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第二十九章 仙路不知行远近,人生若只初相识(完)

作者 : 管平潮

第二十九章仙路不知行远近,人生若只初相识(完)

不知存在于天外何处的银河,平静浩瀚。星座变幻,星光摇漾,无尽宇宙的星辉汇成光的海洋,流淌出银色的河流,静静地横贯在天上。闪烁的星光映射成星河的涟漪,狂乱的星辰风暴奔涌成河流的浪花,充盈于整个宇宙的光芒都在这里耀亮,这里是宇宙鸿蒙最光明的精华。

乘着晶莹剔透的水晶船,缓缓漂行于仿若亿万只萤火虫聚成的星河上,从宇宙深处吹来清寒的风息,吹过肌肤,吹过发丝,吹来宇宙里最神秘的悸动和叹息,一点一点蔓延到整个心房。在宽阔而璀璨的美丽银河中溯流而上,便连最活泼的少女也温柔安详,依恋在哥哥的怀中,蜷着足儿静静凝视船舷边的浪花,看它们闪亮如银色的精灵一般。

人间带来的水晶神舟,沿着银河溯流而上,渐渐驶向银河源。在那里有星河发源的光辉海洋,海洋边星沙上矗立着翠碧的穹桑,高八百余丈,孤独茫然,奔涌的星空海洋上投下它青碧的影像,神圣博大。当缓缓驶近了梦寐以求的穹桑,这载着人间访客的晶舟便在闪耀的星沙上搁下。

“这便是穹桑么?”

原以为见过南海烟涛中的翠树云关,自己已见多识广;等亲见传说中宇宙的树木,醒言却猛然惊呆。

亘古恒在的神株,直指穹宇;绿采缤纷,妙姿陆离,天机作色,星河耀容,既清高又恬静,静静矗立在银河的源头光海的边上。蓄雾藏光,碧华婆娑时,直与星宵争丽。

到了穹桑,也不待醒言分派,琼肜便欢呼一声,手疾眼快,唰唰两声将足下绣花鞋儿蹬给雪宜,光着脚丫,两支雪白的羽翼转眼撑破背后衫子,还没等醒言反应过来,“呼”的一声已飞在半空天上。

“醒言哥哥,雪宜姊!琼肜先去摘那治病的果子了!”

一声招呼,小女娃便羽翼翂翍,欢腾飞到那云烟缭绕的碧枝之上,在翠光萦绕的宏枝巨叶来来往往地寻找穹桑神椹。而当她越飞越高,身形也渐渐变小,在那碧玉枝叶中往来穿梭飞舞时,看在醒言雪宜眼中就像只快乐的小鸟。

“雪宜,我们也上去吧!”

“嗯!”

眼看着小妹妹很快便飞进巨树的深处,醒言和雪宜生怕有失,也赶紧御云而起,相继翩跹飞上高空,紧追着琼肜身影,往那翠盖罗伞一样的神木深处飞升。

当他们终于来到银河源头的穹桑,能迅速医治灵漪的灵果似乎唾手可得时,醒言心里却忽然变得忐忑不安。这回来之前他便听四渎中那位博学的水臣说过,银河中那棵独一无二的穹桑神树,每一万年才开一次花,又一万年才结一次果;等果熟之时又有银河中的翡翠神鸟成群飞来将它们啄食吃掉。这样的话既便他们能到达穹桑,也并不一定能摘回桑果。

所以,当醒言开始和雪宜、琼肜一起忙活着在翠玉般的枝叶间寻找果实时,心情反比刚才一路来时更加紧张。眼睛一路东张西望,心中则一路不停向满天神灵祷祝许愿,希望自己能尽快找到神果。

“找到了!”

看来许愿果然有效,还不到半个时辰,正当醒言心情越来越沉重时,便忽听到头顶一声欢呼!

