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吃了两口饭，我就带着顾嘉棠、阿山等人跑到了电影院的外面，外面早已经布置停当，两旁的洋人乐队正在卖力演奏，二哥穿着新作的长衫，带着一帮人在那里做好了迎宾的准备，无数目光之下，二哥喜气洋洋，这几年，二哥什么苦都吃了，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一次首映，让二哥觉得脸上有光，抬着头挺起胸，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连走路的样子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二哥，你进去吃点饭，早着呢。”我看了看表，六点半，距离首映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
“哪里吃得下东西，我得在这里盯着，不然不放心。”二哥满面红光，咧着嘴笑。
“二哥，紧张不？”我笑道。
“紧张，真紧张。不过有人比我更紧张。”二哥搓着手。
“谁？”
“咱爹呀！”二哥睁了睁眼睛。
“爹？”我挠了挠头，好像今天一天都没看见爹的影子，照例说，这场面爹怎么可能不出来呢。
“昨天晚上就没睡，一会儿叫阿福跑过来问，一会叫小妹过来看看情况，比你我都要紧张。今天一天都在佛堂里，听小妹说一会对着娘的灵牌说话，一会又给观世音菩萨磕头，刚才阿福过来，说这会正在家里捣腾呢，让小妹给他做参谋，看今天穿什么衣服过来，阿福说老头子都已经试了十几身衣服了！”提起老爹，我和二哥都摇头苦笑。
“小五呀，这一会，你给咱们蒋家争脸了！”二哥看着周围的人群，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长出了一口气，声音也沉凝了下来。
“自从搬到这上海，咱们蒋家就没有消停过，一家子分散得天南海北，三弟和四弟又闹出了那些事情，接着便是严老九这档子事情，蒋家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活得没滋没味的，这几年，我吃点苦没什么，我是心疼爹……”二哥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这么说，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不过现在好了！咱家这公司一办起，就不一样了！以前我出去，没有人待见我，都是又嘲又讽，去饭馆吃饭别人都不给我板凳，现在，我出去办事，一个个对我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爹跟我说，蒋家这回有面子了，但是尾巴不能翘上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得老老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爹还说了，你不容易，让我不能给你丢了脸面。小五，咱们蒋家这回，该出头了。”二哥抹了把眼泪，笑了起来：“你看看我，这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嘛，我去那边看看去。”
二哥大步流星走开了，看着他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我慨然一笑。
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累，为的是什么？虽然拍电影说的是电影救国，可往小了说，何尝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能够抬起头来做人？
“师父，你不是说今晚有神秘节目的吗？都登上报了，到底是什么节目？”顾嘉棠好奇道。
“这个，你得问他。”我指了指身旁的查尔斯。
“保密，保密。”面对着顾嘉棠等人的好奇，查尔斯耸了耸肩膀。
“没问题吧，查尔斯？”我问道。
查尔斯一昂下巴：“蒋，我的老朋友，这个你得相信我！我请的人，可是大英帝国在上海最出色的一帮人！历任领事的就职典礼上，他们的表演可都是最大的亮点！”
“行，我可交给你了，要是砸了，我不会放过你。”我白了这家伙一眼。
“精彩，精彩，蒋先生，这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一次首映典礼了。”安东尼奥夹着雪茄，晃了过来，这家伙一脸是笑，估计是什么好事。
“雷玛斯先生，电影票卖的怎么样？”我笑道。
安东尼奥把手底下的十一个电影院给了我，虹口电影院办首映式，门票是没得卖的，剩下的十个电影院，今晚同步放映，票卖的怎么样，我心里也打鼓，毕竟商务印书馆可是盘下了上海绝大部分的电影院，粗略估计有六十多家，同步放映梅兰芳的古剧片，谁知道有没有人来看我们的电影。
“蒋先生，我跟你商量个事请，行不？”安东尼奥把我拉到了一边。
他那皱着眉头的表情，让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票卖的不好？
“蒋先生，先前咱们的那个合同算数不？”安东尼奥笑到。
