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肜!辛苦了这几天,哥终于给你找了户好人家!”
进了梁府,醒言便一脸微笑的跟梁员外介绍琼肜。而客厅中那慈眉善目的梁员外,原本还有些淡淡然,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但等醒言把琼肜叫来,一看这粉妆玉琢的小女娃,他便顿时从太师椅中站起来,眉花眼笑,红光满面。
“好!好!好!”
瞅着小琼肜,一向慢条斯理的稳重老员外,说话也变得有几分急促:
“老天待我梁眉公不薄!”
老员外满口赞个不停:
“想我梁眉公一生行善,膝下却无半点子息;原以为老天爷捉弄我,却没想熬到六十头上,给我赐下这么个金童玉女!”
瞅着美玉奇葩一样的小琼肜,梁员外笑得合不拢口。这时候被他叫来一起观看义女的梁老夫人,也同样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这梁老夫人,对自己相公向来是不得意时好言好语,高兴时便泼泼冷水。现在见夫君得意忘形,满头珠翠的老夫人便敛了笑意,说道:
“相公啊,现在知道老天有眼了吧?亏你这些天还一直抱怨老天不公,连修桥补路的积善心思也淡了……”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一事,便慌慌张张说道:
“不行,我得赶紧回香堂给神灵添炷香,免得他们一怪罪,这到手的好女儿又飞了!”
边说边行,眨眼间梁老夫人就消失在屏风后。
见老夫人走了,醒言便跟梁员外说道:
“其实夫人过虑了。府上乃簪缨之族,梁老爷以前又是朝廷尚书,一向为官清明,老天爷又怎会薄待。”
听他这么说,致仕还乡的老尚书果然开颜。只不过直到这时,那位被叫进内堂的小妹妹还是糊里糊涂,只顾瞪大眼睛四处望,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再说梁员外,等初时的惊喜过去,现在却渐渐有些疑惑起来。好不容易把目光从琼肜身上搬开,梁员外便问醒言:
“张公子,请恕老夫直言,我看阁下三人这神情气度,应该是江湖异人,怎会落魄到要鬻身求银?莫非,你们有什么难言之隐?”
“唉……”
听老员外问起,少年叹了一声,脸上笼起一层愁云,唉声叹气道:
“尚书相公果然目光如炬,我与这位灵漪姑娘,其实都是江湖儿女。琼肜则是我的义妹。我们都曾在岭南深山学剑,原想着有一天下山扬名立万,出人头地。谁知这江湖险恶,风波不测,下山半年,不仅那剑客侠士没做成,到今天还落得身无分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不是缺钱,我也不会狠下心让妹妹来做人家义女!”
说到这,留意一下梁员外的神色,见他还有些将信将疑,醒言又道:
“唉,其实江湖漂泊,风吹雨淋,我也厌倦。你看我义妹,还未长大,就和经不起风霜的花骨朵一样,我又怎么舍得再让她跟我们吃苦。这一路行来,到了贵府境内,听人四处传扬员外您好善积德之名,膝下又无儿女,我便想着不如将妹妹荐为梁府螟蛉义女,这样不仅我和灵妹能得些银钱,对琼肜来说,也算有了个好归宿……”
说到这儿,少年忽又变得有些愤愤:
“哼!都是传言哄人,说什么‘穷文富武’,还以为练武能致富,谁知后来下山一打听,才知道这话意思竟是说,只有富人才有闲工夫练武!”
“咳咳!”
听到这儿老员外就完全释然,安慰几句,便诚心诚意的挽留他们就此在府中常住。不过听了他挽留之词,这位琼肜义兄坚辞不就,说是还有一位挚友的恩情没报;要等报恩之后,才能再回来看自己义妹。挽留了几句,梁员外见他们去意甚决,也就不再强求。
等到了别离时,醒言便略略弯下腰,跟犹自懵懂的小女娃嘱咐道:
“琼肜,此次哥哥远行,或三五日,或两三年,你安心在这里等待,好好听他们的话。等哥哥事情办完,一定回来看你!”
