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奇耻大辱
朱棣乃是嗜武之人，每年秋天到来之时，都要到北平近郊狩猎，且每次打猎基本都是满载而归，打来的猎物大部分都分赏给自己部属，只留下一部分给王府用，算是一种极平常的笼络人心的手段。而每当朱棣出来狩猎之时，也会将姚广孝一并带上。
原以为今日难得可以享受一番休闲的时光，却不想京师竟然不期而至的来了一道圣旨，令燕王朱棣和姚广孝都有些疑惑和错愕。
“念吧。”待手下兵卒将传旨太监带到旷野之上后，朱棣神态傲然的坐在马背上，以居高临下之势对站在马下的传旨太监不咸不淡的命令道。
“回王爷，见圣旨如见皇上，您当下马跪恩接旨才是，怎能安之若素的坐在马背上？”传旨太监见朱棣竟然坐在马背上命令自己诵读圣旨，态度倨傲无比，心中顿时大怒，直言斥责道。
“笑话。本王乃皇上皇叔，何须行礼。你若敢再言一句，本王立即宰了你。”朱棣朗声大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手中马鞭更是忽然甩向那传旨太监，传旨太监猝不及防之下，脸颊被马鞭甩中，顿时吃痛的痛呼一声，身体被马鞭甩出的力量掀翻在地，一张白净的脸孔上也立时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见旨不跪，有违君臣之道，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奴婢虽位卑命贱，却亦懂得侍君之道，王爷贵为皇子皇孙，竟连奴婢都不如，实在可笑至极。”传旨太监虽然遭受了皮肉之苦，但神态言语上却毫无畏惧之色，依旧神情激动的慷慨激昂道。
“放肆。你一小小狗奴才，竟然还敢教训起本王来了。看来本王那小侄儿连自家奴才都没教好，竟还想坐稳那张龙椅，简直是做梦。今日就让本王替他收拾了这个不知尊卑的狗奴才。”朱棣没想到这个屁都不是的小太监居然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指着自己鼻子骂，顿时气的脸色涨红，当下从马背上取下长弓和利箭，就待一箭将这传旨小太监直接射死。其余随从也立即取弓搭箭，只待燕王一声令下，立刻将其射成刺猬。
“有免死铁劵在此，谁敢射杀。”面对杀气凛凛的燕王等人，传旨太监面无惧色，不慌不忙的从腰间取出一块铁劵，示于众人跟前。
一个宫里的小太监居然还有免死铁劵？
众人闻言，不由大为错愕，手中动作微微一滞，将目光齐刷刷聚在了燕王朱棣脸上。
“你……”燕王哪会想到还有这般变数，一时竟气的语塞，半天都说不出话一句话来。
“王爷稍安勿躁。奴婢刑余之人，死不足惜，哪怕弃尸荒野喂了狼狗野兽也毫无可怜之处。但君臣之道不可违，王爷贵为燕王，当以己身为天下表率，以示侍君臣心。奴婢斗胆进言，请王爷下马跪恩接旨，否则奴婢回京复命之时，定会一字不漏将今日发生之事禀明圣上，并诏告天下。”传旨太监声音虽然尖细，却是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该死的奴才，简直反了你。有免死铁劵又如何，本王即便不杀了你，也得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来人，给本王拖下去，严刑拷打，并悬挂于城门，曝晒十日。”朱棣已经急怒攻心，恨不得将小太监生吞活剥，但这小太监身有免死铁劵，自己即便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却是不能无视这免死铁劵，否则一旦杀了这个拥有免死铁劵的太监，就等于是直接向世人宣告自己要造反了。
杀了小太监和杀了拥有免死金牌的太监，虽仅数字之差，代表的意义却是天壤之别。
朱棣如今尚未完全准备好起兵之事，暂时还不能挑起干戈。而且皇帝既然破天荒的给了这小太监免死铁劵，就代表着今日传圣旨一事早已在皇帝预料之中。若自己真杀了他，无疑就等于是自己乖乖跳进皇帝挖的陷阱里。
因此朱棣即使气的牙齿咯咯直响，额上青筋暴露，但却已克制住了自己的满腔怒火，脸上神色也迅速恢复如常。
不过杀虽然是杀不了，让他生不如死，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而已。
“王爷未免太过激动了些。”小太监咧着嘴，对靠近自己的燕王士兵置若罔闻，轻轻一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燕王朱棣生平第一次看到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太监，都要面临生不如死的境地了，还能这么面不改色。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太监的骨气和硬起让身为军人的朱棣产生了些许好感，在他身上，朱棣竟隐隐看到了铮铮铁骨的郑三宝的影子。