“当然算数，怎么，你想反悔？”我愣了起来。
安东尼奥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蒋先生，我可不可以追加电影院呀？你知道，我手底下的电影院，可有三十多家呢。”
追加电影院？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安东尼奥，心里一荡。
“雷玛斯先生，剩下的电影院，你不是和商务印书馆签订了合同了吗？你要和他们毁约？”我似乎猜出了一些事情来。
“呵呵呵，蒋先生，实话给你说，放映《倩女幽魂》的那十家电影院，今天上午票就被抢光了，从下午到现在，连五天之后的票都卖出去了！我过来的时候，外面还排着长队买票呢！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安东尼奥的话，让我大喜。
“所以，我想让我的所有电影院全部都放映这部电影！全部！”安东尼奥嘿嘿一笑：“当然了，所有的条件都按照之前我们签订的合同算！我绝对不让你吃亏！”
“那和商务印书馆毁约，你可是要赔偿的。”我提醒安东尼奥道。
“这个无妨，那只不过是一笔小钱！蒋先生，这事情，你答应不答应？”安东尼奥满脸赔笑。
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没得选！如果安东尼奥这么干，那就意味着放映《倩女幽魂》的电影院将增加到三十余家，而相应的，放映商务印书馆电影的电影院数量锐减，变成了二三十家，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的同时，也大大打击了商务印书馆！
更重要的是，安东尼奥这么临阵倒戈，很有可能会产生连锁反应，导致上海其他的那些电影院的老板也会加入进来！到时候，《倩女幽魂》的市场，可就大了！
“没问题，这个没问题，等会我就和你签合约。”我笑道。
“别等会了，就现在吧。”安东尼奥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份合约来，这狗日的还真是心急。
我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签上了。
啪啪啪啪！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对面鞭炮齐鸣，与此同时，听见无数人喊：梅老板！，梅老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街道一侧，驶过来一排小车，稳稳地在白礼士电影院门口停下，头前的一辆，车门打开，走出了一身西装的梅兰芳！
张元济、任鹏年、谢秉来等人，众星捧月一般，周围的民众，看见梅兰芳，彻底疯狂了，大声呼喊着！声嘶力竭，不少人泪如雨下，那场面，和后世的追星族相比，一点都不差！
梅兰芳一边对人群招手，一边频频点头微笑，风度翩翩，商务印书馆的那帮人更是分裂两旁，现场彻底沸腾！
“老大，他们好大的手笔，梅兰芳和张元济两个人亲自迎宾！咱们可是输了一筹！”阿山气道。
阿山说的不错，梅兰芳和张元济一看就是迎宾的样子，他们两个往那里一站，谁还关注我们这边！
七点钟，距离首映还有一个小时，不管是对面还是我们这边，贵宾开始陆续到达!
原本宽阔的街道，这个时候，也开始变得拥挤了起来。
不管是记者还是观众，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两边的来宾，暗地里也比较着。
对面是张元济和梅兰芳迎宾，这边是我和杜月笙。
杜月笙一身长衫，温文尔雅，我则是一身的西装。
“交通银行经理，何先生到！”
“葡萄牙领事罗纳多先生到！”
……
对面，商务印书馆的报幕员一声声喊了起来，果然，他们邀请的，都是社会名流！
围观的记者们，几乎全都跑了过去，我们这边，倒是冷冷清清。
“还是商务印书馆厉害！”
“是呀，你看看梅老板，你看看，请的都是名流哎！”
人群也是议论纷纷！
“老大，这样下去不行呀！”阿山急了。
“查尔斯！”这样下去，的确不行了，我对查尔斯点了点头。
查尔斯转过身去，对着电影院的楼顶，竖起了大拇指。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阵排山倒海的巨大响声，响彻天际，无数灿烂的烟花冲天而起，在天空之中站开出一片片耀眼的灿烂花朵，整个夜空都被照亮，火树银花，炫目异常！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烟花此起彼伏，整个天空都彻底笼罩在流彩之下，这些烟花，颜色各异，形状各异，共有的，却是无比的绚烂！
这就是我说的神秘节目！邀请了英租界最擅长此道的洋人，花了五千大洋订购的五千枚巨大的烟花巨蛋筹备起来的这个巨大的烟花典礼！
观看的人群疯狂了！这样大的场面，这么美丽的烟花雨，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过！
人们已经不关注对面来什么人了，纷纷抬头看着烟花，赞叹着，欢呼着，现场一片沸腾！
至于商务印书馆的报幕声，早已被淹没！
