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少十景十一年二月初二蜀龙山脉承京神峰
名为”承京”的这个地方,严格来说,很难称得上是一座”山峰”。连五丈高度都没有的这个低洼山包,相对于周围那些最低也有百丈以上的抖削山壁,简直是不值一提。
约莫四千年前,大正王朝的草创时期,这里本是蜀龙群山中最为峻拔雄美的一座高峰,却因为风水师的进言,被气吞**的一代雄主帝轩辕下令坏毁殆尽,更将那据说饱蕴天地灵气,可资天子的土石运至帝京,以之为基,建立起了在此后四千年间始终作为政治中心统治着整个大夏国土的帝京,而余下的残破峰基,则失去了其曾有的光荣与名字,沦落为一个只是刚刚高过地平面的土丘,为此,还出现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峰雄于山,天必毁之。”的俗语。
过了约一百六十年,岐里姬家衰落,英峰陈家入主帝姓,此时,这里已连名字也都没有,被周围的百姓顺口称作”曾经山”或是以讹传讹的”成精山”。
采纳谋士之计,建立起了”封禅”制度并将”增地广厚”的禅礼选定为此之后,帝我存不悦于这样不堪入耳的名称,遂取其谐音,将之易名为”承京”,并沿用千年至年。
承京峰顶,总计约是三十丈方圆的地方,历经多年来的各种仪式,已经相当平整,被加工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坛,一眼看去,除却各种象征天人交流的神秘符号之后,便是透着高贵庄严的五色祭土,在整个仪式的过程中,有资格踩上这里的,只得帝者一人而已。
按照《帝说》的记载,在执行完封礼的第二天,在旭日的第一道阳光投射到承京峰顶的中心,那可以吸引九地之气并与整个”大地”进行交流的地方时,已经独自静坐沉思一夜的帝者应独自来到峰顶,以自己那高贵的双手将此前供奉于帝京地坛内的五色苞土均匀分撒在自己的四周,随后,他应该除冠并坐下,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心灵完全释放,去与广布天地之间的神灵进行唯天子方有资格进行的交流,直到日至正午时,他方可起身,并向天地神灵奉献他的祭文,随后,整个封禅之礼方可宣告完全结束。
虽然繁琐,可是,作为被目为所有仪式当中最为崇高和重要的唯一,在大正王朝四千年的历史当中,从来没有帝者敢轻忽这些细节,即使曾经有过帝者被天雷震死山顶的悲剧,但在当时,由三公以及数名亲王在紧急会议之后,仍是由帝姓的第一继承人,当朝太子将所有的仪式继续完成。
所以,在日后的史书记载中,本次封禅之礼得到了极大的重视,被多次的研究和提到,更附加了种种的注解和推想。为其所消耗的各种资源,几乎超过了对其它所有各次封禅记载的总和。
因为,这便是”第一次”,四千年来,未能将整个仪式完成的”第一次”…
旭日东升,将万道光华洒遍大地,为所有的事物镀上了一道璀璨的金线,虽一草一木,亦都闪耀出美丽的光环。
是时,已是阳春二月,草木方萌,前人所谓”烟花二月”,此其时也。
(是个好天气,很好,很好…)
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帝少景自帐中缓步而出,紧了紧腰间袍带,踏向只得约五丈来高的承京峰。身后止五人随扈,正是曹治等人。
行至阶前,五人一齐止步,躬身而礼,目送帝少景抬级而上。
缓步行至坛心,帝少景长长吸气,将手中的包袱解开,却不洒落,只是默默注目。
良久,他方抬起头,忽地仰天长啸,声惊四野,立见鸟兽飞走,坛下诸人无不勃然变色,心下大惊。
这样子的事情,并非规定中应有的仪式,更似是一种迹近”挑战”的信号,帝少景虽贵为”天子”,但,在封禅礼中,面对着”天”,又岂容天子随心?
长啸声中,风云忽变!
(什么人!)
能够执掌一姓世家者,决无平庸之人,阶下五人俱都有着八级以上修为,昔可列名当今天下前三十人之中,稍有异动时,他们已同有警觉,可惜,却已不及。
阳光忽暗,阴影掠过每个人的面上,却非来自天上的流云。
十尺巨躯自空而降,在任何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经将唯一通向峰顶的道路挡住。
(这是谁?)
