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一场暗战已久的政变。至此胜负大体已见分晓。太子优柔寡断畏手畏脚,卫肃心存幻想自不量力,皇帝树大根深阴骘老辣,在其应对反击中无一处不是尽显稳、准、狠。
跳梁小丑,怎堪王者一击?皇帝这句话霸傲之气十足,让杨致不自觉的心生反感的同时,也涌一股怅然失落:呸!幸好你碰的对手是太子那个脓包!……在你个老东西眼里,老子是否也该自行归入跳梁小丑之列?
只见皇帝昂首阔步踱至院外,高声道:“严方听旨!从现在起,你已不是周大将军直属骁骑营的一介小小都尉了,朕赐封你为先锋将军!你部下两千铁甲军士,就地编做朕的亲卫,即刻护驾进宫!”
严方若是个脑子里缺斤短两的人,断然不会被大智若愚的周挺视为心月复委以重任。登时虽自又惊又喜,但随即眼中立现担忧之色,不禁偷偷瞥了一眼杨致。可杨致正面无表情的沉吟不语,哪儿有心思顾得他?
这个时候万万容不得严方有半点犯嘀咕的余地,叩首领命道:“啊?!这个……谢主隆恩!”
皇帝这道旨意等于是彻底撕破脸皮,公然向太子宣战。如今情势已成一边倒的局面,对皇帝来说虽然极为乐观,但尚未完全明朗。从皇帝的人身安全角度考虑。现在高调现身亮相,多少还有点不合时宜。皇帝的态度如此决绝,杨致与秦用互望一眼,知道劝也无用,是以都默然不再劝谏。
皇帝的目光何其锐利?仰头大笑道:“怎么?一位百万军中取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盖世悍将,一位数十年前便纵横江湖的暗器宗师,一位新兴将才统率的两千铁甲儿郎,难道还保护不了朕一个人?莫说别人不信,朕头一个不信!”
皇帝并不高明的激将,既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宽慰杨致、秦用与严方。杨致这才知道,看似垂垂老矣的秦用竟然一位资深暗器大师,难怪会被秦公收做贴身仆役,主仆二人都是以鼓捣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为强项,倒也十分契合。
命是皇帝自己的,连他都那么说了,三人还能说什么?既然您迫不及待的想抖威风,那您爱怎么抖就怎么抖!
皇帝将严方与杨致、秦用相提并论,称其是个新兴将才,明显有收买人心的随口抬举之意。不想严方肚里果然有几分货色,并未因白捡了个皇帝亲卫的先锋将军头衔而乱了章法。
刚一出门,便传令部下两千军士火速到十字街口集结列队。尔后高叫道:“诸位弟兄!我们今日名为实行宵禁入驻督管东市,实则是奉周大将军密令来此恭迎皇圣驾!我承皇隆恩,已被皇亲口简拔为先锋将军,弟兄们自此刻起,都是皇的护驾亲卫了!威震天下的飞虎侯亲身伴驾,便是明证!”
仍在院内静候的皇帝听得真切。不禁嘉许的连连点头:“外间盛传朕病重不起,朕不在宫中却在此地出现,诸军士难免心生疑窦感觉蹊跷。这小子为了打消军士们心中的疑虑,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个清爽,又抬出大名鼎鼎的飞虎侯作为旁证,可见周挺那厮用人的眼光委实不差!致儿,该朕与你场了!”
杨致为了全力配合皇帝出场,抢先一步迈到门外,行至火把照耀下最为光亮处,将御赐金牌高举过头,神情肃穆的摆了个威风凛凛的造型,朗声道:“我乃大夏钦封一等飞虎侯杨致!皇御驾亲临至此,诸位还不参拜见驾?”
杨致在百万夏军将士心目中,被当做天神一般的人物广受崇拜。他在拂晓之前骤然现身东市,本已在军士们当中传扬开来。此时又突然听闻皇帝驾到,众军士犹如身处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心中的震撼一浪高过一浪,无一不是兴奋莫名。在严方的率领下,轰然山呼万岁,依足规矩行了三跪九叩的面君大礼。
皇帝的亮相很拉风,登场之后的谕旨也是简单利索之极:“诸儿郎们。随朕进宫!”
严方早已意识到一不留神搅进了一场惊涛骇浪中,如果皇帝少了半根头发,他都难辞其咎。皇帝精熟战阵睥睨天下,杨致一战成神,撇开身份地位不说,在严方心目中,二人无疑都是擅长攻防杀伐的顶级专家。经请示过皇帝与杨致后,围绕皇帝为中心,杨致与秦用随侍左右,严方将两千铁甲军士部署成里外三道防线。皇帝虽已高调亮明身份,严方却仍然不事张扬,一马当前领军在前,严令诸军士只管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加快脚步噤声埋头往皇宫方向进发。
严方在如此重大关头的表现,不仅镇定谨慎,而且果断迅捷。皇帝又忍不住赞叹道:“假以时日,此子必能独当一面。看来朕这个先锋将军未免赐封得迟了些!时刻不忘为朕留意后进人才,由此亦可见周挺之忠!”