“呃……”

没想到此番银河之行,最终还是靠琼肜天生的技能才找到那只恰好幸存的紫红穹桑果。此后他们又翻遍了整座灵木,希图再找更多,却发现竟然再也找不到第二颗。于是当这只仅存的硕果被四海堂主小心翼翼地装入专门准备的冰晶玉盒中时,他心中怦怦直跳,一阵后怕。醒言害怕的是,万一小女娃刚才找到这颗穹桑椹时,像往日那样顺手往嘴里一扔,先尝一颗……

等到回返之时,心情毕竟更加平静。对着寂静无言的穹桑跪拜了一个大礼,醒言便带着两位女孩儿趟着银河之水,登上水晶舟筏,放舟向来路顺流而下。

在凭空横贯于太虚之中的星河中行船,醒言并不敢太往四外张望,因为身外那深邃空虚的夜空这时看起来格外寂寞,看了一眼,整个身心便会震惊于那种亘古不朽的静默,神魂被死寂吸引,心儿被哀伤湮没,若不是心性已炼得淡泊空灵,怕便会在下一刻纵身跳进无限的星空,与静寂的宇宙一起沉没。

永恒的是宇宙,不灭的是死亡,到这时醒言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来之前那老龙君对他三人测验良久,最后成行前还是百般劝止,忧心忡忡。

想到此,孤寂河流上的堂主心间便有些温暖。看了眼前那两位寂寞清冷的女孩儿,他忽然站起身来,立在这天槎的舟头,毫无顾忌地面对着四外茫茫的宇宙,放声歌唱:

“天河流泄归何处,

是否人间反复流?

寻超凡只被凡心扰,

妄出尘却被尘世缠。

迷蒙人间皆自取,

落寞苍生几人还。

探幽访秘入仙境,

不若淡薄名利相见欢。

酒间弄剑意气发,

孤舟独桨寻源泉,

是非是,

花非花,

愁不愁?”

浩荡嘹亮的歌声,震动了天宇银河;循规蹈矩的星辰瞬间乱了秩序,应和着宇宙核心传来的歌声发出明亮的嘶吼。星云泛起悦耳的泡沫,彗星呼啸着芬芳的光芒,一个呼吸震荡了一千个世界,一次脉搏穿越了亿万里光年。圣洁耀眼的光明汹涌而来,穿破虚空的星潮将三人瞬间包裹,俄而又消失。瞬间后一切回复本初,众星重归本来严密的秩序,宇宙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改变。改变的只有徜徉星河中的三人,忽然心有所悟,相视微笑,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填满心头,静静地望着对方睫毛上残存的银色星辉,欣然欢乐。

就在醒言与雪宜琼肜享受这万籁俱寂的空灵与祥和之时,忽然那晶舟前平静的星光之水起了漩涡,一个浪潮打来,人和舟瞬间便被卷入一个星华流转的璇光水涡,天旋地转,不知所自,不知所终;等终于转出来恢复神志时,却发现已连人带舟冲到一片雪白的沙滩上,浑身浸透。等好不容易定下神来,醒言望望四周景物,却发现此处离刚才遇上漩涡的地方并不太远;再回头看看琼肜、雪宜俱都无恙,伸手模一模怀中的玉盒仍在,醒言便心中大安。

“雪宜、琼肜——”

刚要说话时,却见二女浑身星水淋漓,灿烂的星河波光耀映下竟是曲线毕露,曼妙玲珑。因为模样实在尴尬,这一下饶是醒言和她俩平素亲昵,也一时转过头去,就坐在这星河滩边等她们褪下衣裙将水拧干穿好后再走。

一旦涉及女孩儿穿衣系带、整理妆容,正是费时。正当醒言等得有些无聊时,忽见那星光河流的下游竟远远走来一位女子。

“呃……”

一路行到现在,这寂寞星河上从未见人。这时醒言看到一位女孩儿独自溯流而来,顿时大为惊奇。

也不用等得醒言起身相迎,那女子见这边有人,转眼间已飘飘走到近前。等她靠近,借着光辉灿烂的星光一看,醒言只见这妙龄女神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神态缥缈,如落雪映霞,正是清丽非凡。

“这位小哥——”

纤丽如画的女子走到近前,却先开口。跟醒言屈身优雅地福了一福,便柔声说道:

“您刚才是从那边过来么?”

这女子拈着兰花纤指,朝醒言刚过来的方向遥遥一指。

“是啊!姐姐有什么事么?”

这时醒言也已站起来,见她多礼,也客气地还了一礼,彬彬有礼地答话。

“是这样,”

只听那女子说:

“妾身瑶姬,偶来此地游玩,不想于水边失落纨扇,不知您有否见着?”

