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了,真是被你害死了!”
哭丧着脸,花胜荣喋喋不休着,却换不回任何回应。
神色嗒然若丧,完全没有了活力与生气,萧闻霜痴痴跌坐于地,如泥偶般不言不动,云冲波满脸焦虑,围着她转来转去,汗珠哗哗,在额上背上淌个不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里,是一顶小小的帐篷,被充作了牢房之用,三人被押到这里丢下,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前的事了。
一路上,虽然每个项人也都用怒视和唾弃来款待着三人,可,透过那些斥骂和项人们相互间的说话,云冲波还是大致搞清楚了已发生的事情。
今晚的宴会上,四名混入现场的项人忽然发难,联手刺杀沙木尔,这四人武功虽不算极高,却似是均受过极好的训练,出手狠毒,务求必杀,要不是巴克舍生救主,沙木尔多半就要血溅当场,而纵是如此,若非月氏勾金络脑两人见机得快,沙木尔多半仍旧难逃厄运。
沙木尔的反击和月氏勾金络脑的出手,当场将三名刺客格杀,余下一名,则成为了宝贵的活口,在被拷打了将近一个时辰并被施加了某些令人心神松驰的密术之后,他终于开口,承认他本是太平道徒,而指使他刺杀并准备在当晚与他接头的人,则住在城中某处,而随后,当狂怒的沙木尔遣人前来捕拿,更竟有人舍命冲逃,要赶来报信,只是,被沙族战将们重创之后奔跑不快,虽然还是先一步赶到,却没能为萧闻霜争得足够逃离的时间。
(唉…)
一向都知道萧闻霜对项人的看法以及对夏统的尊重,云冲波对她会有此举动倒也不感奇怪。只是心中纳闷:”会这么听闻霜的话,想来一定是太平道潜伏于此的暗桩了,只不过,闻霜一向很小心于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便是什么贪狼,这些人凭什么相信她倒也奇怪,瞧起来,那个长头发的老家伙多半还没有把太平道完全控制…”
盘算着,云冲波终于对花胜荣的抱怨感到了厌倦,以一个恶狠狠的瞪眼再加上作势欲揣的一脚,他便成功令花胜荣乖乖闭嘴,躲到了一边去顾墙自怜,而同时,他也终于将思路大致理清,开始试着去”安慰”或至少是”安抚”一下萧闻霜。
“闻霜,你听我说,你不要这样。”
“会弄成这个样子,又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是好心,如果真要打仗,绝对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我也不想看到,如果我有你的办法,如果我知道这样能阻止,我也会这样做,真得,不是骗你,我也会这样做的…”
“呃,倒不是说我赞成杀人,照我的想法,谁也不要杀谁抢谁,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最好不过,可既然有人不这样想,那,我想,实在不行,也不能就等着他们来杀是不是?有机会先下手为强总好过等死,当然,我不是说我就喜欢去刺杀别人,说到底,自己不想死,别人也一定不会想死的…”
“我只是说,既然失败了,咱们就认倒霉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多次咱们都没死成,这次也一定死不掉的,退一万步说,大丈夫光明磊落,死而无惧…呃,对不起,你是女的,不过我想巾帼英雄一定也是无惧的…”
“真得,千万别乱想什么,闻霜,我绝对没有怪你,怪只怪这些项人不好,不是他们起心要攻杀咱们,你也不会想去杀他的,虽然我没见过那家伙,不过会生出那种女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想杀他,我非常之赞同…”
乱七八糟,结结巴巴,连自己也觉得自己辞不达意,一边说着,云冲波一边更在心里大骂自己没用,连安慰人也安慰不成样子,但,同时,在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地方,某种气氛,某种感觉,却正在随着的他的说话而慢慢出现,慢慢生成。
…那,是一种真诚。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一种真诚的关怀,和一种虽然也为眼前的处境头痛,却更多的是”不在乎”和渴望先令它人平静的”真诚”。
被抓,被打,被仇视,那的确都是很不愉快的经历,可,生性本来就随遇而安,遇事总是先考虑别人感受的云冲波,在经历了金州的诸多惊涛骇浪之后,更加不会太过的有什么反应,虽然说,一想到那个因护主而死的老人,和那个几乎身死的可汗,云冲波的确也感到不舒服,感到一种歉疚和过意不去。但,怎么说也好,对那些人,会有他们的亲人,朋友和部下为他们担忧,对他们关心,替他们愤怒,而眼前,眼前这个一向坚如玄冰,此刻却似乎随时都可能崩碎倒下的女子,旁边却是空无一人,如果自己再不和她站在一起的话,她,便太过孤单了…
混乱和耐心的劝说,终于慢慢收到了效果,但,却不是云冲波想要的变化。
“公子…”
终于开口,却似已忍得太久,甫一开口,萧闻霜已是泣不成声,仆伏于地。
“闻霜无能,有负真人,有负公子,闻霜有罪,闻霜有罪啊!”
惨泣声中,萧闻霜开始断断续续的讲述,只讲到一半,云冲波已是惊得目瞪口呆。
“就是说,你的确没有安排什么刺杀的事情,那几个人,你真得不认识?!”
按照萧闻霜的说法,那几个人是主动找上她的,向她提议说,他们背后的人可以安排一次逃月兑,帮助两人离开依古力,尽快返回中原。一开始,心怀惕疑的萧闻霜并没有轻易表态,但,当那几个人竟然以只有太平道中层以上道众才会掌握的密语和她交谈,更暗示说明白她的真实身份时,她便渐渐在惊惧中被他们打动,而当那”主使者”亲自现身,将月兑逃的方法与代价一一清楚列明,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萧闻霜胸中急于南下料理的几件事情,萧闻霜便终于被其说服,而担心被花胜荣再度出卖,萧闻霜便索性连云冲波也不令知晓,希望等到最后时候直接将花胜荣制住囚起,与云冲波轻骑逃月兑。而今晚正是她们议定的行动之期,那一串鬼画符便是先前的约定,萧闻霜却怎想到,竟会等出这般一桩泼天巨祸?!
(原来,是这样…)
并非笨人,在听明白前因后果时,云冲波已明白,那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萧闻霜之个性与现下的境地而精心设计的陷阱,只是,有一些事,他仍然想不明白。
(这样做法,大耗心力,也大费本钱,最起码,象这样四个身手出色,又已经有机会接近到可汗一级的死士,如果没有极大的利益,是不会这样子被牺牲的,可是,害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了?什么值得下这种本钱的好处了?)
(还有,闻霜一向谨慎多虑,能够把她这样完全骗到的,会是什么人?)
“什么人?”
