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回到唐甘江府邸,楚名棠等人尚未离去。楚铮看了看,发现方令信不知何时也来了。
楚铮走上前去施礼道:“见过相国大人。”
方令信呵呵一笑,将楚铮扶起端详着道:“果然少年英雄,果然了得啊。”
楚铮听得莫名其妙,只见方令信笑容甚为古怪,看了看楚名棠,楚名棠也是一脸苦笑。
原来楚名棠得知这府内确是刺杀梁上允的刺客时,便派人火速通知方令信,说已发现了刺客的行踪。毕竟方令信是当朝相国,又主抓此事,楚方两家又不像以前那般敌对了,楚名棠将他请来,到时奏折上便可这样写道:相国大人和太尉大人亲自坐阵前沿,指挥若定,将刺杀梁大人的凶犯一网打尽。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刑部衙门离此并不算远,方令信接到消息后连轿子都不坐了,调了辆马车带着家将们急忙赶来。到了此外,方令信走下马车,正好看到楚铮越墙而出去追吴安然。楚铮速度极快,方令信当然看不清,可他身边的护卫中却也有几个高手。其中一人名叫铁南星,也是赵国久负盛名的高手,绝不在鹰狼两堂的几位供奉之下,他昨日跟随在方令信身边见过楚铮,不由得咦了一声:“好轻功,这不是太尉大人家的五公子吗?”
方令信闻言一震,问道:“你没看错?”
铁南星道:“绝对没有。不过在下也觉得奇怪,他一个官家公子,怎么会将武功练到如此地步。”
方令信忙问道:“他与你铁先生相比如何?”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方令信问得甚是无礼,不过铁南星知道方令信不谙武功,也不好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道:“仅以轻功而论,楚家公子绝不在我之下。”
方令信知道铁南星的武功在方家众人中绝对居首,一听他竟对楚铮如此推崇,不由得大感震惊。
见了楚名棠后方令信询问了一下情况,知道这些刺客除了一人外已被全部剿灭,而且已查明刺客的来历,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此事总算了结了,至于皇上那边信不信就由他了。
方令信一颗心既已落地,便向楚名棠旁敲侧击地问起楚铮的事情来。楚名棠听了几句便知所为何事,不由得暗暗叫苦,暗骂楚铮不知轻重,出什么风头啊。
楚名棠还想含糊几句混过去,方令信何等人物,何况三大世家历来不以武功见长,楚家出了这么个人物,他怎不想弄清楚。
两大巨头正在勾心斗角,楚铮这位主角回来了。方令信忙把他拉到一边,想从他口中套出实情。
楚名棠忙咳嗽一声,道:“铮儿你过来,这位是铁南星铁先生,方才他见你越墙而出追那贼人,对你武功甚为赞赏,铁先生是我大赵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你可要多多讨教。”
方令信在旁边顿时哼了一声。
楚铮两世年龄加起来不比他小多少,楚名棠又在旁边提醒了一句,他很快明白方令信的用意,不禁头大无比。
突然一个尖利的嗓音救了楚铮:“皇上驾到!”
楚名棠和方令信见皇上来了,均不由得一惊。皇上这两年来龙体欠佳,已经很少出宫了,没想到为了这些刺客居然亲自赶来。
方令信低声问道:“名棠,是你通知皇上来的?”
楚名棠摇摇头,道:“我只是让人告知朝中的轮值官员,毕竟今日要动用大批禁卫军,可并未禀报皇上,皇上想必是从那轮值官员那里知道的。”
赵王的龙撵已经到了跟前,楚名棠和方令信领着众人拜道:“臣等参见皇上。”
楚铮从父亲身后偷偷看去,只见当今皇上满脸病容,两眼无神,若不是穿着身龙袍给他增了几分精神,简直就是个糟老头。楚铮不禁心中暗暗奇怪,照理来说这皇上年纪比父亲大不了多少啊,怎么外表看上去就差了那么多。
赵王身边站着一个宫装女子。楚铮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面熟,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认出这女子竟是赵敏。不过楚铮以前见她几次都是穿着一身劲装,此时身着公主盛装,一时间竟未能认出来。
数月不见,赵敏已经瘦了许多,神色也有些憔悴。她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楚铮,两人目光一碰,赵敏不由得脸一红,垂下头去。
赵王掩嘴咳嗽了数声,道:“二位爱卿,听说刺杀刑部梁上允的凶手就在此府内,此事是否已确认?”
