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从蔼云断层间散出的余晖,正斜照在正阳门的一角。流云飞逝间,城墙上的光影或明或暗,把这座巨大的城楼,更凸显得神秘且庄严。
城门开启处,是一片喧嚣。凤陵是座地处交通要道上的大城,人口稠密,码头官道交汇,商旅众多。又如何耽得起长久的封城,只是两日,就已经有无数商旅、菜贩都要忙着进出城内。
但今天,这正阳门下,却更加的拥挤了,因为除了这些经常进出城里城外的人外,此刻正有上千数的善男信女,沿着城中大道,鱼贯而行,向着正阳门步行而去。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城外的一座古刹澄心寺,一位从西域游历归来的高僧将在那儿开坛讲法。
看着这长近数里的队伍,骆宽和楼师妤终于明白为何行苦如此有把握将他们带出城外了。玄登大师前来凤陵开坛讲法,可是一件轰动凤陵城的大事,人人以能去听法为荣。即便邱令美也不敢阻止这等法事。只得早早的就打开了城门。
众人均低诵法号,两三人成行有秩而行,长长的队伍中,既有年轻的沙弥和身着百衲的比丘,亦有穿着缦衣的众多在家居士,更多则是一些以能得近法为荣耀的当地乡坤、豪士和普通民众。
骆宽自然也在其中。这里谁也不认识他,他根本不用担心追查的官兵会找上自己的麻烦。但楼师妤却不同,今天的她,已经精心打扮过,和其它善信女子一般,头上披着头巾。身上亦是普通的布衣
他和米全二人,夹杂在长长的人流中,一左一右,护着楼师妤慢慢前行。
正阳门渐行渐近,楼师妤的心中有些儿慌了。因为远远望去,数十官兵正站在正阳门下,逐个人仔细检查着出城的行人。凡是女子都一一仔细查看。
就算已经检查过千百人无果,这些人也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他们的统领大人今天也亲自来了。
邱令美早已经对抓到那几个刺客不报任何希望。这三人当时均蒙着面,只要面罩一扔,混进人海之中,那要找到可是大海捞针的事。
但如果连楼家的三小姐也找不到,那就真是没脸见高辛佑了。在得到高丸的提醒之后,他心中也开始隐隐觉得楼师妤失踪这桩事,实是楼家自己所为。楼文定所谓的欲出赏金一事,更像是贼喊捉贼之举。所以城门一开,就亲自来前来督阵。
既然楼家的三小姐可能是自己跑了的,那就再不能让她跑出城去。在得到高丸提示之后,他已经把所有难做的事都推给了何县令,令他带人闯入楼府强行搜捕。
何县令当然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和楼文定这等巨富做对。但迫于上司压力,也只能尽力而为。掘地三尺般的彻底搜查当然做不到,不过带许多楼家下人回去严加拷问可也是按规矩做事。即便是楼文定再如何不愿意也不便反对。
于是查了这么多天后,分别问审了无数楼家下人之后,邱令美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在飨宴发生刺杀之事时,楼师妤还留在楼府里。当时城门关得非常之快。这也表明,这几天来,楼师妤绝对还留在这城里。
“都给我查仔细了!凡是女的,年轻的,特别是漂亮的,统统都给我拉出来仔细查明了身份!”
一想到楼家也许是这件事的主谋,邱令美更是激动了起来。如果事情查实,这可是逆天的大罪,只是这抄家的好处,他几世也花不完。就算楼家跟这事完全无关,只要找到楼家三小姐,那楼家的赏金,可也绝对不是个小数。无论怎么算,都是大有便宜可占。
“嘿,只要真能找到楼家三小姐,小小女孩还能经得住我审,到时还怕这事情不能水落石出?”他心里这么估量着,眼前仿佛有无数金山开始摇晃,只是想着想着都忍不住地开心起来。心念动处,更是大声喝呼手下仔细查人,绝对不能让楼师妤这金凤凰给展翅飞走了。
“你仔细看看,城门下那些官兵里,可有认识你的人。如果没把握,我们就先退回去。千万不能冒险。”骆宽轻声凑近楼师妤。
楼师妤早已经在观察,此刻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我从小就很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坐着轿儿,并不怎么和外面人接触的。”
骆宽见她脸有些白,知道她心慌,安慰道:“放心,没事的,大师既然说没事,就该没事。”
“话是如此,可是……”楼师妤心中虽然信任行苦,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不管她再怎么信任行苦,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忍不住地有些慌。
更何况,行苦大师早已经去的远了。他是朝佛寺的方丈,这等轰动四方的盛大法事,他无论如何都要带队而行的。一路无阻之下,此刻已经率先出了城门。
“你们干什么!”城门下,有女人尖叫起来。却是几个年轻的女子被强行截留了下来。
守城官兵只得道:“上面有令,今天出城的人,凡是年轻女子都要严加查实,全部给我站一边去。”
不多时,被截留下来的年轻女子已经越来越多。莺莺燕燕挤成一团,差不多有近百人。均在不停地埋怨。普通人家的也就罢了,其中更有些是官商家的千金小姐,又如何会怕了这些小兵,不停地埋怨起来。她们身边多有随行之人,此刻亦只得一同留下,把城门处堵了个水泄不通。
骆宽见此情景,低声道:“难怪大师会选今天让你出城,原来今天要出城的年轻女子这般多。”
楼师妤却没他这么轻松,看着前面这些年轻女子都被截留下来,心中更是愈加担心。
“还让不让人走呀,玄登大师的说法就要开始了,要是耽误了,可是大罪过!”大易帝国南方佛法昌盛,信徒甚多,此刻被无端拦住。等得久了,纵是再好的脾气,也开始焦急了,嚷着要个说法。特别是一些富家子弟或小姐,其实对佛法一知半解,更多是想去沾点佛气,以期给自己带来美好姻缘。
“邱大人,你倒是说呀,到底要留我们到何时!”有人开始直接向邱令美讨要说法。
邱令美挥挥手,道:“大家稍安勿躁,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绝对不会耽搁了大家听法。”说着望向长路尽头。见远方官道上有尘烟浮起,这才面上一笑,道:“来了来了,大家莫慌!”