听着云冲波的问话,萧闻霜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一种混合着自讽,苦涩,惨然,和…一点点佩服的表情。
“一个,我本来就知道不可以相信,就知道是以我为敌的人,可,到最后,我却还是信了他,沿着他画下的路,一步步走进陷阱,走进这死亡陷阱里面。”
“那个人…”
“那是因为,我的说议,从来都无人可拒。”
突如其来的说话,猛然自云冲波的背后响起,惊回身,他方看见,一名比自己略高些的白衣男子,正含笑掀帘,踏入帐中。却完全无视于云冲波,只是看着萧闻霜。
当那人出现,似有什么东西蓦地在萧闻霜身上重生,正满面流泪,全然是一柔弱女子形象的萧闻霜,双眼忽地睁大,一瞬间,她身上所有”柔弱”的感觉尽被驱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锐气,以及…一种深深的恨意。
可,同时,云冲波也能感到,在萧闻霜的身上,还有一种感觉,一种极淡,极淡,却绝非难以察觉的感觉。
定定看着那白衣人,萧闻霜的目光一瞬也不移开,而那白衣人也显然很是沉得住气,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她,也不开口,旁边,看出苗头不对,花胜荣早已识机闭嘴,竭尽全力想把自己缩得再小一点,自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若说萧闻霜的目光如冷硬冰霜,那白衣人的目光,却就若是澄定自若,而又深不可测的湖海,没有任何其它动作,也未有散发出任何”强”的气息,他仅只是淡淡看着萧闻霜,可,就那样,他却能够令萧闻霜的气势慢慢弱化,慢慢散去。
“鬼谷伏龙…”
低低的声音中,萧闻霜慢慢站直身子,双手抱拳,缓缓举至眉心。而在这过程,一种古怪而无奈的笑,更出现在她的嘴角。
“贪狼,的确在你之下。”
(鬼谷伏龙?!!)
虽是初次谋面,可,云冲波一路上早已听萧闻霜将这名字重述过无数次,对这被张南巾萧闻霜师徒目为重创太平道的”第一元凶”,他实是充满好奇,也曾想过”若是我能教训这家伙一顿,闻霜一定会很开心…”之类的想法,却又觉得”这人心机既然这么深,可能还是不要和他有打交道会更好一点…”却怎会想到,还未南返夏境,便已和他遇上,更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呃,这家伙是军师?)
(对了,当军师的,动起手来都不应该很厉害吧?好象也不觉得外面有人,那么,不如就趁现在,我和闻霜联手揍他一顿好了,就算以后吃苦,但至少眼前可以为闻霜出一口气…)
“这个,连想也不要想啊。”
轻笑着,似已看出云冲波心中所想,鬼谷伏龙偏头看向他,淡淡道:”若是贪狼先生还是那位天门九将之首的话,你二位联起手来,伏龙自然只有退避的份,可,现在,贪狼先生的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的时候,却并没本钱来撕在下的本子啊…”
(什么?)
云冲波被他说话弄得心中糊里糊涂,不觉便看向萧闻霜,却见她竟是全无反应,竟已默认,心下不觉大惭:”闻霜她原来伤一直都还没好的,我竟然一路上都没看出来,真是粗心,太对不起她…”
当初石洞一战,萧闻霜被破军偷袭,重伤几死,全仗张南巾以”紫薇王夫人清净咒”舍命救回,但蒙此重创的她,还是不能全不付出代价:虽然身体上的伤患三几日便已基本平复,但,对那些依靠张南巾之生命而转换重生所得的力量与肌体,萧闻霜却总也没办法如原来般自由应用,虽经数度努力,她还是遗憾的发现,自己竟没法再运聚起比第六级顶峰更高的法力,若非如此,以她当初第八级初阶的精深法力修为,便是月氏勾金络脑两人联手来战,她也有信心取得最后胜利,区区百多名项人骑兵,又怎够资格将她擒迫而回?
“那未,若依你的本子,下面,该怎样?”
似是不愿再纠缠于自己的伤势,萧闻霜一语截断,向着鬼谷伏龙的来意,发出冷峻的追问。
微笑着,鬼谷伏龙以行为来回答了萧闻霜的质问,微微的侧着身,摊着右手,指向帐篷的门,虽不说话,可,在任何人眼中看来,那也只有一个意思。
请…
(这个,他是来放我们走的?)
大出意外,惊愕当中的云冲波,一时间真有些模不着头脑。
(这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而,面对云冲波那充满疑问的眼神,鬼谷伏龙仍是无动于衷,微微的笑着,保持着他那无懈可击的礼节,极有耐心的躬着身。
笑容中,他却似在挑衅,挑衅说:”怀疑,怀疑又能怎样?按照我的本子,现在,你们,便只有逃,按照我的计划去逃,在我的棋局中,任何棋子,也别想摆月兑我的棋路,自做主张啊…”
盯着鬼谷伏龙,萧闻霜忽然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具体接洽,说服巨门反叛的,是你吧?”
淡淡笑着,鬼谷伏龙只道:”正如方才所说,我的说议,从来都无人可拒。”
骑着四蹄皆以软布包裹的快马,云冲波萧闻霜没入黑暗当中,身后,鬼谷伏龙不走不避,定定站在帐篷前,如一个远送的挚友,直到他们已去至不可见时,他方慢声道:”他们,能有多少时间?”
“至多,还有两刻吧?”
平静的回答着,金络脑现身出来,道:”在不引起别人怀疑的前提下,我最多也只能给你争取到这些时间了。”
“唔,也已经够了。”
轻轻点头,鬼谷伏龙道:”朋友你自己的事情,想来已经处理好了吧?”
金络脑微笑道:”对。”
“以此为机,我便用一种非常自然的姿态将我的立场改变,非常激愤的表示了我河套一族对沙族的支持,表示了我们支持项人合兵,南下攻入金州的立场,而没有准备的塔合,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也只好将这现实接受。”
顿了顿,鬼谷伏龙笑道:”那,通婚的事情,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金络脑道:”对。”两人便不再说话。一起静静默立,听那在黑暗当中尖叫和不住撕扯的怪异风声。
过了一会,鬼谷伏龙方道:”下面的事情,我该暂时退场了。”
又道:”而灭口,你有把握吗?”
金络脑只道:”你放心。”
“没机会再利用战和之事要挟,又错过第一时间转变立场的机会,塔合必已非常不悦,也必会努力争取到去将那两名能自沙族大营中逃月兑的刺客擒回。”
“以此,来重建他的威严与声望。”
“凭着阴山的狼军,和他从夏人中网罗来的那几名高手,那事情,该不算难。”
鬼谷伏龙淡淡道:”可,那两人,却不会再被生擒了。”
金络脑微笑道:”所以,塔合便只能将人头带回,却没法将’真相’带回。”
鬼谷伏龙道:”随后,朋友,便该是你’出卖’我的时候了,是么?”
金络脑肩头微微一震,道:”对。”
“将你’出卖’,令每个人也都明白到那两人其实是冤死,其实与刺客无关,而到那时,塔合他怎样努力也好,都没法避免别人的揣测,那对他必定不利的揣测。”
“而同时,你的身份,也正是最好的导火索,会令我大项全军的怒气不可扼制,席卷向南的导火索。”
鬼谷伏龙淡淡道:”好计划。”
“可,朋友,有一点,你并没说清。”
“若有机会,你,是否会真得将我’出卖’,令我不得生离这片土地?”
顿了一下,金络脑斩钉截铁的道:”会。”
“绝对会。”
听到这答案,鬼谷伏龙不愠不怒,反而大笑起来。
“好,好!”
“这才算是大海无量的真正传人,这才有资格梦想肩负项人全族的命运!”
