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答陈春生这个挑衅而且很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而是转脸望向了任鹏年。
“先说电影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特意在电影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自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卡普新路咖啡馆里第一次放映电影以来,对于电影的争论从未停歇。任先生认为电影是不入流的雕虫小计,是供人娱乐的玩意,这种观点,很有代表性,其实在欧洲在好莱坞,这个观点也是主流意见。”
任鹏年昂起了下巴,这话让他很有成就感,毕竟自己的想法是主流嘛。
“呵呵,不过主流这东西,只不过是浮云,大多数人认可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东西。”我打了个哈欠:“晚辈以为,电影是艺术,而且是一门绝对可以有资格与文学、戏剧、建筑等等艺术门类分庭抗礼的艺术形式!”
“艺术?与文学抗衡?!”任鹏年大声冷笑:“慕白太高看它了吧,别的不说,这小东西能与我孔孟圣人之言相提并论?!”
任鹏年是个十足的卫道士,这话戳到了他的疼处。
“电影很年轻,算一算,也不过二三十年的历史,自然无法和文学、建筑等艺术悠久的历史相比,但是时代在进步,以电力革命为支撑,这个世纪将是人类发展最为迅猛的世纪,人类之前的几千年进城,将会被彻底在时代的车轮之下碾压得粉碎。艺术是时代的艺术,新的时代,需要新的艺术样式,电影就是新时代的代表艺术,从形式上来说,电影的本质特性和文学、戏剧等老艺术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且它完全是自成体系,有着扎实的理论基础,而从受众来说,电影的传播远比文学、戏剧来得有冲击性,它靠视觉语言来说话,文盲都能看的懂,社会基础广泛,自然有着更强的艺术生命力。”
“早在1911年,意大利人卡努杜就发表了《第七艺术宣言》,认为电影是继建筑、绘画、雕塑、诗、舞蹈等之后的第七艺术,以扎实的理论论述电影是动与静、时间与空间、造型和节奏为特征的独特艺术形式,这一点,已经得到电影精英层地普遍认可,其实很多的优秀导演,已经开始这么去做,只不过,中国,好像还没有从京剧这个老套路中跳出来,这一点,我们太落后了。”
房间里很安静,一帮人全都静静地听,表情各异。
叶向荣和廖恩寿听得最专心,最激动,绷直了身体,陈春生、鲍庆甲眉头紧锁,在思考,谢秉来根本就不懂,打着哈欠,任鹏年对我的观点极为不屑。
“再说我国的电影观。京剧是我国的国粹,是深深扎根在这块土地上的优秀艺术,这一点,我十分赞同。但是电影是电影,京剧是京剧,影戏这个称呼,我就极为反对,两种艺术形式不能混淆,更不能用京剧的那一套来指导电影,甚至戏剧的那一套也不适合电影,这就等以给一个正在发育的漂亮女人穿三寸尽量的小鞋,不舒服哟,而且长大了,会出怪胎。”
呵呵呵。叶向荣和廖恩寿都笑了起来。
任鹏年脸色铁青,却又无法辩驳我。
“一家之言。”任鹏年转过脸去。
“那慕白对现在的美国电影怎么看?尤其是那些追逐喜剧片,比如风头正劲的卓别林。”鲍庆甲追问道。
“美国电影发展迅速,而且逐渐形成规模化,有优秀的值得借鉴的地方,也有一些缺陷。电影的技术发明,本来就有两个中心,一个在欧洲,以卢米埃尔兄弟为代表,另一个在美国,以爱迪生为代表。而电影的观念,也明显分为两种,欧洲是个有文化底蕴的地方,不管是法国还是德国,或者是意大利,历史悠久,思潮运动从未停歇,虽然很多人认为电影是杂耍,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能够从文化从艺术出发来对待电影,相比之下,要纯净些。美国则不同,美国建国没多少年,资本主义发达,尤其以金融和实业为代表,追逐利益是他们的天性,这种天性也自然而然地被投射到了电影上。”
“美国电影一开始就追逐票房,追逐收益,与其相比,思想内容反而放到了次要的位置,只要赚钱,就是好电影,就会投拍,所以绝大多数的电影,都是一堆铜臭味的无聊作品而已。”
“无聊作品?!”任鹏年等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慕白,好大的口气!”任鹏年摇了摇头,十分不服气。
“毫无思想内容,杂耍嬉戏而已,对社会没有任何的益处。”我喝了口茶,看着鲍庆甲:“至于卓别林,我想起码他的电影还算有些良心,尽管也是喜剧片,但来源于生活,反应的都是底层人的艰难,让你欢笑的同时内心酸楚,生活之艰难,生命之美好,不管国内国外,都是如此吧。”
“蒋先生说的真是好!”叶向荣兴奋地搓着手,连连点头:“我在美国留学了几年,自问也算对影戏,不,对电影懂一点,但是听蒋先生一席话,顿时豁然开朗!蒋先生……”
叶向荣还想说下去,发现周围的几个人都很不友好地盯着他,立马闭上了嘴。
也难怪,他只不过是个摄影师,说白了,就是个打工的,自然得仰人鼻息。
不过我对这家伙,很有好感。起码他是一个老实人。
“精彩,没想到慕白竟然对影戏如此有研究,受教了。”谢秉来终于停止了打哈欠,说了两句官场话。
“元济先生不在么?”我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任鹏年等人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讥讽之色,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攀高枝托关系的人吧。
“正要跟你说这事。”谢秉来笑笑,很亲切,却假得很。
“经理一回来还没歇息就陪同太炎先生去苏州了,真是不巧。”谢秉来的这话,如同一盆凉水迎头浇下,彻底浇灭了我的希望。
“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问道。
谢秉来摇摇头:“这个可说不准,而且经理说可能顺便陪同太炎先生去一趟北京,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准。”
妈妈的,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看着我极为失望,谢秉来拿起了纸笔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道:“不过经理临走的时候特别嘱咐,说你要是过来,我们一定要善待,呵呵,你放心,即便是经理不在,我们也不会亏待你。”
“给,这是合同,明天就可以上班,一个月大洋五十块。”谢秉来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了我。
“蒋先生,恭喜恭喜,以后就是同事了!”叶向荣比我还欢喜。
五十块,的确不少,上海人一个月一家子的生活费也不过七八块大洋。但是看着谢秉来一脸施舍的表情,还有任鹏年等人的小肚鸡肠样,这工资我可不稀罕。
“怎么,还嫌少?慕白,这可是二等职工的工资。叶向荣也不过四十块大洋。”任鹏年笑道。
“慕白,有时候,人还得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分。”陈春生说得更直接。
爷嫌少?
去你女乃女乃的,爷才不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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