楚名棠上前一步道:“回禀皇上。此事已经确认,刺客共二十九人,也已尽数擒获。”方才被救走的赫连雪楚名棠并未将他算进去,他总感觉那人是抓不回来了。
赵王道:“哦?那可曾查明是何人指使?”
楚名棠道:“已经查实,这些刺客都是西域人氏,微臣已经命人将他们带来。先前据其中一人招供,他们都是受了西秦王之命来我大赵国,妄图刺杀我朝中重臣,挑起我朝内乱。”
赵王沉吟道:“西秦?那黄毛小儿一直对我朝贼心不死。此番竟又使出如此这般卑鄙伎俩,真是可恶。”
西秦王郑炯登基时不过十五六岁,赵王对他一直颇为不屑。如今秦王郑炯已是二十五六的青年,可在赵王的眼里,仍不过是个黄毛小子而已。
赵王混浊的眼中突掠过一抹精光,抬头道:“方相国,传朕旨意,将大赵境内所有西秦使节全都押送到赵秦边境,割下一耳驱逐出境,永世不得再踏入大赵半步。”
楚名棠忙上前一步道:“皇上且慢。臣以为西秦暗中派人刺杀我大赵重臣,驱逐其使节是名正言顺之事,但割耳此举臣认为不妥。我大赵亦有使节在秦国,倘真如此,大赵使节也难免受其辱。何况此举也无助于增我大赵国威。”
方令信也道:“臣认为楚太尉之言有理,还请皇上三思。”
赵王暗道,就知道你们两个会一唱一和,不过想想楚名棠之言也有理,无奈地说道:“那好吧,只将西秦使节驱逐出境了事。”
楚名棠和方令信俯首领命。
赵王看着这两人,怎么看也不顺眼,没好气地说道:“楚太尉,这些刺客是怎么混入京城的,你又是怎么查到的?”
楚名棠将魔门中人如何杀了唐甘江,假扮成进京赴任官员之事说了,又道:“皇上,这些刺客奸诈狡猾。幸得吏部尚书唐大人明查秋毫,得知唐甘江自从入京后一直告病在家,且从不见外人,便报知微臣。微臣想到昨日禁卫军已经搜遍全城,却毫无刺客踪影,而未曾搜查的只有朝中官员的府邸。这唐甘江行事如此古怪,臣也觉得必有蹊跷,今日一早便命禁卫军到唐府搜查。托皇上的洪福,这些刺客果然在此,唐大人和禁卫军楚将军指挥若定,禁卫军奋勇杀敌,才将这些刺客一网打尽。”
唐孝康在一旁心中暗暗感激,有楚名棠相助,这一难关总算过去了。
赵王为帝二十余年,大臣们的花样他也见多了,知道楚名棠一席话说得滴水不露,那其中必有不实之处,不过他也无从追究,道:“此事唐孝康虽有功,但事前亦有失察之罪。你吏部属下官员不上朝有一月之久,你竟然不闻不问。罚你从一品官员降为从一品,暂时仍兼吏部尚书,以观后效。”
唐孝康俯身道:“臣多谢皇上。”
赵王抬头看向众人,见楚名棠身后站着一个少年,不由得心中一动,道:“楚太尉,你身后是否就是你家幼子楚铮?”
楚名棠躬身道:“正是犬子。”
赵王冲楚铮招招手,道:“你过来。”
楚铮不由得看了一眼赵敏,也不知她在皇上耳边吹了什么风,怎么连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了。楚铮心中打鼓,无奈地走到赵王身前道:“小民参见皇上。”
赵王一笑,道:“怎么还自称小民,兵部不是已经任命你为禁卫军校尉了吗?”
方令信一愣,皇上这几年精力不继,从不理会与朝政无关之事,怎么似乎对楚名棠的小儿子颇为熟悉,看来自己以前是太忽视这少年了。方令信看着楚铮,越看越感兴趣。
楚名棠也心中不安,校尉不过是军中低级军官,这种连兵部侍郎都可做主的事,皇上居然也都知道了,还当众说了出来,用不了多久,楚铮之名恐怕就朝中皆知了。
楚铮只好改口道:“小臣参见皇上。”
赵王对他端详良久,突然叹道:“难怪。”
此言一出,众人皆莫名其妙。只有楚名棠和楚铮隐隐知道皇上是为赵敏而叹。楚铮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只见赵敏头越来越低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楚慎安带着一队禁卫军押着李万山等人五花大绑走了过来。
“微臣禁卫军偏将楚慎安参见皇上。”
赵王看了看道:“这几个就是抓到的刺客?”
楚慎安应道:“正是。”
赵王有些失望,道:“怎么才六人?”