大笑着,他已举步前行,渐渐融入身前的黑暗当中,只留下一句说话,在风中回旋不定。
“而朋友,便让我祝你的梦想早日成真。”
“它日,当你真正做好准备时,便带着你的项人大军,来中土寻我吧…”
“公子,不能再逃了。”
已在黑暗中奔逃了将近两个时辰,当第一线东方的曙光开始将草原的边际镀上一条鲜艳的红线时,萧闻霜忽地勒住马头,如是说道。
“唔?”
不明就里的云冲波,好容易才将胯下的马匹拉住,却还是冲到了萧闻霜前面一个多马身。
“为什么不能再逃?”
眯起眼,回头看向来路的方向,萧闻霜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锐利而刚强的光芒。
“因为,再向前走,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理想的地形。”
“还因为,再不停下来歇一歇,恢复体力和做些准备,我们,恐怕就很难把后面的追杀者除掉了…”
“你说什么?!”
用了大约一杯茶的时间,萧闻霜已将”布置”完成,同时,她也用尽量简洁的方式向云冲波说清了她的担忧和推测。
完颜家在北方虽然一向都有谍间,但要令鬼谷伏龙这样从心所欲的在项人大营中自由来去,刺人随心,纵放随意,却绝非一般间者所能安排,换言之,在此次与会的项人高层中,必有人与鬼谷伏龙暗通款曲。
费下这般心血,付出这等代价,若说所谋事小,恐怕谁也不会相信,而无论那目的到底是什么,萧闻霜却敢肯定,至少,破坏掉项人三大族间的互信与合作必是鬼谷伏龙的目标之一。
“那个人,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也从来不会浪费还有用处的资源,所以,会将我们放走,他就一定有着更深更多的所谋。”
“你是说…”
本就不是笨人,这一路上,云冲波也已用尽心力去揣想鬼谷伏龙放走自己的目的何在,而,当萧闻霜讲述时,他的思考,也已将他带到了那真相的面前。
“…他想,通过别人的手来灭口?”
惊人,却算不上意外,事实上,一想到自己本来就打算在次日必然会有的讯问上进行的抗辨,云冲波就觉得,这样,果然才是效率最高,后遗症也最少的一种着法。
(这家伙…)
一时间无话可说,云冲波只觉得一阵恶寒自背上滑过,全身都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简直,比蛇还让人恶心…)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一个让我们把事实再看清楚一点的机会。”
表现上比云冲波坚强的多,萧闻霜面不改色,淡淡说着
“鬼谷伏龙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他的盟友来追杀我们,那样的话,当有一天他又需要将这事实揭破时,他的盟友便可以很简单的将’灭口’的事情操作栽在别人的身上。”
“所以,从来追杀的是谁,我们,便可初步判断出,与鬼谷伏龙合作的到底是谁,而他到底要想什么,我们也可以知道的更多一些。”
“呃…”
目瞪口呆的看着萧闻霜,大力的点着头,云冲波却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只不过,想了想,他并没有问出来。
(闻霜想的确实很深,也很好,可是,要是,我们根本摆不平追杀的人,那未,一切不就还是完全如那家伙的算计一样吗?)
马蹄声响,快如琵琶振弦,在清晨的草原上奏出了名为”追杀”的战曲。
早已因冬深而色作枯黄的牧草,连同上面蒙得一层淡淡白霜,被重蹄深深踏破,陷入本已冻得相当坚硬的地中,与泛着黑光的泥块混在一处,如无数被草草掩埋的碎尸。
马踏冬泥,总共约是七十匹左右,全都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马背上的战士们每一个都披着轻便的皮甲,戴着形状奇怪的头盔,队伍中,两支大旗高高挑起,上面并无文字,只绣了一个青灰色的狼头,正在张口大嗥,狼口犹有残血滴下,虽然绣工极粗,却反而将那股粗野强悍的味道衬托的更加鲜明。
苍狼旗!
(是阴山月氏族的狼军,那未说,与鬼谷合作的,就应该是河套金族了…)
以其过人眼力和事先的布置,萧闻霜默默侦窥着正在急进的马队,将鬼谷伏龙的事情完全自脑中抛出。将注意力集中到队伍前列那三名头领模样的人身上。知道了事实的部份真相当然很好,可,若果不能活下来利用那真相的话,便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但是,这几个家伙,却不大像项人啊?是了,以前曾有情报说,月氏塔合尝招募过一些在中土没法容身的夏人高手,只是,到底是那些人啊?)
深深吸气,萧闻霜静下心来,沉入自己的记忆当中,去追索那些堆积如山,自己只是浏览过一遍的资料,特别是针对那些曾得罪强敌后突然消失,却又一直没有死讯的高手。而片刻后,当她终于开始将一些破碎的资料连接在了一起时,却因为惊愕而几乎失口呼出!
(不会吧,那个人,他最后一次有纪录的出现,竟然会是在阴山附近?!)
(糟,如果真有他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吁!!!”
长长的马嘶声中,急进的骑者们将缰绳勒住,任蹄铁在草原上犁出过百深沟。而为首的几名头领,更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低低惊叹。
前方,是一片连绵的土坡,对马匹来说,那坡已有些嫌陡,不过,在土坡的中央,也有着宽约三丈左右,可供六马并驰的缓坡,对这些自幼便精弓马的项人精兵来说,这种程度的道路,决不会影响到他们前进的速度。
挡着他们的,是人。
前方,土坡上,背对初升的旭日,一个人,正飘浮在空中。
没有了那由肩至脚的黑袍,脸上也只蒙着块黑布而非那诡异面具,可,”道法本天,不沾凡尘”这八个字,却早成了这人与人过招时的招牌之一。
(太平道,天蓬贪狼!)
虽然之前都有过相当不错的战绩,虽然每个的手上也都沾满赤血,虽然每个也都是已将”名字”和”过去”一并放弃的亡命者,可,完全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等硬手,第一时间内,他们仍还是需要先不采取任何行动的进行”观察”。
…同时,他们,也在被别人”观察”着。
当马队止住时,便将他们的头领凸显出来,总数是七十七骑的马队,组成一前一后两道弧线,而立马于阵前的,则有三人。
左边那人极矮极瘦,在马背上就如猴子一般,右边的与他正相反,身高超过九尺,就似座黑宝塔,威风凛凛的,而最令萧闻霜在意的,则是中间那人。
一个死气沉沉,连头也不抬起来的人。
(如果说,左边的确实是”白猿”袁洪,右边的是”牛金牛”金大升,那么,中间那人,恐怕,就真得是那厮了…)
(但是,他的样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萧闻霜正在思考时,中间那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人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萧闻霜,阴沉沉的道:”贪狼先生。”
一语出口,萧闻霜顿时再无怀疑!
果然是他!
双手抱拳,萧闻霜沉声道:”李先生,久违了。”心下已有些暗暗担忧。
原来,那人唤作李冰,本是当朝五大世家当中”晋原李家”的旁系子弟,因为生性好武,偷练了严禁旁系子弟私阅的”太白阴经”,被人揭破,他竟然凶性发作,杀长而逃,后来结连了几名江湖凶徒,于是歃血结拜,占了一座山寨,自称”梅山八圣”,聚集了千余喽卒,纵横北地,劫掠为生,亦曾为一霸。他八人均有出色身手,又都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其时正是三果乱事方息,帝家治力已衰,地方驻军扰民则有余,剿匪却不足,因畏惧他们厉害,竟是睁眼闭眼,只作未闻。李家大本营乃在南方,虽然数度遣人北上缉拿,却总是无功而返,拿他没有办法,后来还是因为他们太过无忌,伤到了云台山的人,激怒了”混天大圣”孙无法,遣出”霸枪”东方凌,”杀青”杨凡和”霹雳火”秦胜三人率军讨灭,一番恶斗之后,八人五死三伤,山寨一炬,自此再无音讯,时日一长,也便渐渐被人淡忘,只道他们早已伤死路畔,那里想到竟会是逃入了项人地界求庇?