吩咐完,他又直起腰,眉目一振,对一脸喜气的老尚书按剑说道:
“尚书相公,张某乃江湖之人,不懂客套。先谢过您的大恩大德,便还想再嘱托一句――若不肯待我义妹好,则他日我回来定不相饶!”
“自然,自然!”
梁员外闻言满口答应。只听少年又道:
“好!那这些银,我便先取一锭;余下等将来回来再要!”
说罢,醒言把手在虚空中一招,立时有一锭大银从梁员外身边朱盘中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攥入他手中。取过银锭,他便跟身旁少女一示意,准备转身离去。
只是此时,醒言才迈出三四步,却忽听身后有人正甜甜说道:
“老爷爷,谢谢你的银钱,我们这就要走了。”
话音落定,醒言便觉得身边一阵风响,眨眼前面又多了一人――这人正是琼肜,在自己前面蹦蹦跳跳的朝门口跑去。
“……琼肜你回来。”
直到这时,醒言才知道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琼肜应声而回,仰脸问道:
“哥哥想跟琼肜说什么?”
见哥哥一脸严肃,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琼肜便觉得有些奇怪。
见这天真的小女孩仍然浑浑噩噩,醒言琢磨一下,便眼睛一亮,说道:
“对了,琼肜,你记不记得曾跟哥哥说过一句话。”
“嗯?记得!”
小女娃响亮回答:
“是什么话?”
“……你是不是说过,你很乖,什么都听哥哥的?”
“是呀!是说过~”
“嗯,那好,那今天哥哥就要琼肜听话,做一件事。”
“好啊,做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琼肜你留在这儿,做这位梁老爷的女儿。”
“嗯!”
“好!琼肜真乖,我和你灵漪姐姐就先走了。”
说罢,醒言一扯灵漪衣袖,便绕过琼肜,朝门口走去。
“会不会再跟来?”
此后一路行时,醒言半信半疑,一直忍不住回头观看。
“呼……琼肜果然听话!”
一路犹疑,等出了梁府大门,走出两三条街,又出了长平县城门,一路留神的张堂主,发觉琼肜真的没再跟来,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出了城门,又走出好几里地,醒言才停下,跟身边的少女认真说道:
“灵漪……把琼肜寄人檐下,我也是迫不得已……”
“嗯,我知道。”
娇美的龙女应声回答,目光温柔的看着少年。也许,经过前些天那一场变故,原本无忧无虑的娇蛮龙女,对这世情的了解已多了几分成熟。
听了灵漪儿这样的回答,醒言满怀感激;只不过此后他再也没说话,只是立在路中,发起愣来。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长平城外的古道边野草萋萋;细长的草叶相互摩挲,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传入耳中,更添人愁绪。古道上,斜阳中,他二人的影子正被夕阳拉得细长。
静默良久,伫立的少年终于重又开口:
“其实,我真不忍心把她放在梁家。我、我现在就有些想她……”
一语说罢,惆怅之时,便听有人答话:
“嘻嘻!真开心!我就知道哥哥不是真的把琼肜丢下!”
“呃?!”
醒言闻声愕然回头,却发现夕阳古道中,一个玲珑如玉的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后,一脸明媚笑颜的看他。此时夕阳从她身后映来,将她的笑脸映衬得极为灿烂;从原野吹来的清风,又将她几缕发丝吹在如花笑靥前,在夕阳中闪耀着灿灿的金光。
“琼肜,你怎么跟来?”
少年刚要欣喜,却忽然想起什么,立即板起脸说道:
“琼肜,你怎么不听哥哥话,自己偷偷跑回来?”
“嘻~”
见哥哥责怪,琼肜丝毫不以为意,反倒雀跃着奔到近前,紧紧靠在醒言身前,仰着脸说道:
“堂主哥哥不要以为琼肜小,就什么都不记得!哥哥走后,琼肜就想起来,原来说过的是每次都要听哥哥话,但除了不让琼肜跟在哥哥身边!”
“……”
醒言闻言,一时无言以答。正在这时,却听得县城那边忽然响起一串“哒哒”的马蹄声,一骑急来,须臾就在醒言身前停下。只见那马上骑者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说道:
“张公子请留步!”
