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苏巧彤站在烽火台上,远远眺望穿越于绵绵群山中的万里长城,一股怅然孤寂的感觉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吟轻轻诵起陈子昂流传千古的名句《登幽州台歌》。
赵敏看着苏巧彤,两眼几乎冒出了小星星:“巧彤姐,这首诗将小妹心中感慨抒发得淋漓尽致,与此地意境简直绝配。”
苏巧彤谦虚地笑了笑:“一时即兴之作,让敏妹妹见笑了。”
赵敏摇了摇头,看着眼前景色,愈发觉得此诗此景完全融合,不禁提起中气,长吟道: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赵敏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惊起几只了孤雀,天地间更添了分寂寥之意。
“好!”
只见成奉之、楚名南、方令白正从远处走来,不时击节赞叹。
赵敏笑道:“三位大人,此诗乃是巧彤姐所作,可与本宫无关。”
到了面前,方令白也不先见过赵敏,肃然对苏巧彤以古礼作揖:“苏姑娘此诗磅礴大气,深具建安遗风,意境辽阔幽远、空旷苍茫,方某自愧不如。”
苏巧彤躬身还礼,只要楚铮不在身边,这等溢美之词她还是可以坦然笑纳的。不过方才她的确只是有感而发,却不料被人听到了。不过也没关系,楚铮早已和她有过约定。除非事先说好,否则楚铮决不会作诗,曾笑言道,让苏巧彤才女地光环愈加闪亮吧。
楚名南亦心感惊讶,笑着对成奉之说道:“久闻令侄女才高八斗,名满京城,名南还有些不以为然,方才听了此诗,才知较传闻尤有过之。成大人,你好福气呀。”
方令白微微一笑:“不错。奉之兄的确好福气啊。”
成奉之亦是微微一笑:“方大人过奖了。”他听出方令白语含讥讽,暗示自己是靠这侄女与楚家攀上了关系。不过这等小折辱与自己隐藏暗中的真正秘密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赵敏觉察道这三人各怀心机。有些不喜,道:“还有多久可至北疆大营?”
楚名南估算了下,道:“回长公主,至多一日便可到了。”
赵敏游性大减,道:“嗯,烦劳成大人与王老侯爷说一声,早些起程吧。”
苏巧彤与赵敏所坐的马车毕竟是皇家之物。尽显奢华尊贵。两人靠窗而坐,赵敏忽幽幽说道:“明日就可到北疆了。”
“都走了十来天了,总算是到了,”苏巧彤轻笑道:“敏妹妹你亦可见到公子了,理应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有些闷闷不乐?”
赵敏这段时日与苏巧彤嬉闹惯了。闻言白了她一眼,又道:“我皇室人脉稀少,此番竟由我一女子出使北疆。实是历代所无,如今离北疆越近,越是担心了。”
苏巧彤接口道:“担心什么?”
赵敏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道:“担心小妹才学疏少,难以处置北疆之事。这一路走来,小妹愈加觉得北疆之事内含玄机,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巧彤安慰道,“北疆方打了场大胜仗,所需操心的大概只是封赏而已,敏妹妹你多心了。”
赵敏淡淡说道:“小妹或许少不更事,但唯有一身武功颇为自傲。这几日深夜时常马蹄声急,巧彤姐一路劳累并未察觉,小妹却听得分明。扶风和摘星出去探听了下,这些人等均为传递京城和北疆两地快报,而王老侯爷和几位尚书大人住处戒备异常森严,就是小妹亦无法靠近。而北疆此番大胜,之前我皇室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大赵毕竟仍以我皇室为尊,北疆大营内除了孟统领等人,还有不少我皇家耳目,可这几日却无一份密报传来,岂非咄咄怪事。”
“巧彤姐,成尚书如今已是太尉大人心月复,姐姐想必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否则亦不会主动陪小妹来北疆,可否告诉妹妹,这其中到底有何古怪?”
谁说敏公主单纯好糊弄的?苏巧彤恨恨地想道,楚铮啊楚铮,把她娶进门,以后日子有你受的。
苏巧彤通过马车后窗看着渐渐远去的长城,突然哎呀了声,道:“方才忘了请敏妹妹帮忙将那首诗刻在石墙上了,或许千百年后亦会成为一名胜古迹,唉,下次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此地了。”
赵敏不为所动,道:“巧彤姐所作之诗定会流传天下,待到那时小妹再派遣工匠将此诗刻于烽火台石墙之上亦为时不晚。”
两女子相互看着,苏巧彤忽笑道:“敏妹妹,姐姐且先问你,此次北疆大捷对大赵是有益还是有害?”
赵敏秀眉微扬:“自然有益。”
“不错。”苏巧彤道,“此次大捷可说对大赵影响深远。世人历来都道当今中原,四分天下,其实此言并不妥当,东吴仅仅偏安一偶,国土从长江入海沿岸至国都临安以南,不过其余三国一等郡之地,全国举尽其兵亦不过十万,只因南齐谨守君子之道不兴兵戈之事的祖训,才未将其纳入国土之中。确切来说,当今之世乃三国争雄而非四分天下,而南齐文弱,赵秦两国对峙中原,百年来可说平分秋色。然而此战之后,大赵有太尉大人在朝运筹帷幄,势将一家独大,一统天下绝非奢望。”
赵敏轻点臻首:“巧彤姐所言甚是,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事了,与小妹所问当前北疆大营之事并无关系。”
苏巧彤微笑道:“有因方有果。姐姐如今只能告诉你。你心中地不解之处,正是北疆大营取得这场前所未有大胜地主因,亦是日后大赵问鼎中原地根基所在。”
赵敏眉心微皱:“姐姐能否说得明白些?”