“这……”

醒言凝神想了想,便如实回答:

“未曾见过。”

听得醒言之言,那瑶姬一脸失望,合掌谢了一礼,也顾不得跟醒言身后那两个女孩儿打招呼,便又往那银河上游自顾寻去。

“呵呵,瑶姬,也不知是哪方神人……”

正在醒言望着那女子背影忖念时,不防那女子又转过身,瞬时飘回到自己面前,有些好奇地跟自己问道:

“你们……也是从人间来么?”

“正是!”

“那……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哦?为什么?”

醒言大奇。

“嗯,不知是否瑶姬多话,我只是见你们一身水渍,舟覆沙滩,看来应该是刚被近处的‘璇光星漩’吸入。”

“哦?那又如何?”

醒言听了仍有些不知所云,便听那偶然遇见的神女瑶姬续道:

“呵~看来您还不知,此处这璇光星漩有混同时空之效。每坠入一回,虽然看起来只是片刻,我们那人间已过一纪多……”

“一纪……十二年?!”

“就是十二年。嗯,瑶姬也不多打扰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也着急找我那爱扇去了。再见!”

千娇百媚的神女扬长而去,浑不觉那位被她抛在身后的年轻人,忽已是目瞪口呆,俄而又脸色铁青……

略去天上,再说人间。

就在醒言琼肜他们离开后第二年的夏天,这一天,虽然骄阳高照,那鄱阳湖畔的马蹄山中却是凉风习习,舒爽清凉。在马蹄山半山腰的一块平坦方田上,那位四海堂主闲不住的娘亲,不管家中富饶,也使着几个丫鬟,却仍是裹着一方蓝布头巾,亲自来这片自家的瓜田豆棚中捉虫拾掇。

这时正是下午,虽然豆棚瓜架的绿荫中颇为清凉,忙得久了,老夫人仍觉得有些炎热,出了些汗,便暂时歇下。在丝瓜架下的瓜田旁边长满野花的田埂上随便铺下一块粗布旧围裙,她便坐下来休息纳凉。

在这样寻常的午后,正当老夫人歇过一阵觉得凉快许多,刚要站起身来继续劳作时,却忽然听得一声小儿的哭啼。

“咦?”

大夏天这样偏僻的山田中怎会有小孩啼哭?

正当老人家以为自己上了年纪便有些幻听时,却见那眼前绿油油的瓜蔓丛中竟忽然露出一张粉妆就、玉雕成的粉女敕脸颊,转眼就爬出一个似乎还没满周岁的幼童,咿咿呀呀舞舞爪爪地朝自己努力爬来!

“哎呀!”

见到瓜田中忽然爬来一个粉女敕小童,醒言娘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谁家的小孩?那做娘亲的恁个不小心!”

慈祥的妇人埋怨一句,赶紧站起身来,弯腰抱起这粉玉般的女圭女圭。说来也怪,刚刚还啼哭不停的小娃儿,一到了她怀中,竟忽然住了哭泣,一张小胖脸儿揪成一团,对她“咳咳咳”地笑了起来!

“哎!”

见得这样,老夫人更加心疼,赶紧利索地钻出瓜棚,穿过田地,一直走到山路边,一边张望一边喊道:

“谁家丢了小孩?这是谁家的小孩?”

没喊几声,忽然山路下边那山岩后便转出一个紫衣少女,慌慌张张地朝这儿边跑边答应:

“是我家……咳,是我刚走失的小孩!”

“啧!”

有些埋怨的老夫人刚听了这答应,刚想责怪,转脸一细瞧那女子,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那慌张奔近的俏丽女孩儿,竟是紫发紫眸,虽然模样儿十分水灵好看,却和中土之人相貌大异,乍看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妖精。不过看她也不像坏人,估计可能是哪个番邦跑来的女人。

“谢谢这位大婶!”

正当醒言娘胡思乱想,那紫眸丽女奔近,一边道谢,一边把那小娃从妇人怀中一把抱过。等抱到臂弯中,这紫发少女便腾出一只手,高高举着,对怀里的小娃作势恫吓:

“小坏蛋,真顽皮。就和你那混蛋爹爹一样,这回又不声不响跑掉。看阿姨不打你!”

玉手高举半空,气愤地数落,只不过到最后还是没舍得落下。

听了这紫发女孩儿的话,醒言娘倒有些犯迷糊。她也不知这妙龄女子和这小娃什么关系,正心中猜测时,忽然听得一阵脚步轻响,那边山石后又转出一位女子,借着阳光一看,肌肤如雪,身形娇娜,正从那下边山路急急走来。待她稍稍走得近些,便朝这边问道:

“莹惑妹妹,孩儿还好吗?”