当年他们为恶最盛时,亦曾和太平道有所磨擦,武屈破军等人也尝与数度交锋,亦只难分胜负,后来还是与巨门所部道众合手,全力出击,方将几人迫出太平道所据地界,约定两不相犯,却也未能有所杀伤,贪狼当时也曾与战,与李冰恶斗半日,只觉当在伯仲之间,胜算略大,但现下伤势未愈,便不免有些忐忑。转念间,再想起当初与这几人交战时和巨门武屈犹是血肉同泽,不料光阴如轮,现下已是阴阳永隔,势成水火,又难免恻恻。却又想道:”这厮别的也罢了,那只’白金圣眼’却是好生厉害,莫要被他看破了此处机关…”
“哼…”
只看了萧闻霜一眼,李冰便又将头低下,淡淡道:”是什么人,竟可以让贪狼先生要留为死拒…”语音未落,忽面色一变,怒道:”不对,速退!”说着已两脚发力,将马蹬踩碎,腾身空中!
但,已晚了!
与李冰的说话同时,他们脚下的地面以及两侧的山坡上,都开始轻轻颤抖,浮现出笔法古朴的发光文字,每个字都大逾一尺,曲曲弯弯,若蚁走蛇行,看上去像画符倒多过像文字。
若自高处看下,便会发现,那些文字在混乱中自有其序,东勾西直,南屈北划,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图形,一个披发怒目,人首豹身的巨大凶神!
说来虽迟,那时却快,当李冰跃起时,那些文字已在闪烁,一明一暗之后,忽有无声波动,穿透过场中每样存在。
一时间,天地皆寂。
随后,见光骤现,如东方大日初起,破世间一切暗!
每个字,每一划,皆化作刺眼的亮,强劲的光柱自地面涌现,冲天而起,将七十四骑人马淹没,将李冰等三人尽皆淹没。
夺目光幕中,只听得李冰的嘶声怒吼!
“他妈的,是昆仑九光?!”
萧闻霜心中微松,想道:”还好,总算抢在他识破之前发动了。”
又想道:”可惜,若是我法力未损的话,单凭此阵,便能将他三个挫骨扬灰…”
这”昆仑九光?”使用时对法力消耗极大,以萧闻霜此刻状况,并没法将之长时维持,只短短十个弹指,那光阵已急速弱下,褪淡,终于消失不见。
但,十弹指时间便已足够,足够让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七十四名狼军战士变作没有知觉,没有生命的倒地横尸了…
“哼…”
与那些寻常战士不同,短时间的光灼虽也将李冰等三人的衣服皮肤炙作焦黑,却没法对之造成真正的伤害,而如果愿意的话,他们甚至还有余力将身侧的项人一并救下,只是,正如萧闻霜的判断,他们,完全无意如此。
(想要把力量完全保存,然后合力将要杀的人除掉,带回,是吗?很好的想法,那未…就来试试吧!)
几乎和光压的撤去同时,李冰等三人同时发动,但,比他们更快,萧闻霜的身形,已经幻做一团蓝光,闪到了李冰身前!
(嗯,这是…)
原也料定萧闻霜会采取快攻法游斗三人以制造机会,却没想到萧闻霜会先挑上自己,李冰微微一惊,出手却并不慢,只见白光一闪,右拳早已挥出,正是他结合”太白阴经”悟得的杀拳”白金圣拳!”
“碰!”
不偏不倚,重拳及胸,虽然萧闻霜的左手及时挡在了要害部位上,却完全没法与李冰那第已超过了第七级境界的压倒性力量相抗,骨裂脆响声中,萧闻霜被李冰震得口角溢血,倒飞而出!
(这…糟!)
深知萧闻霜的厉害,李冰绝没有幻想过可以这样轻易得手,所以,当萧闻霜吐血而退,面色难看的反而是他,而,当他看清了萧闻霜的去向时,那脸色,就加倍难看。反是萧闻霜,虽然重伤,却带笑容。
原已刻意留力踩出”霜履”反飞,更借助到李冰一拳之力,萧闻霜的去速,已快至李冰没法掌握的地步,而对于本想自背后包抄她的金大升来说,就更是这样!
“嚓。”
“轰!”
轻响声后,是轰然的爆炸声,金大升的得意杀技”火雷喷”未及出口,已被萧闻霜的如发冰剑刺穿在喉中,轰然自爆,立时将金大升的身子炸得只剩下半截!
(好,去了一个了…)
一念未松,急风已响,在萧闻霜未及反应之前,已感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反手刺回时,却打了个空,反因用力过度,将背上伤势牵动,又是一阵钻心疼痛。
(数年不见,袁洪的身法竟是更快了…)
当初对战梅山八圣时,萧闻霜便已吃过袁洪的苦头,知道这人虽然长力不继,但十步之内的进退趋避却堪称天下有数的好手,直是如鬼如魅,难判难测,一直便有提防,但提防归提防,当袁洪终于出手时,她却仍是没法防下。
昔日天门九将与梅山八圣对战时,袁洪便曾制造许多麻烦,后来还是巨门出手,以其不动如山的土系法术将自己身侧方圆二十步内尽皆封禁,才将他的长处限制,本来以萧闻霜之能,也不是不能以冻气来将身侧封锁,可,现下的她,本就只能做到第六级顶峰那地步,更因方才全力布阵而虚耗太过,实已没法做到。
(呼,头痛,要是刚才是被打向袁洪的方向就好了…)
萧闻霜固然头痛,但她的”一发冰剑”收发如电,刺金若纸,也令袁洪有所忌惮,一爪得手之后,也不敢轻进,半蹲在十数步外,两睁得滚圆,盯着萧闻霜。
轻轻吁气,李冰信手拖了两具尸体过来叠起,将身子坐下,慢慢道:”老二,老六的仇,还是我来报罢。”反令袁萧二人都是一愣,萧闻霜正想道:”这厮怎地转了性了,竟不联手围攻…”却听李冰蓦地一声怪吼,额间肌肉一阵蠕动,竟被向两边挤开,现出一只眼晴,竖于额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放出数毫白光,四下横射,似是找寻什么。
萧闻霜见他如此,脸色一变,方要抢身向前,却早被袁洪觑得是空,电光一闪,已又在萧闻霜肩上留下一道血口。
与袁洪的飞击同时,李冰的”第三只眼”中放出的白光似是终于找到目标,凝下不动,只见他右拳再挥,一道白光闪过,将他身前数十步外的一块空地轰得土石迸溅,烟尘沸扬。
全不理会袁洪这边动静,李冰箕坐不起,只盯视着那烟尘当中,慢慢道:”小子,出来吧。”
“在我’白金圣眼’之下,这种小花样,是没得用处的…”
萧闻霜心中暗恨,想道:”可恨,若不是这厮,公子断不会这般容易将行迹败露…”
原来李冰偷读”太白阴经”,后又闯荡江湖,学得了若干南方土蛮道法,结合原练的太白阴经,悟得两大绝技傍身,一是攻杀强敌,所向披糜的”白金圣拳”,一便是能够辩虚实,判真伪,又能将心力实化的”白金圣眼”,那”白金圣眼”平时却看不出,乃是隐于他额头正中,只有在他刻意发动时才会出现,若单就外形而言,倒和”鬼谷七神通”当中的”天眼通”有几分相像。
其实萧闻霜所布的”昆仑九光?”并非怎样隐蔽,若非李冰太过托大,认定他两人必是仓皇而逃,断不敢回首逆袭,又未想到会在塞外遇上萧闻霜这种道法高手,以他的”白金圣眼”早可将之看破,也断断不会中其埋伏。
在萧闻霜的心中,还未开悟”太平之力”的云冲波,并无能力来面对这种血杀场面,更大可能是成为一个累赘,成为对手来牵制自己的一个”筹码”。所以,在一开始,她便将云冲波封藏在土坡上面,告诉他说自己有足够信心自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冲动,又在云冲波所乘马背上负以大石,打使远去,制造出了云冲波已利用自己的狙击远飚的假象,在萧闻霜的本意,其实有着”若不行时,便拼死偕亡,也要保证公子能够安全离去”的打算,只未告诉云冲波,在她的心目中,自觉那藏身处虽是仓卒而成,不是十分周密,但”昆仑九光?”一旦发动,场中便是一片混乱,纵有些少破绽,也自然掩盖,对手的注意力又该大部被自己吸引,只要云冲波别冲动而出,就不至败露,谁想,竟遇上了练有号称”能知一切虚幻”的”白金圣眼”的李冰?
