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像个刚出门的新媳妇儿,羞答答地露出半个脸来。
笼罩着大地的黑云一寸一寸的散开来了,天边露出了白皙的亮光,三两声鸟鸣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天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却又睡意困顿,迷茫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昨日的黄昏.
天刚刚亮,这是一天的开始,孕育着崭新的希望。整个玉葱山青翠逼人,露水也着在了每一片绿意盎然的叶子上,随着微风慢慢摇曳。
就在这有些清冷的山涧小路上,正有一汉子步履匆匆,踏阶向上而行,走近一看,这汉子肩挑着两桶水,水桶摇摇晃晃,水星四溅,想他若是一直如这般走下去,还未到得目的地,这水桶里的水,恐怕就已经见了底了。
清晨的空气透着丝丝凉爽,饶是如此高山险路,也没叫汉子觉得热了去,亦或许是汉子的身体强壮,走上这一遭,也累不倒他。
这汉子正是之前答应帮其师兄吕阳明提水浇园的徐阳泰。
他要浇的,便是那玉珠峰的药园,里面种的俱是些灵草,而大凡这世间之物,只要摊上一个“灵”字,那便是与修仙之人攀上了关系,这身价儿自也随之上涨,那么种植培育之法,就不可以常理度之。
玉珠峰乃是专执阳清派炼器一道,峰中药园所种灵草,也多是对照炼器所需而植,这些特殊的灵草中所蕴含着丰沛的矿物质,也有含有不同属性的灵草,这些都对炼器有所帮助。
这些灵草既然如此重要,那么培植起来定然不能含糊了事,这些灵草的“脾气”都十分娇惯,一定要适时、适地、适湿、适温、适光,缺一不可。
玉葱山乃是中仙大陆的名山,山青水秀,灵气沛然,这“地”便自不必说,无甚可挑剔的。而其余诸项,就都得看这培育之人如何拿捏了。
曾有一位玉葱山种草的前辈曾多次走访,于玉葱山附近,乃至整个中仙大陆寻找灵泉,以图灌溉灵草药园,穷其一生,也没有一处像样的泉眼入了他的法眼,正可谓天无绝人之路,也或许是上天为他的诚意所感动,就在他行将就木,失望已极之时,忽而天降神雷,这神雷威力极盛,一股脑儿的劈了下来,对那阳清派祖师所就的护山大阵视而不见,好巧不巧的就劈落在他身侧的一块大石之上,这雷声一过,老前辈努力朝地上被雷击出的大坑一看,那大石早已化作灰飞,正有潺潺水柱从大坑中冒了出来,这水柱里的水清澈可辨,无有一丝杂质,舀上一瓢一饮而尽,只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连久未提升的修为,都似有松动再提高的意味,端的是神妙非凡。
那阳清派老前辈尝罢大喜过望,直呼:“天不绝我!”可四字一过,因为高兴过度,又可能是毕生心愿已了,竟就这般直直死在了泉眼旁,含笑而终。
天道最讲的就是一个平衡,万物有生就有死,有得必有失,这泉眼虽给了他阳清派,却也带走了一条对阳清派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老门人的生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除开这事儿不提,这泉眼是有了,灵泉的泉水正适合浇灌那药园中的灵草,他阳清派后人自是在此修筑了一口泉井,拓宽了泉道,每日派弟子轮流把守,又怕一次打的泉水太多,影响到泉眼的“寿命”只好将这挑水灌溉的事宜委派下来,分放于众弟子,须得多少便打上多少。
这阳清派的规矩代代相传,而他阳清派由于所修功法兼顾三家,是以发展迅猛绝伦,到了这一代,光他一座玉珠峰上便有不下一千余人,弟子众多,不但其掌门无乐真人深得阳清派真传,一手功法入得其中三味,已于修真界中创下了偌大的名声,成为这方修士口中的“道门四庭柱”之一,连带着阳清派更是隐有冲击道门第一大派的趋势。
威势上去了,名声显赫了,这积累的财富越见深厚了,派中对这灵泉的重视却也下降了许多,想当年灵泉初现,派中诸人视若珍宝,那可真是又怕被风吹,又怕被虫扰,不仅由是时当代山上最强的几大修士联手布下七七四十九道护泉阵,连这每日来挑水浇园的修士也是精挑细选,生怕混进了奸细,将这口灵泉给破坏了去,要不是他阳清派没有太好的法器灵器可承载灵泉泉水,恐怕连这些门人都不会再选了,非得动上几个长老使用灵器来取水灌溉不可。而时过境迁,如今再看,这挑水的事情不仅摊给了派中修为最低,人数最众的底层弟子,连他们这一路是如何糟蹋灵泉的也不管不问了。
像今日徐阳泰所行之事,要放在从前,那绝对是触犯了门规的大事,轻者废除一身修为,打回凡间,重则断去手脚,任其自生自灭了。
他徐阳泰自是不知道这些,既然应承下来,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将师兄的事情做好,他手脚的确麻利的很,起的又早,怎奈何这性子太过粗莽,心思不够慎密,做起事来又毛毛躁躁,不经大脑。
这不,眼下便做了坏事儿了。想徐阳泰早起打水之时也是好心,可头一回干手生的很,没有经验,两桶下去直将桶子装了个满满,山路崎岖,弯转回环甚是难行,走起来本就摇摇晃晃,更兼水满自缢,再加上只会使那蛮力闷头爬山,不顾其他的徐阳泰,这两桶水又怎能不流到外面?
