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夜突然变得好冷。
袁瑛醒了过来,如梦中一样,身边空荡荡的,有些惊恐的她迅速撅起身子起来,着急的看着四周,直到发现自己要寻找的那人正自抱膝远远地坐着,这才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那身影可真像个孩子,怪不得有人说女人天生都带着一份母性,明明是他大些,可每当他彷徨孤单的时候,她心里就有股忍不住想要照顾他的冲动。站起身来,慢慢走向他,只见一身尘土已大致被抖落,身上破裂的衣衫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潦倒的乞丐,可那一份峥峭,却掩饰不住的散发在周边,让袁瑛忽然觉得这样的男子才是令人着迷。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笑,不知怎么涌动起了丝温柔的感觉。
皇甫坚寿正拈着不知从什么地方采来的叶子,幽幽地在那吹着。声不大,却说不出的忧伤,也说不出的温柔。那忧伤与温柔如此渺渺的,在这荒凉的旷野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杀伤力,直要浸入骨子里去。
作为这里唯一的听众,袁瑛觉得那一份忧伤与温柔已经不是她所能懂得了。轻轻掠了鬓发,记得刚识得皇甫坚寿时,对于初次认识他的人显得有些神秘,但对她而言,这个男人分明如泉水一般,虽然有些他独有的底蕴,却可以让自己一眼看得到底。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两个人互生情愫的时候,从来都是她占据主动,事事凌驾之上。可这并不是袁瑛的错,错的是她的背景,错的是她从小就活在那样的坏境里。不管当初二人如何的被对方吸引,但两家的身份摆在那里,多少沾染上一点点俗世的鄙薄与功利,也让她对他不免产生了一分轻视。尽管皇甫坚寿的家世已经非常不错,他的祖辈都是边关大将,他的父亲更是手握重兵,但他到底是武人,而她的父亲却是当朝太傅,天下学子的楷模。
自古文武不相容,不管是那段煨,窦武,虽然都曾位极人臣,权倾一时,但在文人眼中,他们靠的只是刀剑,身上的官衔再高,可在骨子里流着的是野蛮,不知礼数的血,所以当初在袁家,皇甫坚寿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家族巨阀的利益,自此二人分手,直到这次方才相见。
这二年空白的时间,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袁瑛觉得她已经开始不能完完全全的把握住他了,在这些年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又决定了什么,而让他的声音变的浑厚,让他的心事也变得深沉,是不是因为他已由一个男孩儿变成了一个尝到世俗酸苦的男人了呢?袁瑛心里转恻,却不得知。忽然很怀念很怀念三年前单纯,清稚的时光,怀念皇甫坚寿全心全意,只属于她的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她为什么反而做不到珍惜,没有随他一并走了,那以后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徒然留下一个“克夫”的名声……
忽然停了下来,四野一时寂静,也让回忆过去的袁瑛觉得有些不耐,随口问道:“怎么不吹了?累了?”
皇甫坚寿回头淡淡一笑,继而叹道:“这些,是吹给那些亡者听的。”
袁瑛来到他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眺望远方,景色虽美,可她的心思却在他的身上,对于她来说,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远比荒漠戈壁好看多了。整了整耳边的鬓发,不知怎么,面对这个相识已近三年的男子,袁瑛她突然变得不那么自信了,所以才那么渴望将他重新吸引,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勾引”的意思吧。稍稍贴近他,袁瑛柔声道:“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上战场了吧,我听张昶说过你的事,你早在三年前就在北地跟羌胡人交过手,那一次至少也有百人吧。”
“可我……没亲手杀过他们……”皇甫坚寿常常在想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这个最为热血,最容易建功立业的时代,是否是命运的安排。可自己的性子却总是那么慢慢弱弱的,如何才能在这个时代立足下去?再过二年时间,就是黄巾大乱,那时候乱世将启,多少百姓就要涂炭。他本想当不知世事,遁入山林了却一生,可心中总有个念头驱使他不能这么做。在长安,北地等处看到那样凄惨的景象后,他终于说服自己要在这里做出一番大事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嗷嗷待乳的孩子,是为了那些骨瘦如材的老人,是为了那些被掷入锅中的妇女。可想的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么的难。此前一战,虽然自己杀的都是胡人,也暗暗劝说自己杀的都是该死的,要不然的话,他们就要杀死更多的汉家同胞。可这几日每当入睡时候,总不期然的就要想起,想起那一张张临死人脸的惊恐,那一幕幕血肉飞溅的景象。
他实在是难以忘怀。
袁瑛太了解这个男人了,知道这个就是他的心结所在。可往后险峻之事只多不少,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岂能成事,弄不好更有生命之忧。所以,袁瑛扳过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不允许他有一丝的躲闪,然后沉声道:“坚寿,胡汉仇恨久矣,不是他们被赶出草原,永世不得窥探,就是我们被攻破城池,生灵涂炭。你身为汉使,责任重大,如此仁恻,难道以后胡汉两兵交战时候,你也要如此吗?”
皇甫坚寿半晌没有说话,缓缓才道:“这些我比谁都清楚,可我终究……哎,说出来你也不信,那天还是我平生头一次真正杀人,可笑吧……”
袁瑛闻言,不由得愣在那里。从小到大,生在袁家,生在洛阳,她眼见的或明或暗的杀戳可以说多了去了,也从没曾为此不安过,可面前这个男人的话里竟然对这种“扬名立威,建功立业”的举动,全是无奈与厌恶的感觉。袁瑛怔怔地望着皇甫坚寿,不像是一个出身武人,世代替主杀人的将门之后,反倒像那些无病呻咛的酸书生。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他,这是他自己的担当与信念。也许本就不用劝说什么,能够出使西域,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吧。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夜晚,静静的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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