冷笑着,李冰再不理那正在大口咳嗽,狼狈不堪的自烟尘中踏出的云冲波,缓缓站起,道:”老二,这小子留活口。”说着身形一抖,已化作一团白光,投向萧闻霜。
不是没有注意到萧闻霜对云冲波超乎寻常的关注,但,自方才一拳当中,李冰已察觉到了萧闻霜力量的严重衰弱,自恃有第八级力量傍身,他便不肯去用要挟的手段而是渴望能够将之正面击倒。
“贪狼,当年巨门给我的耻辱,便由你这位在巨门之上的人物来偿还吧!”
大吼着,李冰的双拳连环挥动,以占尽优势的压倒性力量将萧闻霜逼至节节退让,拳劲所波,更将地面上轰出无数深坑,萧闻霜本就力量未复,方才又费力布阵,现下至多有第六级初阶力量而已,便连云冲波袁洪也都不如,那里敢与他硬撼,只以小巧功夫不住腾挪避让,偶尔见是机会,冰剑一递,却还未近身便被李冰拳劲震成飞灰,那里伤得着他?
(当年不过第七级上段力量的他,数年不见,竟也练至了第八级境界,看来,云台山屠灭梅山一战中,他的确领悟了许多东西…)
(对付他,不会再有方才刺杀金大升的那种机会了,真人,我该怎么办?)
眼见萧闻霜遇险,出奇的,云冲波却没有奔前相助,而是站在原地,微微的蹲着身子,盯住袁洪。
(这小子…)
对云冲波的”沉着”略有些意外,却和李冰一样,因为云冲波的”被隐藏”,而不将他放在眼里,袁洪只微微犹豫了一下,便身子一蜷一弹,如一只大猴般扑向云冲波。手背上寒光闪现,已将钢爪弹出。
“嚓!”
蓝芒惊现,血光飞溅!
血光溅,出自云冲波的身上,被袁洪双手交叉撕扯出的六条血痕,那,原也是每个人的意料当中。
可,轻风中,却还有半片衣袖,缓缓飘动,缓缓落下。
赤着右臂,袁洪半蹲在云冲波侧后方十余步远的地方,面色惊疑。盯着云冲波的右手。
那手中,但见蓝芒渐敛,正缓缓趋回,现出朴刀形状。
“小子,你那刀…”
云冲波冷笑不答,横刀胸前,果是十分气势,心里却是暗呼侥幸,想道:”好险,幸好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把蹈海带在身上,要不然的话…”
夜来项人突击,三人随身物件尽数失落店中,却喜云冲波知道这”丑刀蹈海”非同小可,十分重视,又知现下风云变幻,自初离依古力后便改为贴身收藏,那些项人又都是粗鲁之辈,只是将三人羁拿,并未搜检,蹈海才得以幸免,他自当日石林一事中激发蹈海之力破去敖复奇的”白之拳”后,对之的了解与掌握,也似是又上层楼,虽仍是没法达至自己梦想中那神一般的境界,也再没能重现过挥出”金之拳”的威风,但所能发挥的力量,却已较以往又大有精进,袁洪自恃身法精奇,并未将他看在眼中,险险吃了大亏。
只是,若论两人真实力量,袁洪的第七级初阶力量无疑仍在云冲波的第六级顶峰力量之上,而论到对敌经验,招数变化,他更是胜出云冲波多矣,只惧云冲波手中宝刀厉害而已。他一招涉险之后,早将心神捺定,看清局面,再不急于求成,只是围着云冲波滴溜溜的游走不停,此时局势已明:云冲波若能有那怕一刀砍实,袁洪必然无幸,怎奈两人身法相差太远,云冲波虽尽全力,也捕捉不住袁洪进退轨迹,数度出刀无功,反又增了几道伤口。
袁洪再斗数合,心中益定,出手之际更不住嘿嘿怪笑道:”臭小子,你这把刀倒也不错,看你千里送刀给爷爷的诚心上,待会儿爷爷废了你时,必不教你吃太大苦头…”云冲波知他亦是欲要扰乱自己心神,只管屏心静气,要去察判他的身法,并不答他。
萧闻霜虽与李冰恶斗,却不忘云冲波这边,见云冲波虽落下风,却堪自保,心中渐定,想道:”这般下去,公子至少可保得三百招内无忧…”但高手对敌,怎容分心?早被李冰觑得空档,看着亲切,蓦地暴喝一声道:”呔!”额头上”白金圣眼”再现,一道毫光放出,投在萧闻霜腿上,竟如金铁实物般铮然有声!萧闻霜正待变招时,却觉身子忽地变得极重,”浮空术”竟似突然无效,不觉心下大惊:”他竟已超越’识幻’境界,练至’破法’境界了?!”
原来这”白金圣眼”本源乃是”太白阴经”所载究极咒法之一,原唤作”太白神目”,传言可溯至上古神世,练成后蓄于眉心,对敌之时发动,威力无穷,依练者修为深浅分做三层:其一为”识幻界”可以窥透诸般幻术玄障之蔽,溯本探源;其二为”破法界”,可以破除对手所用诸般法术效果,攻防皆妙;其三为”悟空界”,练成后,可以自造异元空间,将对手囚流于斯,又能随意模拟对手交战,增益修为。当初李冰与太平道敌对时只练至第一境界,萧闻霜心中自然明白,虽是原也提防他另有进阶,但交手十数合都不见他发动,不免心意渐驰,却不防李冰竟是潜藏待机,顿时已陷险地!
