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玲珑依依惜别后,杨致心情十分沉重。最是无情帝王家,乱世之中帝王将相的文治武功背后,哪一个不是白骨森森、血泪成河?
他清楚的记得,当日帮助秦氏商队抗击劫杀时,曾经对沈重说过: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做个生意人,我希望我的老婆也是!玲珑会顺利月兑离那个龌龊不堪的王府么?将来自己能让玲珑与沈玉过上安宁自在的平静生活么?
新科老丈人和大舅子的人品信誉度为零,杨致一刻也不愿在北燕久留,只管埋头赶路。两天之后便进了顺州城,大概只要再走一天就可以到达大夏幽州地界了。
第二天一早在顺州落脚的客栈要了一大碗牛肉面,准备吃过继续赶路。
“小子,你带你老娘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了,也该结点店钱了吧?”
“好啊!老板,你看我是欠钱不给的人吗?”
“怎么不是?你就是!这不是还欠我店钱没给么?”
杨致回头一看,原来是客栈老板在向一个乡农模样的年轻人讨要店钱。年轻人衣衫褴褛,一顶半旧不新的竹笠随意背在背后。却是腰杆笔直一脸淡笑,彷佛他并不是落魄到了付不起店钱,反而像腰缠万贯的显贵王侯一样神气。
老板随口这么一答,杨致便知他已上当。年轻人在第一句话里便为老板布下了陷阱:欠钱“不给”和欠钱“没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只见年轻人悠然道:“老板,既然你早就认定我是欠钱不给的人,干吗还让我住店?干吗还问我要钱?你这不是自打耳光吗?”
老板顿时吃了一瘪,涨得满脸通红的道:“可我只是让你先欠着,也没说让你白住啊!”
年轻人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白住了?”
“……那你倒是给钱啊!”
“你刚才不是亲口承认。让我先欠着?怎么出尔反尔又不让欠了?”
杨致估计客栈老板就是讨到天黑也绝难要到一个铜板。不经意地把仅有两件换洗衣物在内地包袱碰落在地。强忍住笑喊道:“老板。再来十个馒头!一壶好茶!”
“好咧!来啦!”老板艰难地要账行动只得悻悻告一段落。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回身唤小二支应去了。
杨致向那年轻人遥遥一抱拳道:“这位兄台。能否劳动贵手。帮我把包袱拾过来?”
年轻人长长嘘了一口气,随手把杨致的包袱捡了过来。
“有劳了。方才辛苦兄台帮忙,若不嫌弃就请用些茶饭如何?”
年轻人也不客气,坐下来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杨致等他吃下三四个馒头后,笑问道:“兄台,我还要在这炎炎烈日下赶路,能否请兄台再帮我一个忙,将你的竹笠卖与我?”
年轻人这才抬起头来,拱手一揖说破道:“仁兄若是有心相帮,尽可直言,无需如此小心为我照拂脸面。你既是施恩不图报,我若惺惺作态倒是小瞧于你了。这竹笠作价纹银十两,你要便拿去。在下张搏虎,从蓟州到此投亲不着,老母又一病不起,是以落魄至此。仁兄若能见告姓名,你我便是朋友了,日后有缘再见也好称呼。”
名叫张搏虎的年轻人绝口不提报恩,眉宇间透着一股铮铮傲气。杨致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做个过路雷锋,原也没指望他回报。当即拿出十两银子,还了一礼正色道:“爽快!在下杨致,中州信阳人氏,现居长安。”
张搏虎放下竹笠收好银子,想了一想又拿起剩下的几个馒头,抱拳道:“杨兄,老母还未吃早饭且正等钱抓药,这几个馒头我便一同生受了。失陪!”
看来此人还是个孝子。杨致目送张搏虎匆匆离去,自失的摇头一笑,戴上竹笠随后出了客栈。幽州是大夏三皇子康王赵敢重兵镇守的两国界城,杨致对赵敢闻名已久,但从无交往也不想去沾惹,宁可绕道而过。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十四日正午时分,杨致终于又远远望见恢弘雄伟的长安城廓了。从二月二十三日从出征前往朔方至今,差不多有五个月之久了。心中默默念了一句:长安,我回来了。
时值盛夏,赤日炎炎。由于顶着烈日连日赶路,原本白净的杨致一身皮肤几乎已晒成麦色。他戴着价值十两银子的竹笠,开襟解怀犹自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干纱。
离长安北门还有十里的官道上,却是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令人窒息的灼热空气中似乎隐隐弥漫着一股香烛味。杨致在路边一间茶肆下了马,咕噜噜灌下几大碗凉茶后,又要了个西瓜一通大嚼起来。
向同在茶肆歇脚的一位老者问道:“老人家,天气如此炎热,这官道上怎地还这般热闹?”
“这位小哥,定是从远处来长安的了。”老者答道:“你有所不知,明日便是七月十五的中元大会了,这些人与老朽一样,都是去忠烈祠祭拜忠武公与我大夏儿郎英灵的。”
“忠烈祠?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忠武公是谁啊?”
老者眼中已然不悦,满脸恭敬的道:“忠武公姓杨名致,于百万军中取敌酋首级如探囊取物,乃我大夏第一猛将。在今春朔方大捷中,与骁骑将军耿超统领精骑一万征战大漠,取得斩杀突厥胡虏逾六万的辉煌战绩,大振大夏天兵赫赫军威,我大夏百姓无不扬眉吐气。然而忠武公在与耿将军率军南归途中,遭遇突厥可汗亲率大军重兵合围,为保耿将军率军突围,忠武公以一人之力独挡数万突厥胡虏,力战身死尸骨无存,唯留英魂永存大漠。”
“……慢着!您说忠武公名叫杨致?他的忠武公是怎么来的?”
“皇上为表彰这位盖世英雄的忠义勇武,下旨追封其为飞虎大将军,一等忠武公。忠武公之妻沈氏夫人原只与其订有婚约并未成亲,但甘愿永不再嫁终生守节,皇上感其义烈,封为镇国夫人,长安百姓莫不崇敬有加。眼下皇上正为战死大漠的大夏儿郎在北门外修建忠烈祠,并取忠武公生前衣冠于其中筑成衣冠冢,为其塑立金身塑像,以供后世祭拜瞻仰。”
杨致耐着性子听老者说完,直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沈玉这个尚处于恋爱萌芽阶段的小姑娘,还未嫁人就直接晋级成了“遗孀”。这个世界打着礼教法度大旗的社会舆论并无多少人味,而老丈人绝对是个变态的坚决拥护者,沈玉“甘愿”守节的含金量委实值得斟酌。
哭笑不得的连连摇头道:“老人家,这杨致也是娘生人养的,没您说的那么神。他那未过门的老……夫人正当青春年少,也大可不必为他守一世活寡。”
“什么?你说什么?”老者顿时须发皆张,勃然大怒道:“你这无名小辈竟敢对忠武公如此不敬?忠武公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就凭你也敢说他老人家与夫人的不是?你的良心难道让狗吃了么?”
气极之下居然将一碗残茶就手泼了过来,兜头浇了杨致一个满头满脸!犹不解恨的朝他脸上吐了一大口唾沫,还没忘了狠狠啐上一声:“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