众人不解,不知他这来了是指何意时,却听“踏踏”声响,一匹快马从大道中疾速冲来。惊得路上行人纷纷让退。此刻路上行人甚多,有人退避间差点没摔得头破血流。
那骑行马上的却是邱令美的亲兵。他骑行到城门处,勒马停住,一纵越了下来。伏去,对着早已经等候多时的邱令美道:“大人,画像送来了!”说着双手一抬,把一个卷轴举过头顶。
“唰!”卷轴拉开,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幅仕女的工笔绢画。那画中少女婀娜而立,光色艳发,妙穷毫厘,整张清秀的脸庞几乎如真人一般。非常的精细。一看就是大师之作。
“啊……”虽然相距还甚远,但只是隐约一见,楼师妤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什么画了。
这幅图她再熟悉不过。正是三年前,楼文定重金请来的大师上江佑替自己绘的画像。这上江佑有天下第一丹青妙手之称,尤其擅长工笔仕女图。其技法神鬼难测,几如镜中照人,不差分毫。
骆宽见她变色,奇道:“怎么了?”
楼师妤惶道:“这是我的画像,不知为何会落入了他们手中。”
骆宽亦是一惊,先前他一直以为守城门的众兵并没见过楼师妤,即便查得如此严实,要趁乱混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找来了楼师妤的画像来做比对。
“你可以走了!”官兵们比照着画像,在反复审视过后,慢慢放行那些一眼即可排除的年轻女子。
“可不就是,这还用对比这么久吗?画上人有我这么漂亮。”有一女子嘴中哼哼,扭着腰儿离开。众官兵互相对视,忍俊不禁地笑将起来。邱令美见状怒道:“笑什么,都给我看仔细了,若看走了眼,你们一个二个等着掉脑袋吧!”
众守兵见上司发火,吓得噤声,那敢忤逆其意,赶紧大声喝道:“下一个!”
楼师妤见盘查如此仔细,一颗心瞬间凝到了冰点。
旁边的米全心中其实亦是在打鼓。朝两人看了一眼,有些忐忑地自言道:“怎么办好呢。”
楼师妤见全伯都没办法,心下更慌,忍不住地轻轻拖了下骆宽的衣袖,轻声道:“要不我们先退回去吧。他们肯定能认出我的。”
此刻三人离城门已经不远,骆宽小声安慰道:“现在不进反退,只会更惹人怀疑。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
以楼师妤的性格,当然永远想不到骆宽会出什么法子的。骆宽的办法,粗暴且直接,他的双眼,已经盯上了那匹那送画轴来的兵士所骑来的马儿身上。
他已经铁下了心,既然已经进退不得,那就趁着众多莺燕被阻到大门检查,到处一片混乱之时,抢了马儿就带着楼师妤冲出去。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却也许是最有效的。
看着那拴马的棕绳,只是轻轻打了个挽,套在旁边一个旗杆上,根本无人看管的样,骆宽的双眼已经开始微笑。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闪过,又是一阵阵马蹄声响,远远从后面传来。只听那疾蹄的声音,就知道这次来的,绝对只是一匹马这么简单。
楼师妤转身看去,心中差点没魂魄都吓将出来。这远远骑马而来的大队人马中,当骑二人,竟然就是高辛佑和高丸。这两人都曾经亲见过她,根本不用什么用画像比对,只需视线一碰,马上就能把她给认将出来。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楼师妤心中越发忐忑,没想到自己的出城之路都是如此艰难,真要挨到无垢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