萧闻霜此时力量远落下风,所恃者无非身法轻便,招数巧妙而已,这一下蓦遇意外,只慢得一下,已被李冰迫在死地,再无退路,李冰与她缠斗许久方得此良机,自然不肯轻纵,恶狠狠的双拳齐扬,左右夹击犹觉不足,竟又将一股真气运至额上,”白金圣眼”大开,硬生生锁住萧闻霜身形,竟教她如待屠羔羊一般!
(真人,救我…)
虽然心志极坚,但萧闻霜终究还是女子,眼见死局当前,仍是不自由主,向着那明明早已逝去,那她视之如父的老人,在心底发出呼救。
下一刻,当李冰的拳风已将萧闻霜脸上的黑布掀动时,低低的声音,忽在萧闻霜脑中响起。
(闻霜,我已帮不了你了,要救你,只能靠你自己,靠你自己的”完全境界”了…)
“真人,这里是…”
在发问的,是萧闻霜,困惑之极的萧闻霜。
举头望天,只见一片淡淡的乳白荧光,地面也一样,极目看去,似是能够看到极远,却又似是只能看出数步以外,会有这种奇怪的”不协调”之感觉,是因为,除却这种白色的荧光之外,萧闻霜便再没法看见别的任何东西。
在她的对面,微笑着负手而立的,是张南巾,一个早已过身的老人。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索解,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困惑。
观察和思考着周围的”异样”,萧闻霜亦一直在努力想寻找出一个”答案”,一个能将这一切解释的”答案”,而很快,她也已为自己找到。
一个令她”黯然”的答案。一个令她发现,”失败感”和”失落感”正如海水一般慢慢漫过自己,将自己完全淹没的答案。
“我已经死了吗?”
“对不起,真人,到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微笑着,张南巾缓缓摇头。
“无须自责吧,闻霜。”
“就算失败,也不值得这样,只要尽量的努力过,便没必要这样的沮丧。”
“而且,你也还没有失败。”
“你所在的,并非你所想象的’死域’而是你自己的’心’啊…”
…
“就是说,真人,我们现在所在的,是我自己的’心’,却是我并不了解,并不掌握,亦就是你一直安居的角落?”
满脸都是问号的萧闻霜,疑惑的发问,虽然对张南巾一向都有最高的程度的信任和尊重,可,眼前的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太不可思议了…
“对,在李冰的拳将要伤害到你的前一瞬,为师将你的意识拘来,来到这个时间已完全停滞的地方。”
“希望,还来得及。”
“来得及将为师还未有教给你的’最终秘密’告知,来得及,让你领悟属于你自己的’完全境界’…”
…
李冰已放心了,虽然他的双拳还未轰在萧闻霜的身上。
因为,他看到,萧闻霜的眼睛,已闭上了。那,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标志,一个已经”放弃”的标志。
所以,当萧闻霜的双眼忽然又再睁开时,他会吃惊,很吃惊。
吃惊,但不怕,也不慌。
因为,萧闻霜,已完全暴露在他的拳下,在这个距离上,他相信,除非萧闻霜能有足以反制他的更强力量,他便不会再让萧闻霜有机会存生。
而且,萧闻霜也的确没有任何动作,仅只是睁开了眼睛,仍旧木然,不避,不挡。
但,他却错了。
睁开双眼时,萧闻霜的眼神相当复杂,有失落,有悲伤,有决绝,有刚毅…还有,自信。
了然,自信。
随后,她闭目,旋又睁开。
李冰双拳夹击,如两道狂风相撞,更以”白金圣眼”制住萧闻霜的身形。但,当萧闻霜再度睁眼时,仅以右足后跟为轴,轻轻拧身,李冰便忽觉额头一震,萧闻霜竟已月兑出他圣眼光芒控制!
然后,萧闻霜,闭目,飘起。
如一点柳絮之于狂风,如一叶轻舟之于大江,萧闻霜紧闭双眼,身子轻轻飘动,似无骨般,飘动于李冰的拳风当中。
拳虽强,却伤不着她。
那一飘,虽然无力,却如天机,虽轻若芥子,鄙如巴人,却因其合时,而至泰山不得镇,天子弗能诛。
其意不战,却令李冰的重拳无处用武,不唯击空,更险些自己撞在一处!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成功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明白了,真人,您的苦心,我终于明白了…)
默默存想着,萧闻霜的眼睛再度睁开,一瞬间,竟似有惊人光芒绽放,李冰首当其冲,竟不自由主,心生惧意!
反手撕去脸上黑巾,露出了她的冰洁玉容。飘于空中的萧闻霜冷冷注视着李冰。而同时,一种奇怪而冰冷的感觉,更在她身上出现。
“李先生…我们再来战吧!”
…
“完全境界,那东西,它其实是一种技巧,一种智慧。”
“一种将自己的力量做最大程度发挥,同时将对手的力量去做最大程度限制的智慧。”
“而同时,那东西的奥义,它却并非语言可以传递。”
“现今天下最强的人中,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完全境界’,而或者,可以这样说,没法找到自己的’完全境界’的人,便不可能步入’最强者’之林。”
“所以,那天,虽然巨门他们有’木十郎咒’,却还是挡不住阳明。”
“而闻霜,你若能找到你自己的’完全境界’,你便可以胜出,一定可以。”
“因为,你的伤势,其实早已痊愈,只是,为师所输入的经验,记忆和一些残余的’生命力’仍然滞留你的体内,与你原本的力量相互冲撞,才导致你始终没法将自己的力量恢复。”
“在领悟’完全境界’之前,你便没法子自由的掌握这些东西,只能让他们在你的体内鸠占鹃巢,将你干扰,将你牵制。”
“而若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完全境界’,闻霜,你便能行。你便能将为师的经验与记忆完全理解,完全吸收,而将这些外来者收编之后,你便能抬回你的力量,你便能再无滞绊的去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去向,比为师已走到的地方还要远的地方。”
“别怀疑自己,你行的,若非看好你的资质,为师也不会将你超拔至巨门之上。”
“心清若冰,天塌不惊,将你的心神完全的松驰下来,去迎接那一瞬。”
“生死边际的一瞬,当初,为师,也是在这样的一瞬当中觉悟。”
…
(这是什么东西!)
心下怒骂,李冰的双拳连环挥动,舞成一道道光幕,交叠堆进,每每有拳光荡出,击中地面,立时便一片土石飞溅,但,如游鱼般,萧闻霜在拳光当中进退趋避,光幕虽密,她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
(是了,当才只是初步的”领悟”之后,同样的身法,却就能收得完全不同的效果,果然,真人,您为我打开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个天地啊…)
面无表情的萧闻霜,快步走避于拳光当中,与之同时,她更确认到,之前一直令自己心忧的”内患”,确已消失不见,虽然,因为方才的消耗太过,暂仍没法运聚起第六级之上的力量,可,萧闻霜却知道,只消假以时日,自己必能如张南巾之所说,不仅仅是重履第八级境界,更有可能去向那更高的地方。
…但,同时,一种”哀伤”的感觉,却也在萧闻霜的身上出现。
…
“可是,真人…”
已将要听的东西都听清记下,在将要回复到”真实”当中去面对李冰的杀拳时,萧闻霜却半转不前,欲言又止。直到张南巾给以一个微笑的鼓励时,她才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将真人您的’记忆’与’经验’吸收,如果我将您残余的生命力也都收用,那么,真人,现在的您…”
会怎样?那是一个令萧闻霜畏缩不前的问题,特别是,当她看见张南巾脸上那种淡然的笑容时,那种”刺痛”的感觉,更是令她的心陷入到极不舒服的抽搐当中。
“那答案,你应该早就明白的吧?”