醒言闻言一看,发现来人正是梁府管家。见他追来,醒言脸露惭色,忙道:
“对不住,是舍妹不听话。您再稍等等,等我劝劝她,保证她跟你回去!”
“不必了。”
正解释时,却见管家略一摆手,说道:
“张公子,我家老爷刚才说了,您与琼肜两人兄妹情深,是他无福,不必强求了。”
“这……”
醒言还想说什么,却听那管家说道:
“小人现在来,便是要帮老爷给公子带句话。老爷说,他见公子虽然言辞踊跃,但眉宇深锁,愁气盈目,便不忍给你再添新愁。老爷还说――”
说到这儿,老管家顿了顿,仔细回想一下,接着道:
“我家老爷说,即使有天大的事,公子也不必灰心。因为穷途并非末路,绝处亦可逢生!”
说罢,梁府管家便一拱手,说道:
“小人话已带到,不敢耽搁贵客行程。告辞!”
说罢,便见他偏腿上马,“驾”的一声竟自扬鞭催马而去。望着烟尘中一人一马远去的背影,醒言在心中反复掂量管家刚才带到的话。
只不过醒言沉思没多久,便忽听胸前微微有“嘤嘤”声响起。闻声诧异,醒言忙收拢心神,双手按在怀中少女的双肩上,将她稍稍推远――便见身前这个向来活泼喜气的小丫头,此刻却扁着小嘴,哭得泪流满面。
“琼肜,你怎么了?!”
此时小女娃虽然只是静静哭泣,几近无声,但却比以往那一两次啼哭更加厉害。珍珠般的眼泪,顺着粉腮一对一对的不住往下落,转眼就打湿她粉色的衫袖。
忽见琼肜哭得这么厉害,醒言一时慌了神,急忙问她为什么难过。旁边灵漪儿也赶紧过来,连声劝慰。听了他俩的安慰,小琼肜便略略住了哭声,抽抽噎噎的说道:
“呜呜,一定是醒言哥哥非常讨厌我了,才想把琼肜丢掉。呜呜呜!”
“……其实不是的!”
见琼肜泪珠子不停扑簌簌往下落,看来真是很难过,到得此刻,醒言也只好跟她说出心里话:
“琼肜,不是我想把你丢掉。妹妹你又懂事,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你?其实这一回,哥哥要去南海给你雪宜姊报仇,但这些天里,我总是想起魔洲凶犁长老那句话,说你们是‘两只长离鸟,一树短命花’。现在,你雪宜姊她……”
说到这里,少年一脸痛苦:
“长老那话,已经有一半应验在雪宜身上。我这回去南海,凶多吉少,若是琼肜跟去,真怕会和你长久分离……我想这些都是天命,都是预先注定,谁都改变不了。与其将来不知如何长离,还不如现在把你托到一户好人家,应了诅咒,省得将来……”
说到这里,醒言已说不下去。而原本哭得如小荷带雨的琼肜,却渐渐停下悲泣。过不多会儿,琼肜靥上犹带雨露,却绽开了笑颜:
“开心,原来哥哥不是真的讨厌琼肜!”
高兴之时,琼肜却见哥哥仍是一脸痛苦,便愣了愣,用心想了想,忽用少有的严肃口气说道:
“哥哥,什么是天命,什么是注定?天命是什么人定的呢?”
小妹妹有些愤然:
“哼!这些定天命的人,都是不懂事!哥哥你放心,如果她们定得坏,只要哥哥不赶琼肜走,琼肜就一定努力,帮哥哥一起把这些天命都改变!”
“嗯……”
听这来历奇特的小女娃,认真说出这番话语,不知怎么,看着她那副坚定的神色,醒言心中却起了一阵奇特的变化。一种非常奇异而古怪的感觉,蓦然升在心头,竟让醒言觉得,眼前这个可爱听话的小女娃,忽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沉默片刻,熟视琼肜半晌,醒言才悠悠回过神来,心中想道:
“嗯,如果有一天,真要与琼肜那样的别离,我便也不惜此命,随她而去,如此长离吧。”
心中主意已定,原本散乱愁苦的心神也彷佛得了片刻的宁静。四海堂主温柔了语气,俯身跟妹妹说道:
“对,妹妹说得对,这世上没什么是天注定!即使有人要捉弄我们,我们也不会束手待擒!”