“……还好还好,一直很好,没走丢!”

“那就好。”

相比古灵精怪的紫发少女端庄多了的媚丽女子听了,便放下心来。等她到了近前,也不知想起什么,便跟醒言娘行了个礼,温声问道:

“这位老妈妈,请问张醒言家还有多远?”

“……张醒言家?”

“是呀!”

“呵,张醒言家离这儿不远,那边就是。”

醒言娘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也没多问什么就给她们指了路。那俩女孩儿谢了一声,便一前一后又往山上行去。等她们走时,醒言娘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后来的那女子背上还束着一个布背裹,其中缚着一个一样粉雕玉琢的小囡,正吮着指头朝她呵呵傻笑。

“咦……”

醒言娘见了,心中啧啧称奇:

“这是谁家的媳妇小孩?看这俩娃儿,无论男孩女孩都生得这么好看!”

醒言娘看得别人家小孩可爱,忽然触景伤情,想起自家心事,便不自觉叹了口气。叹息完,却忽然记起好像有哪处不对。用心想了一会儿,她才猛然醒悟:

“她们……找我家干啥?”

一想到这,醒言娘再也无心干活,赶紧收拾收拾便追着那两位女子跑向家去。一路走时,偶尔离得稍微近一些,还听到那个恬静一些的女子一句迟疑的话语从风中传来:

“莹惑妹妹……你说我们这样不带礼物,空手上门,好吗?”

“哎呀!汐影姐姐你真是!”

没想到那紫发少女听了非常生气:

“姐姐呀,一定就这是你这般客气,才会被那之徒欺负!”

“……”

“妹妹你别这么说他……”

闲言少叙。过不多久醒言娘便见到那俩女孩儿走到自家石坪前,还没等自家那位正巧在场上拾掇菜蔬的丫鬟问话,那个紫发少女便一把将怀中幼童交给那雪靥女子,如一阵旋风般急冲冲跑到大门前,叉腰大嚷:

“张醒言!你这个无耻之尤的坏蛋,快给我出来!”

“哼哼!你出来看看你干下的好事!”

“快出来!快出来!!”

对小魔女这一番连珠炮般的叫嚷,场上那小丫鬟一时便被惊呆。其他的丫鬟听了也从屋里纷纷奔出,聚在门楹旁,却被不速之客凶巴巴的气势吓住,一时没人敢上前接话。小魔女怒气冲天兴师问罪之际,倒是她后面那位显然的苦主觉得不太自在,可怜巴巴地出声劝解:

“莹惑妹妹,你别这样讲他。那回真不怪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正当汐影小心地替醒言开月兑,一不留神,没想到怀中那淘气的小孩儿却趁机挣月兑,落到地上,满场无边无际地乱爬,一边爬一边快活地咿呀哼唱,顿时把本就乱作一团的场面搅得更加纷乱。

在这番热闹中,那位紫眸的小魔女听了姐姐开月兑之辞,虽然不太赞同,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叫骂。她一边帮心慈面软的姐姐满场追那淘气的小侄儿,一边撅着嘴气鼓鼓地留神盯着那半掩的房门,等那负心贼出来时竟也有些紧张。

“嗯咳!”

到这时,那位正在房中午睡的醒言老爹也被吵醒。听得门外喧闹,也不知出了何事,还以为谁家娶亲经过,赶紧披了件衣服急忙出来观看,却见到是两个陌生的女子,正在自己门前场上转圈,也不知道干啥。见得这样,便连饱经风霜的老张头一时也不知发生何事,目瞪口呆,也忘了该说什么话。

正当石坪上这局面纷乱僵持时,那醒言娘也气喘吁吁地赶来。也不等走到近前,她便高声说道:

“这两位女仙人,老身想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我们进屋再谈如何?”