微笑着,张南巾缓缓走近,轻拍着萧闻霜的肩头,神态温和,如一个老人,在送心爱的女儿远行。
“若非在心中对此有着认知,有着连你自己也不敢面对的认知,你又怎会到今天还不能将为师的’礼物’尽数吸收,怎会到今天还没法将你的力量回复了?”
“现在的我,本就只是点残余,在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我更也没有继续苟延的意义。”
“该死的,总是要死,该活的,则要完成他的责任。”
“便让我这老人睡去罢,闻霜,未来,已该交付到你们的手中了…”
…
察觉到了萧闻霜身上的异常变化,却不服不忿,更确信于双方力量级数上的绝对差异,李冰并没有畏缩,而是攻杀的更凶更狠。
(一拳,只要一拳就好!)
一千拳中,或者萧闻霜就能避过九百九十九拳,但,只要一拳轰中,纵使同时被萧闻霜击到,李冰也有自信将”最终胜利”取得,带着这样的决心,李冰以堪称”浑泼”的攻势将萧闻霜淹没。
若秋风中,梦泽上,将万物漓怫的,一场连天苦雨。
漠然着,萧闻霜在乱拳中寂然进退,如寒苦雨中一远客,挟伞异乡,自守冰心不污。
(可惜…)
用与先前不同的眼光观察,萧闻霜在李冰的拳法中看出无数破绽,默默存想于心,她已知道,若自己还有第八级力量在身,便能在十五招内要李冰授首于地,而纵使只能用出第七级中段左右的力量,也有信心于二百招中逼使他卖出致命破绽,但,现在的自己,却只能勉强用到第六级上段力量而已。
(机会,必须要有力量才能把握啊…)
一个拥有”力量”,一个掌握”技巧”,暂时的,两人的战斗陷入僵局当中。
似是某种恶毒的玩笑在保持什么平衡,当云冲波可以自保时,萧闻霜几涉于死,而现在,当萧闻霜渐渐将局势扳回时,云冲波的局势,却越来越糟了。
仍是先前那屈身横刀的架势,身上的伤口却已增添到了二三十条之多。云冲波大口的喘着粗气,强忍着一阵一阵的疼痛,不肯叫出声来。
(这死猴子,下手…还真够狠!)
(这样下去,光流血也要流死了!)
与那边的战况完全不同,对峙虽已良久,真正的交手却只有三四个回合,每次都一样:看到机会后,袁洪一闪而过,铁爪挥动,在云冲波身上留下数道血口,而同时,云冲波也必将蹈海全力挥动,可,除却第一次外,他便再没有那怕一次可以对袁洪造成真正的”危险”。
(再快一点,如果我能再快一点点,一定可以砍死这头猴子!)
恨恨的在心里骂着,云冲波却也知道,自己这完全是在作梦。
(唉,这把鬼刀,说不灵吧,时不时会有点用处,说它灵吧,急的时候,却又不肯救命…)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却也不敢将精神有半点放松,透过布满浑身上下的伤痕,云冲波已清楚知道着袁洪的可怕。
趁势进击,本就是武学之理,当云冲波落尽下风时,袁洪自也不会给他太多喘息和调整的机会。出手的频率越来越快,虽然每一次的收获再没有先前丰富,可积少成多之下,却令云冲波的伤势累积的更多更重。
…云冲波,已几乎可说是濒临崩溃了。
直到,他,挥出,那一记,反手刀。
那将袁洪的头巾挥落,几乎将之头颅斩下的一刀。
(嗯,我这是…)
令云冲波讶然的一刀,同时也令袁洪惊疑,将攻击暂停,蹲下。云冲波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喘息回复的同时,他也努力开动脑筋,想要找出原因。
力量?久战之后,那东西只会变弱而非变强;速度,与力量一样,没有突然增加的理由。
(难道,是蹈海终于看不过去了?)
一闪而过的想法,令云冲波极是高兴,但,只一闪,他已认识到那事情的不可能。
(没有蓝光,而且,一点感觉都没有唉…)
寒冬朔日,汗也好,血也好,都很快胶结起来,与被撕破的衣物纤维缠成一球一球的,混着溅在身上的沙砾,又痒又痛,十分难受,可是,云冲波现在却无暇去考虑这些东西,”吓阻”的效果不会持续很久,若不能尽快找出方才的”一刀”为何会快,他可能就永远也不会再感到什么是”痒”或”痛”
(嗯,是了,刚才我出刀的时候,很累,很倦,所以,并没有立刻注意到那猴子的出攻,是他快要迫近时,才猛然警醒,反手一刀,难道说,观察和思考之后的”出刀”,反没有象这样靠感觉惊醒之后的出刀快?)
难以置信的答案,荒唐的答案,可,当一切已濒于死境时,人便会有勇气尝试随便怎样不可思议的东西。所以,下一次,当袁洪扑近的时候,云冲波竟做出了疯子一般的举动。
瞠目对敌,不做任何反应,他便一直等到每一寸肌肤也等开始战兢颤缩,等到心底那”危险”的感觉尖叫着将整个心屋疯狂撕扯时,他才吐气,发力,出刀!
一刀破空!
却,只斩下了”空”。
“砰!”
因为几乎没有趋避和反击的举措,所以,这一次,袁洪的十指钢爪尽数奏凯,饮到了云冲波皮下的滚烫热血,更因为冲力的巨大,而将云冲波完全掀起,远远跌出,几乎摔昏过去,而若非袁洪也是心有忌惮,在这一击中有所留力的话,他更有可能便就此全功。
(他妈的,什么鸟东西…)
明明已摔得昏头昏脑,云冲波却还要勉力挣扎爬起立刀,以防备袁洪的跟进追击。
(怎地,这一次比上次还慢啦…嘶…)
被钢爪撕拉出的新鲜血口,碰到沙砾时的那种疼痛感远远胜过其余,令云冲波连思路也没法集中,嘶嘶的吸着冷气。
而,这时,一个想法,突然钻进了他的脑袋,令他因惊愕而几乎将蹈海丢下。
(不会是这样的吧?)
(可,太,太荒唐了!!)
风声再振,是袁洪终于扑至,尚未从”冲击”中回复的云冲波自然无心硬撼,将蹈海奋力舞动,希望可以再争取到多一点时间去把自己的”想法”盘算清楚,却忽地听到,尖啸冲宵,正是萧闻霜的声音!
惊回首,两人方看见,另一边的死斗已有结果。
面色惨白,口角溢血的萧闻霜以”一字马”的身法横飞于空,双拳握,右腿绷,只将条左腿弹得笔直,似支一往无前的标枪,脚尖光闪,正踢在李冰的喉结上!
蹲踞马步,双拳平提却不轰出,李冰脸色红至若要滴血,额上颈上血筋暴凸,颤个不停,都有指头来粗,看上去极是呕心。
眼见李冰遇险,袁洪自是大惊奔援,可,不幸得很,在方才与云冲波的番缠斗之后,他所落的位置,却偏偏较云冲波之为远!
