脸,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就如同此时,在看到那样一张容颜时,心,就猛地紧缩,涩涩地揪痛了起来。
可是,情与爱,从来都是如同突来的疾病,难以治愈,并会如影随形,伴随终生。
“那些日子,本王一直左思右想,想到了许多人,可也不知怎的,最后留在意识里的,翻来覆去都只有那么一个人选。”萧明枫将双手放于椅子把手上,依旧慵懒的姿态,可眉宇间竟透出几分坚定与凌冽,“而那个人,就是你,任、流、萤——”
任流萤回以微笑,站在窗外,隔着窗户与他打招呼,“王爷休息得可好?”
但意志令他强撑着睁大双眼,直到混沌与晕眩感渐渐散去。他转过脸,目光扫向四周,看到自己正处在一间厢房之中。房中摆设很简单,一桌两把椅子,外加自己躺着的床榻和榻边的衣柜。
萧明枫不答,只问道:“本王睡了多久?”
任流萤偏着脑袋想了想,方道:“五天。”
“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后,本王竟然没有愤怒亦没有懊恼,相反,本王很平静。”萧明枫朝椅背一靠,姿态慵懒,眉宇间困色更甚,“当然,你也许不会相信,会以为本王又在计划着什么阴谋。但,不管你信不信,都没有关系,对本王来说,也不再重要。”
萧明枫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定了定神,方道:“就是因为本王可能就快要长睡不醒,所以,本王所创下的所得到的东西,总要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替本王守着。”
“王爷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说。”任流萤打破沉默,问道。
萧明枫拿起茶壶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去。
萧明枫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唇角缓缓地勾了起来。
还好,这一刻,意识是清醒的,那么,待会儿见到她,也就能够将所有的打算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了。
任流萤眉头微蹙,眼露不解。
任流萤直觉他不会对自己不利,也不会趁机制住自己而逃跑——她很肯定自己的直觉定不会有错,但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她也想不清楚,也不想弄得清楚明白。
萧明枫双手一摊,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所谓无毒不丈夫,若本王够君子而不够卑鄙,又怎会有今天的权势与地位?”
萧明枫跳过了自己中“醉藤”之毒的部分,只因为他不想让任流萤知道自己一直压抑隐藏于内心的那份让他难以启齿的情感——至少,在这一刻,他还不想屈从于感情之下。
萧明枫抬起一只手,手掌轻轻按住任流萤的肩膀,“要你相信,本王这一次,是真的……要将一切交付于你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