“法国领事，阿曼达·弗里德先生到！”就在这个时候，虹口电影院的二楼窗户上，两个高音喇叭如同炮筒一样被推了出来，声音嘹亮的高鑫宝拿着话筒站在门口，大声喊了起来，声音经过高音喇叭，至少传出几里地去！
第一批来宾，总算是来了！
“英国领事罗伯·马歇尔先生到！”对面的报幕员也不甘心地喊了一嗓子，不过他那声音和高鑫宝的高音喇叭没得比。
“蒋，抱歉，我们的领事我请不来。”查尔斯十分抱歉地对我笑了笑。
英国领事马歇尔估计因为严老九早就对我有意见了，请不来实属正常。
“美国领事范·赛德尔先生，德国领事弗利兹·赫尔先生到！”高鑫宝声音又起。
“日本领事小林昭二到！”对面紧跟而至！
……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示弱，来宾一个个闪亮登产。
第一波来的，都是外国领事和夫人，数量上，我们盖过了对方。
“《申报》史量才先生到！新民社张正秋先生到！张石川先生到！……”我们这边的文化界朋友开始到场。
“欧阳予倩先生到！沈雁冰先生到！郑振铎先生到！……”对方也是一票人马。
“文化局长顾鼎周先生到！汪仲贤先生到！”我们紧跟而上。
“中国影戏研究社周瘦鹃先生到！上海影戏公司但杜宇先生到！”对方开始出现电影界的同行。
我们这边就没了，到底是商务印书馆，谁都得卖他们的面子。
“中国影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张謇先生到！”就在我们被压制住的时候，对面又响起了一嗓子。
“张謇！张謇来了！”
“那位状元实业家！”
“老天，连这样的人都请来了！”
张謇的到来，让人群沸腾了，这位老头子的出山，彻底把我们盖了下去，在社会上，张謇的知名度，不亚于梅兰芳，老头子当过状元，民国成立更是任高管，又操办实业，德高望重，国人敬佩！
车上下来了个70岁左右的老头，穿着西装，连梅兰芳和张元济都坐过去躬身施礼。
“这样的人他们也能请来！五弟，咱们的风头被抢过去了！”杜月笙脸色苍白。
“通海镇守使张仁奎张镜湖到！”就在这个时候，高鑫宝的一嗓子，让全场一片安静！
连对面正在恭维的张謇、梅兰芳、张元济等一帮人也是纷纷转过身来，朝这边观望。
师父！？师父来了！？
如果论在国人中的名望，师父自然没法和张謇相比，但是在上海、南通江浙一带，师父的名号张謇可比不上了！张謇是实业家，师父可是掌控着江浙一带军政大权的人！连张謇见了，估计也得向师父问安呢！
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在南通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看见街面上一队黑衣青帮弟子簇拥着一批高头大马，马上，师父他老人家一身的戎装，虽然年老，但是威风凛凛！
从来没看见师父穿这身军装，以前他都是穿着长衫，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现在看了，我才觉得，师父不仅仅是个老头，到底是个地方大员！
“问老太爷安！”
“老太爷好！”
街面上，呼啦啦跪倒了无数人！在场的青帮弟子多得是，不仅我们这边，对面那边也有，师父一现身，热闹得很！
“都起来，都起来！”师父来到我跟前，从马上跳下来。
“师父！徒弟给你磕头了！”我噗通一声跪倒，咣咣磕头。
看得出来，师父这次是特意给我捧场的。
“老太爷好。”
“镜湖先生好！”
“张謇拜见镇守使！”
连梅兰芳、张謇和张元济都不得不过来请安。
“哈哈哈，好，好，大家好。”师父哈哈大笑，一摆手：“今天不是官场，大家各自忙各自的，我是来看看我的徒弟！你们忙，你们忙！”
师父毫不在意张謇等人，一把把我拽了起来，梅兰芳、张謇等人看着我，双目圆睁，他们可能想不到，收徒极严的张镜湖，竟然会有我这么一个弟子。
“慕白，你小子捣鼓这个，还挺好玩！”师父看着那些海报，哈哈大笑。
“嘉棠，还不带师父进去！”我对顾嘉棠使了个眼色。
“师爷爷！徒孙带你进去！这边请！”顾嘉棠弓着腰，笑着奔了过来。
“这就是你收的徒弟？听昆山说，一收就是四个，你小子，你小子呀！”师父敲着我的脑袋，哈哈大笑：“好！比我强！走！”
师父这个人，性格洒月兑的很，跟着顾嘉棠大步流星进了电影院。他一进去，张元济等人也灰溜溜地奔向了街面。
接下来，双方的来宾络绎不绝，就在人们看的热闹的时候，只看见街面上一辆小车驶过来，车子停在门口，张静江大步走出，对我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表情，我走到高鑫宝跟前，接过了话筒，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中华民国大总统孙文孙中山先生，到！！！！
从喇叭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盖住了所有声响！只留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了！
中华民国大总统孙文孙中山先生，到！！！！
高鑫宝接过我的话筒，用尽全力喊了一句！
中华民国大总统孙文孙中山先生，到！！！！
这声音，响彻云霄！
####
感冒无力中，软绵绵的。
各为，能否顶一顶哈！？
五千字大章送上！！
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