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九十几岁就出道拜了青帮的山门,在上海混了几十年,在英租界呼风唤雨,算得上是一位大佬。为人阴狠毒辣,做起事来一根筋毫不考虑后果,落了个“剥皮阿九”的绰号,人称活阎王,得罪了他,就如同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挂上了号。
严老九就这么一个儿子,对其百般溺爱,先是杀了他的娘家侄子,现在又折腾了他的这根独苗,我知道我这次算是捅了南天门。
看着二哥那样子,我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发麻。
**不好对付,**不讲道理,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一身皮肉就交代了。
“大哥,事情我做的,我来扛,你放心吧。”我沉声道。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二哥!”二哥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跺脚:“罢罢罢,闹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再去求求人,或许借到了八千大洋,这事情就好办了。”
说完了,二哥就要往外走,被阿福拦住。
“二少爷,八千大洋!咱们找谁借去!上次借的钱还没还齐呢!”阿福摇着头:“再说,严大鹏这次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心眼,成心要对咱们蒋家下手,谁敢借钱给我们?”
二哥愣住了。阿福说的,的确是这么回事。
如今的蒋家,就是扫帚星,谁还不躲得远远的。
“小五,莫怕,天塌下来,你二哥给你担着。二哥没出息,也没有什么脸皮,索性豁出去了。”二哥来到我跟前,挤出了一丝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刚回来,舟车劳顿,先带着这位朋友去吃饭休息,我去想想办法。”
说完,二哥转身出了院子。
“二哥!”对着二哥的背影我大喊,二哥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消失在黑暗中。
“八千大洋,就是把二少爷卖了,也筹不齐呀!”阿福哭天抢地。
“阿福,五哥累了,赶紧让下人做饭去。”小妹低声吩咐阿福。
“小姐,我这就去。就去。”阿福抹着眼泪,去了。
“五哥,你去看看爹吧。”小妹懂事地冲后院努了努嘴,脸上的手指印还清晰可见。
自从我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蒋家算是在上海丢尽了脸面,我那老爹就病倒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五哥,爹老了,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你走了之后,爹就卧床不起,这辈子他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小妹走在前面,嘴里嘀嘀咕咕。
“别看爹平时打你骂你,咱们家,谁都知道他最心疼的就是你。你走的这一两年,爹每天都念叨你,听说你回来,前天高兴还喝了几口酒,哪料想会出这样的事情。”小妹停下脚步,转脸看着我:“五哥,咱妈死的早,爹把我们拉扯大,不容易,以后,性子改改吧。”
这样的话,从十五六岁的小妹嘴里说出来,着实让我惭愧。
女乃女乃的,是呀,先前蒋云这个混账干得都是什么破事!
后院,一间鸡笼一样的老房子,窗户里面透出辉煌的灯光。小妹领着我进了屋子,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床上,一堆棉被中,躺着一个老头。
虽然年纪也就在60岁左右,但是须发全白,骨瘦如柴,瘦得连骨头架子都能够看得出来了,一个青皮小厮服侍着吃药,还没喝几口就呛了出来。
“爹。”小妹笑了笑。
老头无神的双眼一看到我,立刻睁大了起来,闪出一缕兴奋,那兴奋,却很快暗淡了下去。
“回来了?”老头在小厮的搀扶下,做了起来,喘着粗气,声音却冰冷无比。
“爹,我回来了。”一想到老头这些年受的罪,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噗通一声跪在床头。
“你这个逆子,逆子呀!”老头指着我,手指颤抖着,声音中带着愤怒,可从那愤怒中,我又听出了一丝疼爱。
“严老九的人,走了?”爹看着小妹脸上的手指印,呆了呆。
小妹赶紧捂住脸,强装轻松:“走了,爹。”
“都是刮骨要油的货色,就那么容易走!?”老爹是见多识广的人,自然不信。
“爹,还是五哥有本事,把那家伙轰走了。只要还了钱,就没事了,你就放心吧。”小妹安慰道。
还别说,别看小妹年纪小,可伶牙俐齿,加上那股子嗲嗲的孩子气,还真哄住了老爹。
“可那钱……”老爹长叹了一口气。
“五少爷,晚饭准备好了。”阿福这时候进来,也是强颜欢笑。
“阿福,咱们家,还剩多少钱?”爹问道。
阿福皱着眉头,有些为难道:“老爷,咱们家里的老底,这个数。”
阿福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千?”老爹咳嗽着。
“老爷,一百。”阿福掰着手指:“这一百多块大洋,还是缫丝厂这个月赚地辛苦钱,还得过日子呢。”
“那差得不少呢……”老爹喃喃自语。
相对于八千大洋,这一百多块,实在是寒碜得够呛。
“老爷,你放心吧,二少爷去想办法了。”阿福见爹那样子,赶紧安慰。
“他想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老爹苦笑:“世态炎凉,谁还招惹咱们蒋家?”
