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俊贤的病痛和饥饿,若和他的精神苦闷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孩提时代,他因身体不灵便,不能常常和他的哥哥姐姐以及堂兄堂姐们呆在一起玩耍而痛苦。
春天,哥姐们可以到处跑着,上树掏鸟窝,模鸟蛋;上山逮蝎子,换成钱后,买笔,买本,买糖果。
夏天,白天里可以下河戏水,洗澡,模螃蟹;夜里到处跑着捉萤火虫、逮刚成雏形的知了,回来在火上烧了吃,解馋。
秋天,上树摘熟透了的红柿吃,又大又甜;上山摘各种野果;到生产队刨过的地里,倒剩下的红薯和花生。
冬天,到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有月的夜晚,到棚在屋檐下的红薯秧堆里逮麻雀。
逢年过节,到七大姑八大姨家,串亲戚,挣压岁钱;正月里,跑路到附近村里看大戏,到街里看耍社火;
夏夜里到邻村去看电影,逢集日到街里去赶集,买好吃的,买好玩的,买新衣服……
当余俊贤的同胞哥姐以及堂哥堂姐们,被大人们叫着“混小子”“疯丫头”满世界跑着找乐子,寻开心,过着属于他们的无忧无虑的童年的时候,余俊贤只能是常常呆在家里,跟在父母后头,成了他们的小尾巴。
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明白;单凭想象,你体会到的,只是一点点皮毛。
好不容易盼到上学了,致命的打击随之而来。
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写字需要右手,可他的右手练笔都握不住——别说握笔写字了,连握筷吃饭,他都是左撇子。没手端碗,他只能就着专门为他砌起的石台,或是台阶,或是窗台……
没有办法,他只能用左手握笔写字了。但当初他是怎么做到的,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他没有一点印象;别人也没有告诉过他。
他常常想,或许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就像吃饭,右手不能握筷子,左手拿起来就开始吃了;或许,这个过程,他经历了太多太大的磨难,以至于旁观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怕他难过,三缄其口,不愿提及。
总之是,现在关于左手写字的情景,俊贤心里,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走路跛右脚,写字用左手,嘴歪脸斜,个子又小。于是,在学校里,他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光绰号就有好几个:瘸子、左撇子、拐把腿……
下了课,上厕所要经过学校操场,这时候,常常冷不丁会有几个大个子男生从后边包抄过来,把他高高举过头顶,做出要摔到地上的架势。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是同学们逗他玩的,但一个又弱又小又有残疾的孩子,在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的时候,只能是吓得大呼小叫,哭爹叫娘,连连求饶!
好容易熬到了初中毕业,来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本来想着身体不行,只有靠拼命读书考上大学,实现用知识改变命运的他,谁知上帝又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个玩笑,给了他一个致命的打击,就像迎面挨了一记铁砂掌,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彻底崩溃,彻底失望,简直就是绝望了!
结果,别说考大学了,他连一所普通高中都没能考上。他的学生时代,就这样过早的宣告结束了:初中毕业,回乡务农!
他这辈子至死都不会忘记:1982年那个痛苦欲绝的夏天!
参加中招考试,他的文化课考了239分;而体育加试,因了他的残疾,得了0分!
体育考试时的场景,他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立定跳远,掷铅球,引体向上。他的动作艰难而又滑稽。
除了没得一分,还博得了同学们的一阵哄笑。尤其是几个小女生的笑声,清晰而刺耳,直到现在,仿佛还回响在他的耳边!
而恰恰是在这一年,体育加试成绩要计入中招考试总分!——并且是唯一的一年!因为此前一年没有这项政策,此后一年这项政策就被取消了!
这一年中招录取的分数线是:240分!
造物主,就爱这样捉弄人!
命运,就爱这样给人开玩笑!
他不甘心,第二学年开始,他回校复读,希望来年再考。但让他内心纠结的是,明年再加试体育,再计入总分怎么办?
他解不开这个心结,终于,在复读两周以后,自动退学。
直接原因是,开学两周后,班主任要求上晚自习,走读生住校。而他和弟弟合用的那条席子,因他参加中招考试离校早,放暑假时,被弟弟不小心忘在寝室弄丢了。而现在,弟弟还不需要上自习住校;他要住校,却因贫穷不敢再开口向父亲要席子!他家穷啊!他父亲脾气暴躁啊!他怕父亲像凶神恶煞一样揍他!
间接原因是,他想,自己身体残疾,这是不会改变的现实。这意味着,明年体育考试还是零分。他无奈,他只能选择离开!
你可能不会相信:第二年,体育考试成绩没有计入中招总分,这项政策被取消了!但这是真的!
他想哭,他想笑,他想服毒,他想上吊!但这些都不管用。
他承认,这都是命。他向命运低头,他彻底屈服了。
他在家乡呆了六年。六年,2190天,在漫漫人生长河中,这只是浪花一朵;但对于余俊贤来说,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一种折磨,一种摧残!
干农活,他身体残疾,行动不便,出不上力。你可能以为,他根本就不用干;但他干了,并且干的还是常人干的活。
担大粪,上山下岭,他不比别人少一次;杀荆稍卖钱,跑六七里远的山路,背一百四五十斤的捆子,他不比别人少跑一步,少背一斤……
别人做到的,他也做到了;别人没有承受的,他却默默承受着!
物质上的,生活上的,**上的,这一切痛苦,他都能忍受;他承受不了的,是精神上的痛苦!
他本不想学医,可家人为了他的将来着想,硬逼他学医。一年半的时间,家人为他买了不少书籍,可他也读了,学了,记了,就是效果不佳。除了《药性赋》里的一些内容,别的什么都没有学会!
他认为自己不是吃医生这碗饭的。
因为家里太穷,可能是受了哥哥“写文章投给报社,发表了有稿费”的流毒的严重影响,在学校他就酷爱语文,喜欢写作。因此导致他哥俩学也没考上,钱也没挣到,落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生悲剧。
痴心妄想,死不改悔,直到现在,依然是:撞了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不掉泪!
现在,他想重操旧业,读书写作,走文学创作这条路,野心勃勃,想当作家。但新的问题有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读书,可没有书读,也没有时间。好容易求爷爷告女乃女乃借到了一本,他只能熬夜。点灯熬油,被父亲发现了,还得挨骂。
他想写作,想投稿,可没有笔墨纸张,没有钱买信封邮票……
更要命的是,他已经22岁了。在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同龄人,有的已经当爹了!父母着急,没有办法,只能撇过他这个老大难,给他的弟弟先月兑媒提亲了!
他的婚事成了父母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
他自己身陷其中,难以自拔!每日白天看着父母愁眉苦脸的模样,夜里听着父母撕心裂肺的声声长叹,俊贤的心,说用针扎,已经没了力度,说用刀剐,也不太贴切!用刀剐,剐完之后,人就死了,死了之后,就没有痛苦了;可余俊贤哪,却被这痛苦整整折磨了整整十年!
于是,他再次选择了离开!
于是,有了他和另外五个女人的故事!
于是,他和第一个女人莫夏捷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