“嗯!”
琼肜听了,高兴的应了一声,转脸对旁边静静相看的龙女开心说道:
“灵漪姐姐,哥哥真的不讨厌我,还夸我!”
“嗯,那当然。”
灵漪含笑抚着小女娃柔顺的发丝,说道:
“琼肜这么乖,谁都会疼的!”
到得此时,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决定,便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气氛,一起往南边罗浮的方向赶去。
大约两三个时辰之后,这三个疾速赶路的少年男女便来到一处集镇。他们这一路上没有停歇,已经赶了上千里路,到这时天色已晚。到了这处大镇上,已见得街上一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赶了这半天路,也有些倦乏,醒言便提议大家暂在这镇中歇下。此时他是这三人的主心骨,见他提议,灵漪琼肜自无异议,三人便一起在集镇上闲逛起来。
闲言少叙,这夜市逛不多久,醒言便看到远处的街角处,点着几支粗大的牛油明烛,将一大块黄布幡照得一片光明。醒言目力甚佳,虽然离得很远,那黄布幡上的几个大字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运命无常,前程有数……有趣有趣。”
见这布幡写得有趣,醒言便踱过去,跟那个相士打扮的中年汉子问道:
“请教这位神算,为什么不写作‘命运’,而要倒过来写成‘运命’?”
“……”
见有人上门,却不照顾生意,只顾在那儿问些不相干的事情,这一天都没怎么开张的倒霉相士便有些没好声气,冲醒言翻着白眼叫道:
“呸!什么命运运命,只要老子高兴,想颠倒就颠倒!――呃?这位小哥你……”
话刚说到一半,这相士忽见摊前这少年突然手舞足蹈,一副发狂模样!
“晦气!原来遇上个羊癫风!”
算命的暗暗叫苦,但也不能袖手旁观,只好从木板桌后站起,想绕过来将这发病的年轻人按住。谁知,等他刚一站起,却发现这发癫少年已经平复。见相士站起身要过来,少年平静的说了一句:
“多谢神算先生,我懂了。”
说罢,快速康复的少年便拱一拱手,转身离去。
“吓!莫名其妙,却原来是个疯子。”
叫了声晦气,这收工前平白受了一场虚惊的相士便恨恨坐下,准备收拢一下桌上的文书签卦,就此收工回去。只是正在此时,他眼前却忽然银光一闪,只听得“砰”的一声,已有一物落在他手按的木板桌上。
“啊,这是?!”
正当他看了眼前之物惊得瞪大眼睛,却听得远处人堆里传来一阵清朗话语:
“小小酬银,不成敬意,敬请先生收下。”
这话语虽然隔远,但传入耳中甚是清晰;只不过此刻这相师已经顾不得分辨其中的内容,只顾攫过这一锭大银,在手中不住摩挲:
“这、这大概有二十两吧!”
望着手中这一大锭白银,落魄相士欣喜若狂;等乐得片刻,略略恢复了清醒,他便抬眼努力寻找那位恩公的踪迹,却只见得街上人来人往,再也看不见那豪阔少年的身影。
努力找寻一阵,见少年毫无踪迹,激动的相士便只好坐下。将大银小心收入褡裢,又回头仔细研看了一阵身后的招牌布幡,这满月复莫名的相士便从袖中模出五只铜钱,祷祝几句,将铜钱往木案上一撒,卜一课金钱卦:
“呀!”
等看到铜钱在桌上笔筒竹签间排布的模样,一直恍恍惚惚的穷相士便恍然大悟:
“原来是一卦‘马得夜草’!”
到得此时,这相士满心庆幸:
“幸好幸好,早说今晚不必急着收工!”
且不说此后这相士一直照顾生意到深夜,再说醒言,等转身从卦案前离开,赠过酬银,便去找自己琼肜灵漪。在人群中张望一阵,却一时没看见二女踪迹;正有些着急,忽听得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稚女敕嗓音顺风传来:
“大叔!你的蒸碗糕中嵌的明明是杏仁脯,却骗我说是红枣馅!”