楚慎安道:“回禀皇上,这群刺客凶悍无比,竭力拒捕。禁卫军无奈只好用弓箭将其射杀大部,剩下此六人全是刺客中的首脑人物。”楚慎安心中暗暗高兴,方才楚名棠已对他说过此次功劳全都记在他所率的禁卫军头上,自己立下如此大功,加官进爵已是指日可待。
赵王唔了一声,见这六人中大都高鼻深目,显然不是中原人氏。他见李万山在几人中年纪最大,衣着也颇为华贵,指指他道:“此人可就是那刺客头目?”
楚慎安脸上露出钦佩之色,道:“皇上英明,此人名叫李万山,正是这群刺客之首。微臣还从他身上搜到一块令牌,上刻有‘大内一品’四字,请皇上过目。”
赵王从侍者手中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道:“不错,此物的确是西秦之物,此人看来身份不低。把他带上来,朕有话问他。”
楚慎平一挥手,两个禁卫军军士押着李万山走上前来。楚铮一看,那两军士竟是陈振钟和一名鹰堂高手所扮,想必是因李万山武功高强,怕他挣月兑之故。
赵王看着李万山,道:“你就叫李万山?”
李万山咧嘴一笑,道:“你就是赵王?”
陈振钟喝道:“大胆!”一拳打在李万山脸颊上,李万山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吐出,里面还带着几颗牙齿。
赵王不以为意,道:“李万山,只要你老实回答朕的话,朕可以命人给你留个全尸。”
李万山神情怪异,道:“既然都是死,留个全尸和碎尸万段又有何区别了。”
方才皇上命人将李万山带到跟前楚铮就隐隐觉得不妥,只是他官职低微,不好随便开口。楚铮毕竟也是出身魔门,吴安然曾对他说过魔门中很多邪门功夫,有的甚至是以命搏命的,有几种武功更是可以在临死前将功力提高数倍,只求瞬间和对手同归于尽。李万山身为魔门长老,应该不会不懂。楚铮只好盯着李万山,全神戒备。
可赵王仍不知死活地冷笑着:“是吗?可你知世上有许多种方法足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万山脸上忽红忽白,惨笑道:“那也不过是殊途同归。”
赵王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李万山沉声道:“我李万山纵然受尽百蛇穿孔、万蚁噬心之苦,最终不过一个‘死’字,你赵康平身为帝王,享遍人生荣华富贵,今日也是一个死,这便叫……”
“殊――途――同――归”
李万山“同”字刚出口,身上的绳子根根断裂,说到“归”字已向赵王扑去。
陈振钟吓得肝胆俱裂,奋起全身功力一拳向李万山打去。李万山并不躲开,运劲于背硬挨了这拳。这拳是陈振钟毕生功力所聚,李万山只觉得眼前一黑,哇地吐出口鲜血,不过借此拳劲,李万山扑向赵王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李万山看着赵王那惊慌失措的老脸,心中暗喜,却不想一个身影突然挡在自己面前。李万山认得他便是与赫连雪对过一拳的那少年,不由得心一凉,自己强运“殊途同归”心法将功力提升数倍,但他原本就是强弩之末,方才挣断牛筋绳和挨了陈振钟一拳又使他功力大减,此时不过比平日功力稍高少许而已。
楚铮此时心境一片空明,左手虚掌在前,右拳收回在后,正是他自己取名的龙象五式之起手式“潜龙出渊”。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让开,若是皇上真被李万山杀了,楚家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李万山知道今日成算已不大,这少年虽不是自己对手,但拖延片刻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他已无路可退,只好双掌连环劈向楚铮。
楚铮吐气开声,双拳连出接了李万山五掌,只觉得两眼发黑,嗓子口一甜,一口鲜血涌到喉间。楚铮不敢吐出,生怕一吐出来气就泄了,只好含在口中,硬撑着又接了六七掌,却觉得李万山一掌轻过一掌,渐渐变得绵软无力。楚铮觉得奇怪,只见李万山脸色惨白,眼神也已涣散,不由得心中一喜,左手一隔挡开他双掌,右拳狠狠地打在李万山胸部。
李万山一声惨叫,身子飞了出去。
楚铮也再憋不住了,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赵敏见状大惊,也顾不上什么公主礼仪,忙跑过来扶住楚铮。她的武功原本不弱,只是方才一直心神恍惚,直至楚铮和李万山交手才反应过来。
李万山勉强站稳身子,盯着楚铮道:“老夫与灵山古寺的和尚斗了一辈子,没想到老来还是死在龙象伏魔功下。少年人,你小小年纪便已练至第五层,据老夫所知已是前无古人。天不无不透风的墙,灵山寺迟早会来找你的,你好自为知吧。”
楚铮有些不明白,道:“灵山古寺是什么地方?”
