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仲贤是话剧界的大佬,在上海话剧界的地位,就如同周润发在香港电影的地位差不多。我和陈大悲、沈雁冰等人辩论的时候,汪仲贤始终都没有说话,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直到最后才插出了这句话。
所有人的愣了,包括史量才、郑正秋,也许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身为文明戏泰斗的汪仲贤,为何会突然对这些“封建流毒”感兴趣。
“哦,汪先生感兴趣,固然好。不过汪先生,演电影和演话剧可不一样。”论汪仲贤的影响力,有他加盟固然不错,但是演技如何,我却不知道了。
“不都是戏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汪仲贤反倒有些纳闷,在他眼里,包括在陈大悲、欧阳予倩这些人的眼里,恐怕现在对于电影和戏剧之间表演的差别还没有那么清晰的区分吧。
“有区别。话剧是舞台艺术,表演具有夸张性,而电影讲究的是真实,扮演什么就的像什么,就如同生活中见到的一样,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都不能与任何的夸张和话剧的成分。”我只能用通俗易懂的话跟汪仲贤解释。
“这个我明白,就好像让我演一个乞丐,必须演得和街头那些乞丐一样惟妙惟肖。是不是这个道理?”汪仲贤是老戏骨,一点就透。
“汪先生理解得不错。”我笑着点了点头。
汪仲贤捋了捋他的头发,笑道:“我先是演古戏,最近这些年演文明戏,这一次演一演电影,倒是好得很。”
“慕白,既然是来挑演员,事不宜迟,恰好今天有场戏,刚刚结束,社里的人都没有走,我给你叫过来。”郑正秋倒是比我急,话说完就跑了出去。
时候不大,就听见院子里鸡飞狗跳,人声喧闹。一帮人出了门,就见屋檐下站满了人,约莫有三四十口子。
“各位同仁,都挺好了,蒋先生今天过来要挑演员,拍摄的是一部与美利坚大公司环球公司合作的电影,机会难得,都好好表现。”郑正秋的一嗓子,让这些人全都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都很激动。
我扫了一眼,这三四十号人之中,大部分都是年纪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少数几个三十开外,都朝气蓬勃,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一看就是学校里或者是刚毕业的知识分子,男男女女,都是所谓的革命青年,男的穿着长衫、西装,女的穿着长裙和素挂,有几个还十分有姿色,尤其是最中间的一个女生,黑色的长裙,白色的斜襟素挂,剪着时髦的学生头,如同一只纯洁的百合一般,容貌纯粹,模样很像后世《金粉世家》里面的董洁。
“各位,我拍摄的是电影,不是话剧,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你们学到的关于话剧表演的那些东西全都给我丢了,自然地去表演,演出本色来,演出真实来。”我呵呵一笑。
“学的东西都丢了?!为什么!?”我正想出题目考这些人呢,那个“董洁”就站了出来,很不服气地看着我,一双水灵的眸子带着几分挑衅。
这姑娘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看她这打扮,估计是个千金小姐,家里宠着,外面护着,她一出来,很多男青年都不自觉地涌了过来,估计在这剧团里,追求她的人还真不少。
“慕白,这位叫张静秋,在我们新民社,可是台柱子。”郑正秋介绍道。
台柱子?这小姑娘不简单呀。
“张小姐,我说过了,电影不是戏剧,表演方式自然不同,得真实。”我懒得解释。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表演得不真实了?!”张静秋一听我这话就不乐意了,小嘴一撅,顶到了跟前。
刚才还觉得是朵小百合,一转眼就变成了带刺的蔷薇了。
“我们表演怎么就不真实了!我们演学生,演卖花女,演丫环,演什么像什么!场场轰动,很多人当场落泪,怎么就真实了!?”张静秋小嘴如同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扫射过来,气势压人。
女乃女乃的,今天要是不收拾你,老子这活干不干了!?
“好吧,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张小姐,你们表演的时候,是不是声音要特别大,动作也特别大,捏着嗓子,吊着架子,台词文嗖嗖的,是不是?”和她说专业知识,等于对牛弹琴,我只能下套。
“是!声音不大,后面的人看不清楚,动作不大,人家也看不清楚。”张静秋点了点头。
“你想一想,生活中,人们说话像你这样吗,做事情像你们这样吗?”我笑道。
张静秋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有点不服气:“是不一样,可这是话剧呀!是在舞台上,不是在生活里!”
“就是!”
“静秋说得好!”