毕竟平时和四邻姐妹闲话听多,见着眼前情状醒言娘也大抵知道发生何事。

见到主母回来,丫鬟们也顿时有了主心骨,一齐陪了笑脸,迎上来把莹惑、汐影二人奉若上宾,一起迎入客厅,让老爷夫人和二女慢慢详谈。

一经心平气和的洽谈,事情便很快水落石出。不用说,这一对粉女敕孩儿正是汐影所出。这位曾经闻名遐迩的南海风暴女神,经了四海堂主春风一度,不幸珠胎暗结,最后情势所逼之下更是远遁他乡。本来,夹在家仇国恨儿女私情之间,汐影只欲寻死。当时不死者,只为顾及月复中的孩儿。可怜的龙女当时便想,她死不打紧,月复中孩儿却无辜,便只为了孩儿着想,也要一时苟且偷生。待产后,将孩儿托付他人,那时自己再寻死路,却也恰当。只是,虽然这般想,等她勉力生下这对龙凤胎后,见着一对孩儿天真无邪的眼神,一时便又不忍舍离。这时她便又退一步想,说先哺乳孩儿,待他们稍稍长大,不母可活,那时再死不迟。

就这般一次次拖延,还没等死志坚定的女子等到孩儿长大,却被那游历四方的魔族皇女发现。当时莹惑一见,便觉这母子母女气质有异;稍一问询,再加盘诘,便把那神女悲苦的身世和盘问出。当时嫉恶如仇的小魔女便怒发冲髻,施出魔族**拖着死活不肯走的龙女去跟那负心郎君兴师问罪。先前她已在罗浮山千鸟崖上扑了个空,抓着个小道士用魔族秘法一审,获知四海堂主回了马蹄山,当即侠骨柔肠的小魔女便又拖着汐影,一边帮她照看淘气小侄,一边旌麾北指,直扑负心人的老家!

“呵呵……”

一边看这莹惑对自己孩儿愤怒声讨,一边听那汐影不停替孩儿惶恐辩护,很快这老夫妇便弄清事情的原委经过。很显然,这事谁都没有错,对他们二老而言却从天上掉下个媳妇送来一对玉儿,这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好事!当时老张头夫妇便乐不可支!

这时候,还听那凄婉静美的女子在那儿低低自责,满面羞愧,说自己贪恋红尘,每回欲死,却放不下这放不下那,现在说与人听,徒然惹羞。

听得她这话,虽是凡人却见多经广的老张头只笑着对她说了一句:

“孩儿啊,你此来只为儿有父,却忍心儿无母么?”

一句话,便似忽来一阵大风吹散一天云彩,解开了女孩儿所有的心结。自此后,汐影便携着子女在醒言家专心住下,等那去银河寻药的夫君归来。

这当中,那小魔女莹惑陪着她住了几天,却忽于一天夜里悄然离去。此后没有人知道,就在那茫茫天地中,曾经那么热烈鲜明的女孩儿,却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也许,皋瑶姨说得对吧……”

此后许多年里她便不知所终。

话说自醒言乘槎去后,十几年中,这神州大地正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在那位永昌女主的主掌下,国家昌盛,百姓安康,无论是天山漠北还是塞外江南,老百姓们都对这圣明的公主交口称赞。生活安定富足之余,几乎所有知道的百姓都在盼望,盼望自己敬爱的公主为国尽心之余,也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早日为自己择一个如意的夫君。只是,纵然万民盼望,这十几年过去,朝廷中从不曾传出这样的消息。

春去秋来,时光就这样流逝。这一年,又到了柳絮飘飞、百花烂漫的春季,那京师洛阳的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冶游踏春的少女士子。女人们呼朋结伴,踏青赏花,文士们聚咏啸歌,飞觞累日,春暖花开的日子中京城内外一片欢乐。

就在这喜气洋溢春光烂漫的日子里,那洛阳南郊外第一游春胜地景阳宫中,更是群莺乱飞,繁花赛锦。柳絮吹春,桃花泛暖,皇家园林中春光最盛之景,还要数那条清溪两畔夹岸的桃林。红桃夹岸,碧水澄霞,千万株桃花开放后缤纷耀彩,宛如一片巨大的云霞落在了碧草春溪上。

阳春烟景里,这一天的上午,就在这桃花锦浪、映彩溪流的两旁,有许多宫娥彩女趁着晴好的天光在桃林清溪边嬉戏。

青春烂漫的年轻宫女在桃花溪边嬉戏,有的哼唱着歌儿,唱着游春小曲:

“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音。

梅始发,桃始青,奏采菱,歌鹿鸣。

弦亦发,酒亦倾,两相思,两不知。”