一语未落有人叫屈:
“哎哟我的小姑女乃女乃!我不是存心骗你,是我忙中出错,拿错碗糕给你。要知道这杏仁糕,比红枣糕还贵上三文!”
“哼~才不信――”
小妹妹争辩道:
“大叔,你可不要欺骗我们无知妇孺!我哥哥很厉害的,他马上就来!”
“……”
两三丈外的人群中,听得小妹妹这番话语,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他十几天来第一缕真正的笑容!
此后醒言再没心思在这小镇停留;招呼过灵漪琼肜,三人便一路疾行,星夜赶往罗浮。
一路飘飞,大约四五个时辰过后,他们便来到一片连绵的山脉上空。此处醒言略有些印象,知道过了这片连绵的山场,再行得一千多里地,便可赶到罗浮。这时候,大约是寅时之初,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路急赶,在微弱的星光中,醒言看到琼肜额头正沁出几点汗珠,便招呼一声,飞到这片群山中最高的山峰,立在突兀高耸的山头,暂作休息。
此刻夜色正浓,只有借着天上云缝间一点微弱的星光,才能看见脚下的群山万壑间山雾涌动,半灰半白,变幻莫测,环绕着他们脚下这一点突兀出群的山峰,如浪如潮,将他们三人浮在半空。而他们头顶的天空,也汹涌着万里的云霾,遮住天穹,与大地上滚滚的山岚遥相应和,将醒言三个隔离在天地云雾之中。在他们这几个孤独的身影上空,铺盖万里的云阵越到东天越浓,彷佛它们要极力遮住那边可能刺破万里云?的光华。
而此刻,伫立高峰,强风吹面,仰观天极俯瞰万物,萧索数日的四海堂主,忽觉得一阵心潮涌动,似有一种要仰天长啸的冲动。又过了片刻,面对这眼前上下翻滚无天无地的风岚云雾,傲立峰巅的少年忽然间放声高歌: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这冲破胸臆发自内心深处的高歌,豪迈壮阔,到后来已听不清具体词句,只变成一串磅礴的啸歌,轰轰滚动在天地苍穹中。而这时,那东天边最浓厚黑暗的云层,忽被这龙吟虎啸般的歌声震动,忽然云开一线,露出一缕冷色的光辉。这点朦朦的曙光,须臾便刺穿浓重的云雾,越照越亮,越亮越开,几乎只在转瞬之后,便将这满天沉沉的云壳撕开一线,照亮整个东天的苍穹。自此之后,那东天的光明就如同决堤的风潮,朝少年这边汹涌而来。明亮绚丽的太阳光辉,与横奔如雷的长啸相对飞驰,不久便在云空中相撞――这之后,原本喧嚣满天的云霾忽然间一扫而空,千山锦照,万壑霞开,转眼间这明丽光辉的朝阳已提前照亮这无尽的云天。
而这时,声震天日的长啸已渐渐停歇。待啸声落定,原本豪情万丈的少年却忽然陷入沉思:
那刚才的感觉,是多么的奇妙,这脚下无尽的大地,头顶无垠的虚空,在那个短暂的瞬间,好似都停留在自己掌握之中;彷佛那一刻,将这无限光明带给沉睡大地的,是自己,而不是朝阳!
“啾啾!――”
正当出身卑微的少年,为刚才那主宰万物的错觉有些惶恐惊慌时,却听得身边也响起一阵乳莺般的啼鸣。听了这稚女敕的嗓音,不用转头,也知道这该是琼肜在学他模样,在这清晨的山巅仰天长鸣。只是学样之时,小琼肜嗓音细声细气,极力呼出的啸鸣并没能传遍万里的长空,而只是撞在眼前的山壑中,引起一阵阵连绵不绝的悦耳回音。
随着她这声初啼,山川中那些震慑于刚才那一阵崩腾咆哮的瑟缩林鸟,也终于平复了心神,一起随着那清灵延绵的空谷回音,叫出各自啁啾的鸟鸣。于是这巍巍群山,莽莽山林,终于在这片明照万里的朝阳中真正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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