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特别礼物
在云台,李修远和素来行事心狠手辣的都察院都御史袁泰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话,直到夜色降临,随堂太监吴亮悄悄传了好几次话,李修远才终于结束谈话,让袁泰离宫回去。
至于这次两人之间漫长的谈话,外人无从得知,就连皇帝的近侍吴亮,在皇帝和袁泰谈话之时,也必须得乖乖的远远站在一边。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谈话对于皇帝在登基大典正式继承大宝之位后所颁布的一系列的政治措施都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甚至后来还有人说,建文帝之所以能够顺利削藩,恐怕与此也月兑不了关系。
送走了袁泰,李修远一人足足在云台站了许久,才双手揉着略有些疲惫的太阳穴,晃悠悠的回到了乾清宫里。
李修远回到乾清宫中时,太后和太皇太妃已经回转慈宁宫了,只有皇后和余月滢以及靳殷馨三个人尚在。
“都在啊?”李修远走进东暖阁中,看见三个人都在,便收起疲惫之色,笑着问道。
“陛下回宫了。臣妾已经命人准备好浴汤了,先沐浴更衣吧。”皇后从位子上站起,走到李修远身边,双手按在他的双肩上,一边温柔的拿捏一边说道。
“嗯,也好。你们先进膳吧,不用等朕了。”李修远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心知自己没回宫,皇后等人定然不会先他一步用膳,于是说道。
“陛下无需记挂妾身等,您忙了一天,累坏了,还是先去沐浴吧,让都女们顺便给您按摩放松一下。要不……臣妾亲自给您捏捏吧。”皇后迟疑了一下,目光偷偷瞄了一眼余月滢和靳殷馨,微红着脸小声说道。
“呵呵,朕倒是想,就怕把你累坏了。先聊着吧,朕沐浴后就来。小亮子,传膳吧。”李修远温柔的笑了笑,轻拍着皇后的玉手,然后转头对吴亮说道。
“是,陛下。”吴亮应了一声,便躬身退出东暖阁,兀自命人传膳去了。
李修远望了余月滢和靳殷馨二人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便在皇后的搀扶下回转西暖阁让人服侍去。
“余姐姐,明日就要和陛下成婚了,心里有何感觉?”靳殷馨看着皇帝和皇后之间感情融洽,情深似海,柔情蜜语的,不由有些担心的拉着余月滢的手,一脸关切的问道。
“我也说不清,但有点紧张。”余月滢倒没有靳殷馨想的那么多,她也不可能会去想那么多。如果说靳殷馨担心的是皇帝和皇后之间感情太好,自己很可能会因此而失宠的话,那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因为她能和皇帝成婚,还是皇后亲口应允的。说来皇后倒似是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红娘。她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去嫉妒。再者说,她总觉得皇帝和皇后之间虽然感情极好,但向来直觉敏锐的她总感觉皇帝和皇后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不可言喻的东西,仿佛看不见模不着,但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怎么说呢,跟随在皇帝身边这么久,她就发现,皇帝和皇后相处时,很少谈起以前的回忆,而且大多都是皇后再说,皇帝在听,丝毫不像皇帝和自己在一起时毫无顾忌的谈天说地,满嘴调侃的胡话,没有一点约束,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与皇帝和皇后在一起时的谨慎小心的情景截然不同。
尤其是,余月滢还多次发现,皇帝望着皇后的眼中总藏着几分愧疚之意,明明好几次看皇帝蠕动着嘴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却又好像有难言之隐般,每到最后关头,就神色黯然的叹口气,然后神色自然的和皇后继续说着话。
所以余月滢知道,皇帝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着皇后,却开不了这个口。
余月滢从来不会特意去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查探皇帝的**和秘密,因为她爱的是这个男人,而不是这个男人的**或秘密,所以她虽然发现了这一关键的问题,却一直故作不知,她只希望有一天,皇帝会亲自开口向自己诉说他的烦恼和心事,然后再替他解决掉问题。
“怎么了?”靳殷馨看余月滢半天没说话,以为她心里也正在为自己替她担心的事情而担心着,连忙急切的问道。
“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余月滢摇摇头,目光复杂的望了双眼不时频频望向门外的皇后,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还是不要多想了吧,好好做你的新娘子。一切都会好的。”靳殷馨不知道余月滢心里头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和余月滢谈心的打算。毕竟人家明天就要和皇帝成婚了,她这个作为朋友的总不可能让快要成为新娘子的人承担压力吧。想通了这点,靳殷馨便立刻将话题转移到了明日大婚上的事情去了。
聊天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余月滢和皇后三人聊了半天,皇帝李修远已经沐浴完毕,身上也换了一件平日里常穿的黑色常服龙袍。
“怎么还没传膳?”李修远进了东暖阁,见房里还是空空如也的,不由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吴亮。
“奴婢该死,只是皇后娘娘说,要等陛下沐浴之后再用膳,要不饭菜凉了不好。”吴亮被皇帝锐利的双眼一扫,心中一颤,连忙双膝跪地解释道。
“陛下,您就别怪罪小亮子了,是臣妾和余妹妹还不饿,就等陛下沐浴完了再一同用膳。再说这也是规矩,哪能乱来。”皇后忙起身拉着皇帝走到桌子边,一边解释道。在乾清宫里头,皇帝还没用膳,谁敢用膳啊。
虽说自己是皇后,是皇帝的大老婆,可是一般时候,她还真不敢在皇帝面前撒娇,尤其是皇帝心情不悦的时候,她就更不敢了,甚至说她心里头还有点怕怕的。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李修远脸色稍缓了一些,但还是警告道,“从今往后,朕若不在,或处理政事,就不用等朕了,什么时候肚子饿就什么吃吧。这是朕的旨意,明白么?”李修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皇后和吴亮、余月滢等三人说道。等自己这个皇帝,是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其他皇帝怎么对待这个问题是他们的事,李修远可不想因为自己和这所谓的破规矩而让自己的女人傻不愣登的饿肚子。