“吴亮！”小太监凛然不惧，干脆利落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吴亮？”朱棣和道衍两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之色，因为他们从未听说过皇帝曾赐给任何人免死铁劵，更不知吴亮为何许人物，竟能得天子圣眷。
对，这个正义凛然直斥燕王朱棣的小太监正是曾侍奉皇帝左右的司礼监太监吴亮。
数月前吴亮奉命进入京师暗中宣传皇帝威名，几月来已取得了不俗的效果，虽然频频遭到燕王暗中的打压，但皇帝的威名却是已渐渐在北平中悄悄传开。
昨日下午他忽然遇见了一名锦衣卫，那名锦衣卫将这道圣旨交给自己，并让自己到燕王府传旨，同时亦听从皇帝的嘱咐将当初他离开皇宫之时皇帝秘密赐给他的免死铁劵携带在身上。至于为什么要带上这免死铁劵，皇帝并未给予任何说明。
而吴亮在见了燕王朱棣后，见燕王竟然对自己最为崇拜的皇帝如此不恭不敬，顿时怒从中来，嘴巴一张便将朱棣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又见皇帝要杀自己，不得已之下才取出了免死铁劵。
他不知道这免死铁劵是否能够救自己一命，但他愿意为了维护皇帝威名付出所有，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要知他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而已，皇帝却委与重任，赐予了连朝臣和藩王都没有的免死铁劵，此等浩荡圣恩，吴亮无以为报。因而自那时起，他就时刻准备着为皇帝献出自己的贱命，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只不过一向睿智无比的燕王和道衍恐怕绝对想不到，这个拥有免死铁劵的太监吴亮，其实早已不是皇宫里的太监，即便朱棣事后向皇帝兴师问罪，皇帝大可以宫中无此人而撇清所有责任。反正当时将吴亮逐出皇宫之时，还有在奉天门上早朝时的文武百官作证。至于免死铁劵和圣旨的来处，那理由就更好找了，只要说是吴亮从宫中盗走的便可以。
“王爷……”道衍浑浊的双眼忽然精光一闪，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视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吴亮，眼中杀气隐现，但旋即却又精光一敛，眼眸中恢复了浑浊之色，低声对燕王道。
“哼！皇帝小儿，欺人太甚！”朱棣眼中杀机流露无疑，咬牙切齿的恨声说道。他也知道这是皇帝的计谋，目的就在于激怒自己杀了这个吴亮。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虽然跪地接旨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想当初他直入奉天殿之时都不曾下跪，更何况是今日在自己的北平封地内接旨而已。且他以往在北平接圣旨时，从来都是站着接旨，还从未拜过，今日却要被逼的跪地接旨，在朱棣而言，实乃生平奇耻大辱。
朱棣现在真的有直接杀了这吴亮，然后立马举兵起事的想法，但两个儿子都还被皇帝困在京城里，自己若是举兵，只怕两小儿都要小命不保。
此刻若劝阻的人是别人，朱棣只怕早就一箭射穿了他脑袋，但劝阻的人是道衍，他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滔天怒火，面目狰狞，双眼暴突，死死的盯着吴亮，好似要将他硬生生吞入口中一般。
“臣燕王朱棣躬请圣安。”朱棣从马上翻身而下，单膝着地，神色漠然，一字一句的从口中缓缓吐出。其余随从见燕王已下跪，也连忙齐齐跪在地上。
见燕王朱棣终于肯下跪接旨，虽然只是单膝着地，但也算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吴亮亦不为己甚的继续追究。只是看着神情冷漠的燕王朱棣，吴亮心里除了感叹燕王的隐忍和克制力极强之外，却是说不出该庆幸还是遗憾。
给朱棣下马威，这是皇帝叫锦衣卫转给自己的意思。除此之外皇帝还附加了一句，如果燕王真的敢动手杀了拥有免死铁劵的自己，那么皇帝将予以厚葬，并厚待自己家人及亲朋好友。
皇帝虽然只加了后面一句话，但生性聪颖的吴亮却揣摩出了皇帝其实是想让自己逼燕王杀了自己，然后皇帝再以“藐视君王，不君之臣”为借口削了燕王的藩号。到时候燕王如果真要造反，那就找不到任何正义的借口了。
若燕王不造反，而是要追查自己的身份，也简单的很，因为皇帝早已给他拟好了假名和假档案，只要京师的文武百官和内廷内侍不来北平检验尸体，那一切都不成问题。
可惜了。吴亮心中怅然叹了口气，展开圣旨开始宣读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