如黄鹂溜啭般清脆的歌声中,有不少宫女持着纸折的小船,各自小心翼翼地放入落满桃花的溪水里。当洁白的纸船入水,女孩儿们便一路裙带飘飞地跟随着漂行的小舟,口中念念有词,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小船在落花缤纷中漂流。这当中,偶尔若是有谁的折纸小船载满了落花,终于沉没,那纸船的主人便欢呼雀跃,旁人纷纷向她道贺,如她中了头彩一般。

原来,这些兴高采烈的宫女玩着的正是近年来流行于景阳宫中的一个游戏。因为这些年中,好心的女主每年都会开恩发放一批宫女配给民间的青年才俊,于是这些向往美好姻缘的深宫少女便想出这样游戏。纸船因桃花而翻,便谐音成“犯桃花”;深宫寂寞,这样的桃花是大家都愿意犯的,于是若是谁的纸船积满了花片翻落水中,便预示她很快就可能被公主点中出宫,过自己自由幸福的小日子去!

而这样看起来有些荒诞的游戏,却居然十分灵验。也不知是否那传说习了仙人神法的公主真个通灵,近几年那发放出宫的彩女名单,竟和这桃花纸船占卜的结果十分吻合!正因如此,这游戏也就在这皇宫中愈发流行。

就在这些青春活泼的宫女们嘻笑欢闹之时,她们敬爱的女主正坐在那溪北书楼的栏杆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嬉戏。也不知是否真因习了那少年别时留赠的仙法,许多年过去,这众人爱戴的女主真个容颜常驻,红颜不老,依旧倾城倾国。而姹紫嫣红的春日,容貌如仙的女子又循自己立下的惯例,不理丝毫朝政,每日只在这景阳宫桃花溪北的书楼中赏景,由晨至夕,由夕至晨,凝望那清溪畔桃花林飞红如雨,从无看厌之时。

这一日盈掬又这般凝睇相看,正看得有些出神,那槛外便忽然下起一阵烟雨。细如牛毛的雨丝吹上自己白皙的肌肤,清清凉凉十分舒适,她便也不去楼中躲避。“春水迷离三尺雨,桃花斜带一溪烟”,偶尔飞起的丝雨同样没浇熄宫女们的玩兴,活力无限的青春女孩儿被雨一淋,反而更加兴奋,在雨中追逐打闹,全不顾兰襟渐润,秀发微湿。

虽然槛外飘飞的烟雨并未打扰盈掬的兴致,在那雨丝飘摇间心儿却也有些游离。

自那日过去,已有了十三年零二十五日了吧。离亭中约定的三年之期,应该早已过去。“春日迟迟犹可至,客子行行终不归”,虽然一直没等到那人依约前来,居盈的心中却从未有半丝的责怪。

“醒言应该是有事羁縻,否则不会不来!”

每年望穿秋水的等待,无怨无悔,最多只有一件事让她稍有些郁闷。满月复的相思愁绪,纵然身边有朝臣侍从万千,却无一人能与言说……

“呵……”

“又开始胡思乱想啦~”

忽觉心绪有些低沉,开朗的公主自嘲一声,便取过旁边几案上那只已经枯黄的竹盏,执着白瓷瓶儿倒入半杯清酒,开始对着眼前漫天的烟雨悠然啜饮。

在这般慢条斯理的浅斟低酌之间,楼外的春雨越下越大。终于那些桃溪边的宫女也尽皆跑散,各寻亭台避雨,这书楼前的天地便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雨打桃花的声音。

烟雨迷离,万籁俱寂之际,那酒儿也饮到微醺。蓦然间,原本和漫天烟雨从容相对的女子,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

“醒言……是你么?”

倾城女子的视线落处,那春雨桃林边中一棵繁茂的花树下,这时竟俨然立着一位俊眉朗目的少年,一袭青衫,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正在斜风细雨中优雅温柔地望着自己。

“醒言……是你!”

“你终于来了。这就带我走吧……可以么?”

不知是弥漫的雨珠还是喜悦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样重要的时刻,眼前的景物竟渐渐看不清。直到了许久以后,才从那春雨洗礼的桃花林中飞起无数的花朵,旋转聚集着飘上天空,伴随着景阳宫中忽然响起的一声声急切的钟声,悠悠地飞向远方……

正是:

仙路迢遥,

烟水千叠。

尘梦惊破,

情缘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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