“臣妾遵旨。”皇后低着头,应了一声,细声细语的,同时却又偷偷朝余月滢做了个鬼脸,显然她是准备来个阳奉阴违了。
不过有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说清楚的。有的人是被逼的饿肚子,有的人其实却是心甘情愿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饿肚子,一切全凭个人的心意。
“知道了。”余月滢看见皇后的鬼脸,想不到皇后居然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忙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朝皇帝点点头。
虽然皇帝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但在场众人都知道皇帝这么说这么做实际都是为了大家好,因而心中都不由跟喝了蜜似得甜滋滋的,只是皇帝脸色紧绷着,大家都不敢表露出来。
“传膳吧。”李修远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对心情有些惶恐不安的吴亮吩咐道。吴亮这回哪还敢怠慢,忙朝底下几个太监挥挥手,让他们赶紧把饭菜传上来。
唉,当下人就是这么痛苦,夹在主子和主母之间,一旦他们之间产生了意见分歧,他这个负责侍候的就立马变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偏偏自己一下人,连替自己辩护的人权都米有,只能哑巴吃黄莲,把牙齿混着血往肚子里吞,真不是一般的憋屈。
“月滢,明日大婚,现在有何心愿,不妨说说,只要朕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完成。”等到饭菜都上桌之后,众人正准备动筷子,李修远却忽然望着余月滢问道。
“嗯?”余月滢愣了愣,一时没明白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其余众人也眨着眼皮,望着皇帝,又瞧瞧余月滢。
“明日大婚,一辈子就一回,值此事关人生大事的重要时刻,月滢难道没有什么心愿吗?”李修远再次问道。
“我……”余月滢望着不断用眼神鼓励自己的皇帝,薄薄的红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黯然,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怎么了?想家了?”李修远起身走到余月滢身旁,双手按在她的香肩上,俯身凑到她耳畔轻声问道。
“嗯。不知道爹现在怎样了?忽然好想看看他们。”余月滢转头望着窗外,怔怔的看着浓浓的夜色怔怔发神,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哀愁。
来到皇宫已经整整大半年时间了吧,明明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每每想起远在云南的父亲,余月滢就感觉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一般,每当午夜梦回,深深的思乡之情总让她从梦中醒转。
虽然当年父亲的移情别恋导致母亲郁郁而终,她也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原谅那个负心汉,可是明天自己就要出嫁了,就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了,余月滢从没想过,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对亲人的想念随着时间的逼近越来越迫切。
只是,自己想念又如何,就算皇帝现在答应自己的请求,派人去把父亲接到了京城,只怕也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仍无法亲眼看见他女儿大婚的最重要的一瞬间。
“来,闭上眼睛,朕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李修远看着一向冷若冰霜的余月滢秀眉微蹙的模样,心里忽然也有些感伤,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自己远在六百多年后的双亲和家人那熟悉却又渐渐模糊的面容。
自己也许再也无法看一眼他们,哪怕连一声最简单的:‘你们还好吗?过的幸福吗?’的问候也无法告知他们了吧。
“什么礼物?居然弄的这么神秘兮兮的?”余月滢听话的闭上双眼,口中却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皇后马玉洁和靳殷馨也同样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皇帝,心中却是暗自思量期待着,皇帝是否也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闭上眼睛就对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李修远笑着道,食指放在嘴唇上,朝皇后等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候在门边上的吴亮轻轻点了点头,吴亮立即转身向屋外走去。
皇后和靳殷馨两人看着皇帝和内侍吴亮神神叨叨的样子,心里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老高,弄得她们心里的痒痒的,真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先快人一步看看皇帝究竟给余月滢准备了什么大礼。
“还没好吗?”等候了片刻,东暖阁里静悄悄的一片,见皇帝和众人都没有一点动静,余月滢忍不住问道。然而,当这句话问出口后,余月滢忽然感觉到东暖阁中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在宫里待的时日久了,皇帝、吴亮、皇后乃至于太后等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余月滢闭着眼睛都能够简单快速的辨认出来。可是这一次,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东暖阁里确实多了一个人,他的呼吸声很熟悉,连脚步声也似曾相识,但余月滢却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个人,绝不是皇宫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普通人绝进不了东暖阁,能进的了东暖阁的也就来来去去那么几个人而已,余月滢自是清楚的很。