一群男人跟着瞎吼。
“张小姐,电影就不一样了。电影不是舞台,你们舞台上都是模拟的道具,说是卧室,其实就是在舞台上放上一张床,说是码头,只不过是一块空地,想象着那是码头。电影里,卧室就是卧室,码头就是码头。你们表演的事情,动作不用特别大特别夸张,因为摄影机就在跟前,摄影机就相当于观众的眼睛,他能够看得清楚你干什么,甚至你皱一皱眉头,眼神一闪呼,完全都能够被拍摄下来。你表演卖花女,舞台上唱着歌,夸张表演,放在电影里,就是在街道上人群中卖花,和真实的卖花女没什么分别,如果你这么夸张地演,不觉得别扭吗?这,就是电影中的真实。”我乐道。
张静秋似乎有些触动了,不说话了。
“张小姐,慕白老弟说得很对,电影的表演的确和话剧不一样,它是新艺术。”洪深也走过来搭话,他很同意我的观点,尽管身后陈大悲等人看起来并不同意。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是你说的这些,我们能演出来!”张静秋挺了挺胸,胸前蔚为壮观。
这丫头片子,才十七八岁就有着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怪不得这么多男人饿狼一样围在身旁。
“选拔现在开始,我出个题目,男演员过来。”我一招手,剧团里的男演员呼啦啦站到了一边。
“假定,你们是古代的书生,赶考路上,风雨大作,狼狈的时候,遇到一个古寺,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有些惧怕,但是又无奈。好了,表演吧。”我拉过来一个椅子,坐下来。
“蒋先生!你刚才不是说电影要真实嘛!说是要码头就得码头,这里哪有古寺!?哪有风雨大作!?”张静秋走过来,挑衅道。
我晕!这姑娘算是和我杠上了。
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我哭笑不得。
“张小姐,我刚才是这么说了,但是现在是表演,临场发挥,带有假定性,真要是拍摄的时候,还真的有古寺有风雨大作,现在只是假定,懂吗?”我摇了摇头,旁边洪深已经乐得快要晕过去了。
“自相矛盾,一会一种说法,我看你就是个半吊子。”张静秋小声嘀咕道。
嗨,这丫头片子,我招你惹你了。
“好了,按照次序来,一个个表演!”郑正秋大声道。
这些男演员们迅速进入了状态,一方面固然都像演一把电影,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似乎都想在张静秋面前好好表演一番。
按照次序,一个一个地来,五六个人一过,我已经快要崩溃了。
第一个,一上来就夸张地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好大的雨!好大的雨呀!悲呼,可怜我十年寒窗,竟受如此之苦!”
第二个老兄,一开始还算正常,到了后面,捂着胸口:“前面是一座庙宇!我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进去?不!深山之中,怎么会有这么一座古庙!?不进去?可这雨如此之大!”
后面的几个,更是夸张得离谱,鬼哭狼嚎,别说我,连洪深都看不下去了。
一圈测试下来,十几个男演员全都被我给否决了。
“怎么样慕白?”郑正秋有些得意。
“全都不行!没一个合格的。”我摇了摇头。
人群哗然一片,那些男演员们交头接耳,根本不相信他们如此优秀的演员竟然会不合格!
“不会吧?”欧阳予倩看不下去了:“这些可都是新民社的精英,怎么会不合格!?”
“太夸张!太不真实!”我摇头道。
“蒋慕白!你这是胡扯!怎么就不真实了!?”张静秋再次找麻烦。
“根本就是你们演话剧的那一套东西,我说的真实,是生活的真实,是人物状态的真实。随便举几个例子,你,用得着那么说好大的雨好大的雨嘛,用得说你什么十年寒窗之类的嘛,电影中,你一出场观众就能够看出你是个书生,一出场就能够看得见瓢泼大雨,你这样的处理,是话剧上的处理,不是生活中地!还有你,见到一个庙,有心理活动,但是不用嘴里说出来吧!……”指着那些男演员,我一一批评,他们虽然很不服气,但是并不敢反驳。
“说得一套一套的,有种,你来表演一个示范示范!”张静秋步步紧逼。
所有人的看着我,幸灾乐祸了起来。包括陈大悲、欧阳予倩等人在内,他们都想看看,我这个所谓的美国回来的电影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怎么,不敢了?就知道你是个半吊子。”张静秋得意地笑起来。
这小蹄子,太他妈的嚣张了!老子今天不拿出点本事来,还真被你们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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