轻功自是不如袁洪,但知觉的比他更早,更先占了地利之优,云冲波竭尽全力,将蹈海舞成一团光幕,将袁洪暂时阻止。袁洪心情急燥之下,发挥更加受限,数度冲突无功,竟还险险被云冲波斩中。
片刻延耽之后,吼声再起,却出自李冰口中。
“嚎!!!”
惨嘶着,李冰的双腿似是再没法支撑身体的软下,令他的身子向后跌去,自萧闻霜的脚尖上月兑离,同时,那一直紧绷的双拳,也似是再无力握住,松驰开来。
月兑离的同时,鲜艳的红,铺溅开来。
“哧!哧!”
血筋尽爆,产生出没法数清的各种奇形伤口,似比拼般,将李冰的血液肆意向外挤喷,仅仅数瞬工夫,他身周数尺内的地面已都被染成通红,反是萧闻霜,脚尖甫一月兑离,即已身子急旋,退后拔起,半点血也未被溅在身上。
胜负,已分了…
被萧闻霜的一脚将气脉摧破,再没法约束体内横走真力而致爆体之厄,直到乱走真气随着六成以上的鲜血一并涌出体外时,李冰才能重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但,正如萧闻霜那已不屑再上前动手的眼神一样,他那软若无骨的双手,身子,挂在嘴角的惨然的笑,都在表明着一个事实。
胜负,已分了…
摇摇,晃晃,李冰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只剩下短短的一点时间了。
抬起头,以一种”绝望”却又”无谓”的态度,李冰看向萧闻霜,那眼神中,犹有”解惑”的渴望。
旁观者或只会觉得萧闻霜胜的漂亮,可,他这当局者却清楚的知道:在刚才,萧闻霜先以一连串密丝合扣的变化将自己的重招连续引发,使气血被激至动荡难平,之后,不予自己平息机会,将先前自己散乱横走的残逸拳劲以玄奇手法收集,挟聚左脚尖上,更把握住那万分之一毫的微弱机会,将在那一刻中刚好最弱的喉头蹴中,将正行走过斯的真气截断,使之失去控制,自行横走,而她的力量更籍此机会长驱而入,将自己体内的关口一一攻破,在这过程中,每一细节均是惊险万分,任何一个环节上若有闪失,现在的萧闻霜,便必定已被自己轰至半残,颓然委地。
而且,在方才的最后一击中,两人的正面对撼,更令他将一些事实”掌握”,将一些萧闻霜正在努力”掩饰”的事实掌握。
(为什么?若是拼命求存,我还可以理解,你这样子,却等于是将自己的命全押给了那个小子,为什么…)
冷然回视,萧闻霜的眼神,似在说话,在说:”你或就不能理解,但,当我的生命是籍由他人而得已延续时,我便不会害怕,不会害怕将自己的生命托付在他人手上…”
“哼。”
轻哧着,似在冷笑,又似在叹息。李冰的身子抽搐了一下,跌倒于地,再没有了任何动静。
随后,在云冲波大喜冲近之前,在袁洪没来得及失色之前,萧闻霜,微微颤抖,忽地自空中坠下,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正如李冰所察觉到的:方才将李冰攻杀的一系列招数因然精彩,却已令萧闻霜濒近虚月兑,那一瞬的反震之力,已令她的身体超出了负荷能力,只比李冰多撑持了片刻,她已不支,倒下。
(公子,下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啊…)
(嗯,这是?!)
(好!)
(坏了!)
本是一喜一惊,现在也还是一样,却已完全易人,运命之弄人,便常常是这样的充满戏剧。
随着萧闻霜的倒下,大势再度逆转,一瞬的惊愕之后,袁洪与云冲波同时反应过来,明白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两人只能活一个,活下来的,也就成为今日最终的胜者。
这样的压力,令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内选择了”慎重”,也令云冲波终于下定了决心。但,很奇妙的,他的决心,却非因自己而下。
(僵持下去,死的一定是我,那未,闻霜也就死定了,她那样豁出去,是把希望寄托给了我,如果最后失败的话,到了下边,我一定会被她瞧不起的…)
刀交左手,云冲波缓缓直身,将右手翻到背后,猛一用力,将已被袁洪撕得乱七八糟的残袍整幅撕下,因为用力很猛,和袍子纠结一处的半凝血块也都被硬生扯下,本已有些干结的伤口受此外创,顿时又都迸裂开来,热血流溢,云冲波却似是犹嫌不足,竟又回过刀来在自己胸前横斫数下,血流满胸!
“来吧…”
重伤浴血,云冲波却似是在笑,笑着,他跌跌撞撞,走向袁洪。
(这小子,他疯了么…)
虽然见惯了许多大场面,袁洪却还是不寒而粟,可,困惑归困惑,那却不会令他手软。
“小子,纳命来吧!”
尖叫着,袁洪再度掠出,较之方才,已不再留力的他,去得更快,更急!
“嚓…”
极轻极轻的一阵声音掠过,空气中,血珠飞溅。
已被撕得血肉模糊的身上,又添五道伤口,最深的地方已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受着这样的重伤,云冲波已没法再站得住,晃了几下,终于仆跌倒下,却勉强用蹈海支住了身子,只是半跪着,连抬起头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云冲波身后,十一步外,袁洪双手箕张,木然而立,右手背上的钢爪寒光闪烁中有血珠滚落,正是刚刚自云冲波身上斩获而得。
但,在痛苦之中,抽搐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的,却是云冲波。
(死猴子,还不死吗?)
“吱。”
低响着,深殷的红线在袁洪的身上出现,更迅速扩张,很快的,已自腰下延伸至肩。
“哗!”
血泉迸,红线裂,方看出那竟是一道巨大的刀痕,一道将袁洪的身子整个一剖为二的刀痕!
(以伤捕风,好小子…)
终于明白到云冲波的真正战略,却已不及,脑中闪过最后的想法,随后,袁洪的意识,完全终止。
“吁…”
喘着气,云冲波努力的把身子直起来,却因为身上的诸多伤口的提醒,而痛得整个脸都收缩起来。
(嘶,和刚才一样,血淋淋的伤口,果然有着更加敏锐的感觉,可是,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一定会死的…)
痛苦着,却也快乐着,因为,自入金州以来,云冲波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了”尊严”,有了”自信”。
(闻霜,这一次,是我救了你呢…)
支着几乎是破烂不堪的身躯,云冲波慢慢挨向正昏厥于地的萧闻霜,那一刻,心里只有简单喜悦,只想赶快将萧闻霜救醒,向她炫耀的他并不知道,这一战,只是一个——绿@色#小¥说&网——,是他随后将要面对的无数血战,恶战,苦战,死战…的一个——绿@色#小¥说&网——,也是他被后人尊称为”太平天刀”或曰”风云第一刀”的一个——绿@色#小¥说&网。
不经意间,他已在走入历史,走入到那些大事件当中去了…
注:昆仑九光?:光系究极法术之一,最利群攻,对术者效果犹佳,缺点是前期准备太过复杂,而且对使用者的法力消耗太钜,鲜有人能够将之长期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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