疑问划过心头,初次见着这方正冷面的五人,如每个第一次见他的人一样,首先感到是极大的困惑。
…玄武,他便似是一个用”问号”堆砌而成的人。
落于五人身前,挡住通向峰顶的道路之后,玄武默不作声,只将双拳握紧,对擂在一处。
当呼啸的拳风在地面上撕裂出巨大的横沟之后,玄武方抬起头,以他那比冰雪更冷的眼神,向五人传递着他的”说话”。
(…过界者,杀无赦。)
与曹治等人同时,帝少景的面庞,也被自天而降的阴影遮过,只不过,在他的脸上,却连一点点的”惊讶”也看不出。”你,终于来了…””是啊,终于见面了…”
说着冷漠的话,那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脚蹬藕丝步云履,外罩了件赭黄袍的高大汉子,双手抱在胸前,缓缓落下,却在将要及地时停住,浮在距地面约一肘高的地方,与帝少景对面而立。
原本与帝少景身高相若的他,此际刻意浮于空中,便比帝少景显高,看清楚这一点,帝少景冷笑一声,并不如何发力,便也缓缓浮起,直至两人高度相当时,方才停住。
睨视孙无法一眼,帝少景面有傲意,仰首向天,口中淡淡道:”你原也该来了。””今天已是玄武之约的最后一天,到得明天,你再敢前来,就只是送死。”
他这句话极为倨傲,孙无法却居然点头同意道:”对。””所以我今日来。””来,杀一个没有‘他们‘陪伴的你。”
帝少景微微一战,道:”哦?”
却改了话题道:”但你真有把握办得到?””确实‘他们‘不在这里,可你以为这些人便好对付?”
说着话,帝少景将手指向身后。”当今朝中五大世家之主俱在此处,你真以为你那个不知所谓的助手能够挡得住他们?””当然挡得住。”
冷笑着,孙无法森然道:”你可以不信,但那便是事实。”
忽地狂笑道:”少景,事已至此,你还想强撑着装镇定么?””你说那五个‘忠臣‘?””是了,若他们真会不计一切的全力出手的话,我今日必定不敌,这一点,我也承认。””可是,他们会吗?”
说着冷峻的话,孙无法目光移动,自曹治等人的脸上缓缓移动。当看到面无表情,与他坦然对视的孙家之主,太保孙无违时,更露出来一种奇怪而讽刺的笑容。”谁也知道今年入秋便是我云台起兵的日子,谁也知道太平道的又一波造反只在年内,谁也知道代表野心者最大机会的‘战国‘很快就又要重现于世,谁也知道新的帝姓世家将要出现,在这种时候,你却指望你的这几个‘忠臣‘会拼上一切的来打救你?””少景,十年一梦,你也该醒了罢?!””连敖复奇和丘阳明也都托辞不来与礼,你还想怎样?只靠你那几个见不得光的打手,只靠那只在深宫里躲了近百年的老龟,你想怎样,你又能怎样?!”
激烈的说话,令所有的随扈者都为之震颤,孙无法的说话,绝对可以说是诛心之论,但同时,一直也没有对玄武发起攻击的他们,在态度上确也是有着暧昧的表现。
掌声响起,竟是帝少景所发出,更带着有一点欣赏,更带一点轻蔑的颜色。”精确而高效的说话,是天机紫薇教你的吧?””把握机会来离间我们君臣的互信,更将文成王与武德王的忠诚也都加以诬蔑,同时也鼓张着自己的信心,有效,非常有效。””可是,从这些说话中,我却只能看到洁白羽扇的挥动,我看不到那个无视一切,也无畏一切的无法无天。””无法,你难道竟已堕落到了这种地步?””雨弓的母亲若会喜欢这种男人的话,当年的你,那里会有机会?!”
帝少景话一出口,孙无法双目骤睁,神光爆射!
却没说话。
四目对视,空中竟似有火花飞溅。
无言中,两人似都看见多年以前,那一笑如兰,若天外飞仙的清丽女子,以及,那两名时方青壮,还会将”感情”置于”利益”之上的弱冠俊秀。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逢摇落,凄怆寒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良久,帝少景方轻轻吐气,似将什么东西自身上挥落。”无法,你我,都已经老了…”
忽道:”孙卿。”
孙无违躬身道:”臣在。”
帝少景淡淡道:”今日,朕赦你无罪,可以自专。”
听到帝少景的说话,孙无法的脸上又闪过了那种古怪的笑容。
孙无违恭声道:”孙家福份未足,可以富贵,不能臣人,此乃孙家祖训,无违一向铭记于心。”
顿了顿,又道:”孙家一向以忠闻名,为陛下效力之心决无更异,请陛下明鉴。”
帝少景眉头轻挑,道:”哦?””那么,兄弟之情,也不打紧么?”
孙无违身子轻轻颤抖,仍是恭声道:”臣只得一弟,名为无碍,已身故于十八年前。””孙无法聚兵作乱,十恶不赦,臣仇其之心,可鉴天日。”
帝少景微微颔首,忽道:”诸卿!”声音不高,却极是威严,曹治等人隆声答诺时,无不身子微战。
孙无法轻笑一声,并不打断帝少景的说话。
帝少景并不回身,只将双手负在背后,缓缓道:”孙无法之言,纯系乱臣狂语,不足取信。””今之天下,隐忧四伏,欲使乾坤清平,诸民安乐,便须君臣同心,戮力为国,诸卿皆为国之栋梁,累功积勋,早可明证一片为国之心。””狂贼取死,诸卿可各尽力,建功者爵,不能者无罪。”
停了一下,又道:”大丈夫立功为国,此其时也,诸卿,请各奋竭!”
断喝声中,他的左手忽地扬起,画出一道怪异的曲线,带着翻滚的白光,砸向孙无法。”御天乘龙法,初九,潜龙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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