自皇帝登基以后,对大夏的统治一直尚算清明。虽然天下大乱烽火连天,长安仍被营建成了繁华不逊金陵、恢弘不让燕都的一座庞大都市。长安在皇治下的数十年间,实行全城宵禁的日子屈指可数。长安百姓就算再不晓事,也能猜想到朝中必定发生了重大变故。是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片漆黑,偌大的长安街市笼罩在数十年难以一遇的静谧肃杀之中,充盈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往皇宫方向一路走来,与奉命巡城的都尉韦志高部下军士数度相遇。途径几处王公大臣府邸时,也亲眼见到由都尉张安统率的军士如临大敌般值守。严方身负护驾重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帝却是毫不避忌身份,时而不时的下马与路遇军士攀谈几句。唬得两路人马领兵的韦志高、张安得报闻讯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前来见驾。同样是禁军大将军周挺直属骁骑营的亲信都尉,这二人明显不如严方幸运。皇帝对如何运用手的乌纱帽早已烂熟于胸,在这正当驱使人死心戮力卖命的节骨眼,并未打算来个降价大甩卖,像先前一样随口赐封韦志高、张安为先锋将军,仅是和颜悦色的嘉许勉励了几句。
但逢国事巨变,莫不是刀光剑影,命如草芥。自昨日黄昏时分周挺以猛虎洗面之势悍然实行全城宵禁,已逾四个时辰。耿超统率一万五千兵马接掌长安城防,骁骑将军王文广统率八千兵马围守皇宫大内,都尉张安统率三千兵马监守各处王公大臣府邸,整个长安至今居然没有丝毫变乱迹象。换而言之,仅凭死忠于皇帝的周挺点选的三万心月复兵马,太子一党就连狗急跳墙的机会都没有!此时此刻,不知太子与卫肃作何感想?
杨致冷眼旁观,情知皇帝如此做派,并非如同“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一般的嚣张那么简单。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皇帝意在昭示他仍是大夏无可取代的主人,他一手缔造的帝国仍置于牢牢控制之下。与此同时,不管是兵不血刃化解当前危机,还是太子一党垂死挣扎做无谓一搏,都为以后收拾残局做了足够铺垫。杨致相信。就算将来皇帝有心将卫氏一门抄家灭族,将太子凌迟处死,全长安的人都不会太过感到意外。
如今太子唯一的依仗,也是皇帝最后的顾虑,就是太子假借宫中皇帝替身以假乱真聊作蹦跶,或挟持越王与诸多妃嫔为质,图谋月兑身亡命天涯。三千大内侍卫未必人人是忠于太子的死士,只要皇帝在宫门外现身一呼,至少有一半侍卫立马倒戈,最不济也会中立观望。严方与王文广合兵一处共有一万精锐禁军,要攻占皇宫还不是跟玩过家家一样轻松?在关乎能否保住皇位的关头。越王与诸多妃嫔的性命在皇帝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太子啊太子,您不仅仅是没有狗急跳墙的机会,连是否能留住小命,恐怕都得看你老爹的心情了!
杨致思潮起伏间,忽觉前方人声骚动火光大盛,举头望去,已到皇宫内城正门外。骁骑将军王文广统率八千兵马,将整座皇城围了个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高大坚厚的大内正门门楼,密密麻麻集结了不下千余名内廷侍卫,都是全副武装刀剑齐备,紧盯着宫门外围守禁军兵马的动向,连大气都不敢出。王文广对皇城围而不攻,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肚里暗暗叫苦,想要与王文广当面质问理论,又因心怀鬼胎,唯恐出得去回不来,只得强自壮起胆子亲身登楼喝问,王文广除了“奉旨护卫”四个字之外便再不理睬。禁军兵士与内廷侍卫们在几乎令人发疯的紧张与焦躁中,业已在夜幕下对峙了四个时辰。门楼下燃起的火光,将宫门内外方圆数里内照得亮如白昼。
杨致因在禁军将领选拔与当时号称大夏第一悍将的耿超对阵而崭露头角,其后被皇帝一手捧神坛名动天下,不仅内廷侍卫对他并不陌生,驻京禁军高级将佐也大多以曾经有幸与其谋面为荣。他身着青衣护甲,背负强弓,腰佩箭囊单刀,满脸严霜,杀气腾腾。在火光映照下,这身扮相愈发抢眼,显得神威凛凛。刚一在宫门外出现,就被不少眼尖的侍卫认了出来,宫外兵士当中,也有不少人在禁军将领选拔时,在禁军大营校场担任过值守警戒任务见过杨致,登时在门楼下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皇帝的眉峰不经意的抖了抖,侧身笑道:“致儿,此番前去传话为朕验明正身。只怕还是要辛苦你了。——宣王文广见驾!此人在武成二十三年的禁军将领选拔,文韬武略的表现仅属中,因老太尉陈文远极力举荐,朕在亲自召见考究之后,才加恩擢升的骁骑将军。文远老成谋国,看人的眼光果然老到!朕是记得清爽,料想王文广这厮的记性也不会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