徐阳泰一路走一路洒,直到了山顶翠竹苑,这才歇上一口气儿,将两个桶望脚旁一放,“咚——咚”两声巨响传来,惊得林间鸟儿‘扑愣愣‘齐齐飞向高空,四散飞逃。
这两个桶却也不是凡物,正是当年阳清派的炼器名师钟四海专门为保灵泉灵气不失所打造的两个法器,可限于材料以及其用途,是以无法将这两个桶与桶中的灵泉一起缩小,纳入怀中,便于携带,也算是他的遗憾之处了。
徐阳泰这两下落的实了,喘上一口气,这才想起两桶水来,他不知这水有灵性,贵逾千金,凡人若有幸喝上这么一滴,也可祛病解毒,真真儿是奥妙无穷,要让他知道这水如此珍贵,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胡乱糟蹋了。
徐阳泰低头向桶看去,陡然发觉这桶里早已不像最初那样两桶端平了,那水线已经深入桶中,约莫这两桶加起来也不过一桶左右罢了。
他眉头一皱,回头向来时小路望去,只见一路之上星星点点,全然一片水迹斑斑,自下而上那还未干涸的水痕稀稀拉拉淋得到处都是。
徐阳泰忽然一阵气馁:这大半的功夫,就算是白费了。后又转念一想:既已接下了这活,就要将这活儿做好,也不枉师兄对我一片恩德。想罢扭头儿往原路而回,重往山下泉眼打水去也。
别看徐阳泰平日里粗犷有余而心细不足,可他平心静气,不骄不躁的功夫却可算是深厚无比,这多半也与其从小到大受尽了他人白眼有些许关系,才造就出他这一副能忍耐的好脾气,要是换了火气旺盛,未经磨练的小伙子来做,早就撂了担子甩手走人了。
也亏得徐阳泰起得早,打丑时起便下山挑水,为求水桶里的水再不外泄,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在这山道上走了四个来回,终归是找到了挑水的诀窍,再看此时的徐阳泰,挑水时腰月复肌肉紧绷,双肩与脖颈用力,将挑着水桶的担子牢牢夹在中间,两桶一左一右分别垂在两侧,双手抓紧了栓在桶与担子之间的桶绳,双手把握着平衡,再看他的双眼,竟然是闭合着的。
自此,这桶中之水再无一滴乱溅,都老老实实的呆在桶中,犹如两桶死水一般。
若叫其师父武相看见徐阳泰这番手段,也会惊出声来,直赞其资质不凡,想武相当年亦是做过这挑水的活计,可要想像徐阳泰这般一滴不洒,四平八稳的等上这曲折难走的山道,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旁人不知徐阳泰内中实情,他自己也是所知有限,连着三次挑水的失败,非但未有击垮他的信心,反而叫他更加坚定,他按下心绪,心中只有两桶水,忽而心弦一动,只觉一阵困意袭来,双眼一闭,朦朦胧胧中进入了另一番境地。
这境地不着痕迹,说不清道不明,他外不着相,不执着一切,心中只余水桶中的水,当下这念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外境不起攀缘染著,自内照而不昏沉无记。
佛曰:禅者藏也,未见此物,不知何物,只有依悟,明心见性。若从其意义上来说,一个修行人,能摄受散乱心专注一境,即是所谓“定”。
他徐阳泰,竟在不知不觉中,应了佛门“定”自一说,感悟自然,入定了。
周遭的一切再也与他不相关联,就好像这路不仅是通往药园之路,更是通往他内心深处的一条光明之路。
正这时,那久违的隐藏在他身体中,仅有在其危急之时才会出现的奇妙金光又闪亮了起来。
金光萦绕在他周身,灼烁闪耀,良久不灭,直把这两桶水挑到了山顶,迎着已经渐渐升起的太阳,这才蓦然一闪,又归于沉默,消失不见了。
山路不长,可徐阳泰却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这会儿如梦初醒,吐出一口浊气,从禅定中不舍的醒来,看了看左右,只觉视野开阔,眼神清明,立时神清气爽道:“看来这打水里面也有门道,能让自己这么舒爽,看来师兄与师父一般,也是在教我修行啊!”说完“呵呵”一笑,顺着之前师兄所指之路向药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