李万山久久不答,楚铮在赵敏搀扶下走上前去,发现他竟已断气了。
忽听楚名棠一声咳嗽,楚铮向父亲望去,只见楚名棠正怒视着自己,旁边方令信却似笑非笑。
楚铮这才发现当朝公主正扶着自己,又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四周众人表情千奇百怪,有的羡慕,有的震惊。
楚铮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赵敏似也有察觉,讪讪地放开楚铮的手臂。
只听赵王道:“楚铮,你过来。”
楚铮走到赵王面前,见赵王神色如常,微感意外,心想这皇帝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赵王看着他,点点头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勇气,真是难得。”
楚铮施礼道:“皇上过誉了。护卫皇上,本是小臣应尽之责。”
赵王道:“你既已有官职在身,朕便封你为禁卫军副将,另赏黄金千两。”
楚铮道:“多谢皇上。”
赵王见楚铮并无多少欣喜之色,淡淡道:“这种赏赐对于你来说,大概也并不稀罕吧。”
楚铮一惊,忙俯身道:“小臣绝无此意。”
赵王看了看赵敏,对楚铮轻声道:“你想要的赏赐,朕暂时还不能给你。好好做事吧,也许你会有这机会。”
赵敏听出父亲言中之意,心中极为欢喜,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楚铮见赵王会错意,有些尴尬,见一旁的赵敏笑靥如花,倒也有几分心动,可一想到真要娶她为妻,却又有几分迟疑。
赵王扫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的楚慎安,道:“楚慎安。”
楚慎安扑腾跪下,颤声道:“臣在。臣下属对凶犯看管不力,臣有罪。”
赵王哼了声道:“你倒也明白。那两个禁衣卫军士你准备如何处置?”
楚慎安顿时无言,若这两人真是他属下,他毫不犹豫就把他们斩了。可这两人是楚府中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楚铮见事关陈振钟的性命,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小臣以为此事怨不得那两人。方才那刺客之凶悍皇上也见到了,两位军士并非失职,只是力所不及矣。”
赵王心若明镜,他虽不讷武功,但陈振钟方才所露的身手,又岂是一个寻常军士所能有的,见楚铮为两人求情,心中愈加肯定,不由得冷笑道:“那这失职之罪由谁来背,你楚慎安背得起吗?”
楚铮讷讷道:“可楚将军今日奋力剿灭刺客,也是立有大功的。”
赵敏见楚铮颇为难堪,忍不住说道:“父皇,女儿觉得楚公子此言有理。这贼子李万山女儿亦久闻其名,乃西域魔门的三大长老之一,实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也怪不得楚将军。”
赵王不由得心中恼怒。方才赵敏不顾公主之尊去搀扶已是极为不妥,没想到她此时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楚铮说话,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有私情。楚家家大势大,以后除了楚铮外还有谁敢娶她。
可看看女儿削瘦的小脸,赵王又觉得有些心软,暗道罢了,她喜欢谁就由她吧,总比像她姑姑一样孤老终生地好。
赵王道:“那好,楚慎安功过相抵,此次功劳兵部不记在案。来人,起驾回宫。”
身旁的太监尖声叫道:“起驾!”
楚铮拱手轻声对赵敏说道:“公主,多谢了。”
赵敏道:“谢什么,你救了父皇,该是本宫谢你才是。”又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楚铮道:“多谢公主关心,小臣已无大碍。”
赵敏看了看他道:“没想到你这么经打,那天挨了姑姑一掌居然也没事。”
楚铮轻笑道:“这算什么,昨晚我又接了你姑姑一掌,今日还不是好好的?”楚铮既知赵敏对自己有意,他了解这种小女孩的心思,便不再一味恭谨。
赵敏白了他一眼,道:“吹牛。”
楚铮道:“不信问你姑姑去。”
赵敏见他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睁大双眼:“你说的是真的?”
楚铮点点头,忽道:“公主,你能不能替我向你姑姑求求情,不要再盯着我了。”
赵敏轻声笑道:“你很怕我姑姑?”
楚铮连连点头,对这个轻易就可取自己性命的女子,他实在有点畏惧。
赵王等不及了,沉声唤道:“敏儿。”
赵敏吐了吐舌头,道:“我回去试试看吧,可姑姑不是随便听人劝的,你自求多福吧。”说完嫣然一笑,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