只是,为什么那渐渐有些急促的沉重呼吸声在熟悉之余又有点陌生?仿佛似曾相识,却偏偏又有些模糊。
“爹!!!!”鸦雀无声的东暖阁中依旧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余月滢在脑海中不断翻来覆去的猜测琢磨着,这个让自己古井无波的心情起了一丝波澜的人究竟是谁,难道他就是皇帝给自己准备的特别礼物吗?带着心中深深的疑惑,余月滢缓缓睁开双眼,慢慢适应了一下房内的光亮之后,视线下意识的瞟向那个让自己纠结了许久的呼吸声的主人。可谁知道,当她的目光望向那呼吸声的主人时,她的瞳孔瞬间睁大,樱唇一张,一个包含了无数复杂情绪的‘爹’字竟极为失态的月兑口而出,颇有种平地炸惊雷的感觉。
“爹!”果然是自己千盼万盼了无数次就只想要能够见上一面的父亲,看着年过半百的父亲渐渐发白的两鬓,看着他额头上又新增添了的皱纹,素来冷静的余月滢心中竟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紧张。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热切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仅一年时间不见似乎就苍老了无数岁的父亲,口中又再轻轻唤了一声,好似依旧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了,会让虚空泡影悄然破碎。
“女儿。”东暖阁中,一个身穿蓝色布褂,身高约一米七、年岁近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默默站在原地,被岁月侵蚀而浑浊了的双眼怔怔的望着站在身穿龙袍的皇帝身边的年轻女子,眼眶竟渐渐有些红了,站在他对面的李修远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在摇曳着的烛光中,在他的眼眶里,有晶莹在闪烁。
一声爹,一声女儿,两声轻轻的呼唤,却仿佛经过了千山万水,将一对父女的心在时隔一年之后又重新连接到了一起。
“爹,您……您怎么来了?”余月滢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哽咽着声音问道。她其实很想立刻扑到父亲那宽阔的怀中大声的好好痛哭一场,但也许是陌生的太久了吧,都有些陌生了。从母亲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开口叫过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一声爹了,方才若非太过激动和惊讶,只怕她也叫不出来。现在若是让她再开口叫一声,余月滢实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这个勇气。
“女儿要出嫁了,做爹的哪有不来参加女儿婚礼的。”余忠生用衣袖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一抹满足欣慰的笑容在依旧挂着泪痕的脸上浮起。
李修远知道,那是一个做父亲的看着自家儿女终于长大成人后欣慰满足的笑容。他也曾在自己的双亲脸上看到过。
“谢谢爹。”余月滢重重的点了点头,一丝微笑在嘴角缓缓荡漾开来。她从来没想到一个人的心情可以像如今这般复杂的难以用任何语言来形容描述,更想不到自己曾痛恨了多年的父亲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她鼻子一酸,有种想要放声嚎啕大哭的冲动。在她的记忆里,好似当年母亲流着泪郁郁而终之时,就是她最后一次落泪了吧。没想到,时隔数年之后,自己竟也因为这个当初负了母亲的男人落泪了。
世事总是变幻无常,事情也总是发生的如此让人惊讶和措手不及。
“傻丫头,说的啥傻话。”听着女儿的那一声谢谢,余忠生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忍不住用衣袖再次擦了把热泪,压抑的哭腔混着脸上的笑容哽咽着说道,“你能叫我一声爹,能记得在你出嫁之日通知爹一声,爹这辈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嗯。”余月滢默默的点点头,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皇帝,一手牵住皇帝的手,一手轻轻抚模着皇帝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的脸庞,深情款款的说道,“月滢很喜欢陛下的礼物,谢谢陛下对月滢的厚爱。”
当余忠生说自己有向他通知婚礼之事时,余月滢的心里暖乎乎的,装满了浓浓的幸福。皇帝为了自己,不仅偷偷不远千里的派人把自己要成婚的事通知了自己的父亲,还把父亲接到了京城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单单就是这份体贴和细心,余月滢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爱对了人。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同时也将是唯一一次对一个男人打开心扉。
虽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平淡的仿佛一杯白开水,但落在在场众人耳中,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余月滢在说这句话时,声音在微微颤抖着,眼中的柔情足以将千年不化的冰山也融化开来。
“傻瓜。”李修远情不自禁的抬手拭去余月滢眼角的泪珠,笑着轻轻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拉起她的双手转头对余月滢的父亲余忠生说道,“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先别说这些伤感的话了,都坐下来吧。”场面有些伤感,李修远便把气氛从悲伤转向了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