“言已尽此,多说无益有害。”苏巧彤摇了摇头,道,“不过对于敏妹妹此次北疆之行,姐姐倒有几句话相告。”
赵敏微微欠身,道:“请姐姐直言。”
苏巧彤缓缓说道:“明日便要抵达北疆大营了,介时姐姐希望敏妹妹能多听、多看、多巡视,少言、少怒、莫要轻易做决断。”
赵敏听了若有所悟。但仍有些不解之处,正待再问。却见苏巧彤倚在车壁上似已睡着了。
第二日正午时分,只听车外马蹄阵阵。唿啸连连,赵敏心知已快到北疆大营了。
“启禀长公主,前方有千余骑正向这边而来。”叶摘星在车外道。
“知道了。”
赵敏掀开马车前帘,向远处望去,忽惊声说道:“巧彤姐,来者竟似胡蛮!王明泰居然只率了百余骑迎上前去,难道……”
苏巧彤眼皮也不抬一下:“妹妹。莫忘了昨日姐姐与你说的话儿,即使来者是胡蛮,也莫要轻易做决断。”
赵敏蓦然回道:“你早就知道了?”
“嘘――,多听多看,少言少怒。”
只见远处王明泰正与几个似胡蛮首领之人交谈,王明泰姿态倨傲。那几个胡蛮倒是守谨拘礼。赵敏越看越糊涂,忍不住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巧彤懒懒地坐起身来,道:“妹妹你想。仅凭大赵十余万人就可使西秦全军覆没、东西突厥折损过半么?胡蛮,应该称之柔然诸部,乃是此战地一支奇兵,西秦的雪狼骑就是他们与王明泰将军联手将其歼灭,且柔然诸部已向大赵称臣,愿为大赵守卫边疆,永世不离。”
“原来如此!难怪三大世家举动如此诡异……”赵敏冷笑道:“但胡蛮狼子野心,此话姐姐你当真信么?”
“自然不信。”苏巧彤道,“不过柔然族大小近百部落,几大族可汗明争暗斗,只要大赵操纵得当,至少二十年内未必能一统,何足惧哉。今后数年大赵应以攻秦为主,有个相对安稳的边塞有何不好。”
赵敏渐渐冷静下来,问道:“这些胡蛮世代依草原为生,为何要投靠我大赵?”
“来,让姐姐好好跟你说一说。”苏巧彤将赵敏拉到身边,“这些草原游牧部落从有史记载的早期狄戎东胡,到汉代的匈奴,乃至现今柔然、突厥,就如野草一般,层出不穷。汉武帝和后汉太宗倾举国之力亦不过夺取一时之胜,待中原王朝衰落,这些蛮族便再度兴起……”
苏巧彤将她与楚铮深讨过的有关草原民族的内容尽数搬了出来,最后说道:“此番突厥若非被击退,最先被灭地定是柔然诸部,这些游牧民族为了争夺肥美的草地,厮杀已成为他们地本能,彼此相争败者或被屠戮殆尽或是全族为奴,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象我们汉人这般一对峙便是数百年。对于柔然诸部来说,今后的真正大敌乃是突厥,与我汉人相争败了还可退回草原,而突厥定可将其赶尽杀绝。两相比较,柔然诸部投靠我大赵毫不为奇。”
赵敏心悦诚服,她自幼习武,也就最近才接触政事,虽然生性聪慧,但从未受过这方面地教诲。听了苏巧彤这番话顿时茅塞顿开,道:“姐姐大才,小妹对国事知之甚少,还望姐姐日后能多多指点。”
苏巧彤连声推辞:“姐姐只是听太尉大人与人谈论天下大势时稍稍记下了一些,妹妹如有心,日后可多多请教太尉大人。”
赵敏脸色黯然,楚名棠又怎会教导自己这些,可转念一想,楚名棠总要教导楚铮吧,自己从他那里偷学一点并非难事。
苏巧彤意犹未尽,又道:“敏妹妹,太尉大人还曾说过,国家大事,需目光长远,不可拘于一时之策。突厥才是我汉人日后大敌,其疆域之广阔远在中原之上,柔然诸部依附大赵,为求自保日后或许可成为抵御突厥的主力之师。”
赵敏点了点头,陷入深思之中。
苏巧彤忽似想起了什么,趁赵敏魂游天外之际,揭开前帘向外望去。见与王明泰相见地柔然诸部内并无女子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心中祷告:武媚娘,快些离开北疆吧,万一被赵敏认了出来,那事情可真大条了……楚铮怎么还不死回来!
王老侯爷不愿过早与柔然各部可汗见面,王明泰将图穆尔等人劝走后,回到这边不住摇头:“这些蛮子还挺执着的,非要见长公主殿下。我都说了长公主身体不适,不便出马车,还是不愿罢休,还好那图穆尔懂点事理,帮着将这些蛮子劝走了。”
王老侯爷看了眼赵敏所坐马车,有些奇怪:“赵家小丫头挺沉得气啊,对此情形居然亦能一声不吭。”
楚名南笑道:“小侄真是愈加佩服苏姑娘了,长公主的脾性她亦安抚得服服帖帖,着实出人意料。”
王老侯爷捋着胡子连连点头:“苏小丫头居然有这般本事,很好很好。成大人,你这侄女老夫很瞧得上眼,铮儿也喜欢她,老夫就多事一回,回京就替给外孙向你家提亲,你是否愿意啊?”
成奉之顿时大喜过望:“老侯爷出马,奉之岂敢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