“爹,没事,不就是八千嘛,我来弄。”我笑道。
老爹听了这话,顿时对我怒目相向,拍着床桄,大声道:“你来弄!?八千大洋你是偷还是抢?!”
老头看来是真生气了,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差点毙过气去。
我耷拉着脑袋,再也不敢说话了。
这位老爹,别看大病缠身,却有种绝对的威严,在他面前,我愣是抬不起头来。
“先去吃饭吧。回来了,以后安生过日子。”爹喘匀了气,看着我,话语忽又轻柔。
“小五,爹老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名叫蒋云字慕白吗?”爹看着我,眼眶发红。
我摇头。
我之前的四个哥哥,名字都是两个字,而表字,更是国字辈,什么国元国瑞国泰的,偏偏我单名为云,还有个慕白的字,这的确有些突兀。
“你娘剩下你两个月就走了,你娘走的时候说,咱们小五是个苦命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娘,让我好生看护你。我不图你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开开心心做个寻常人,平平安安的,就行了。所以给你取名云,字慕白,就是让你自由自在,幸福安乐。”爹一边说,一边咳嗽。
“你打小性子野,说来也不能全怪你,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当爹的,对你也是太溺爱。不过你也过了二十了,算是大人了,爹二十的时候,已经撑起一个家了。”老爹枯瘦的大手放在我的头顶上,一股暖流传来。
“小五呀,听爹的话,以后收些心吧。”
昂起头,看见爹眼里的闪闪泪光,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咣咣咣,恭恭敬敬地对爹磕了三个头,我狠生道:“爹,小五不是以前的小五了,从今往后,一定走正道,给爹争光!”
“好好好!”爹高兴地笑了起来,无力地挥挥手:“去用饭吧。”
出了门,我回头看着那个咳嗽声不断传出来的房子,心如刀绞。
一顿饭,吃得甚无滋味。
吃完了饭,让小妹带格蕾丝去休息,我把虎头叫了过来。
“虎头,这八千大洋咱们得想办法。”我抬头看着天,沉声道。
虎头挠着头,提醒我道:“少爷,可是八千大洋,不是八百!”
“我知道。罗嗦。”我瞪了一眼虎头,虎头立马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虎头好像想起了什么。
“少爷,船上你不是认识几个朋友嘛,可不可以想想办法,那个查尔斯的,不是英租界的新任督查吗?说不定有门路?”虎头小声道。
这狗日的,头脑还算灵活。
我叹了口气:“难呀。虎头,查尔斯和我不过是酒肉之交,他虽然是个督查,可八千大洋他恐怕也拿不出来,况且,他新上任,插手这事不合适。严老九在英租界混了那么久,早就盘根错节了,在租界里,查尔斯只不过是个警察的头,上头可有一大堆顶头上司呢,我去找他,只能让他为难。”
“说的是,我可是听说严老九的女儿可是英租界那个大胡子领事的姘头呢。”虎头也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如果虎头这话是真的,那查尔斯就更帮不上什么忙了。
“或许那个张元济,可以帮上忙……”我眯起了眼睛。
怎么着,张元济也是商务印书馆的经理和董事,商务印书馆那么大的摊子,借个八千大洋或许没问题。
“虎头,走,上商务印书馆!”主意已定,我抬脚出门。
商务印书馆,位于英租界的四马路,那地方,是英租界最热闹的几条街道之一。黄包车一路猛跑,半个小时没到就拐进了大街。
虽然是晚上,但是四马路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舞厅酒馆灯红酒绿,热闹非凡。要是平常,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观赏机会,可现在心急火燎之下,还有个屁的心思。
吱!黄包车停在了商务印书馆的大门口。
与他处地灯火辉煌截然不同,眼前的这片建筑,沉浸在一片黑暗中,死寂无声。
“走,闯一闯这个号称中国文化界第一的印书馆!”我深吸一口气,带着虎头,朝那紧闭的铁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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