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四章第五节

作者 : 孔璋

轻轻的我来了,正如轻轻的我走了,轻轻的一挥手,留下了重重的更新……

帝少景十二年七月初九瓜都

“我说,走很远了啊……你这到底是要去那里?”

“……昨天就说过了,六逍遥馆。”

冷着一张脸,昨天晚上还用剑压在云冲波脖子上的中年人,袖着手,在前面自管自走着。

昨天晚上,他看似发动在先,掌握主动,但云冲波一旦认真,便立刻自他的剑势之中月兑出……之后,他便一声叹息,将长剑掷下。

“若我旧日心性仍在,这一剑你便别想轻松月兑身……奈何,奈何!”

自称“谢?”,来人颓然坐下,喃喃而语。

“但不管怎样……恶战之后,仍然能一举手破却‘青莲剑歌’,也算得少年俊秀……”

当时的他,显着无比失落,却又似乎透着几分解月兑,偏又时不时显出分莫可解说的亢奋,如果不是之前展现的剑式身法的确一流,云冲波简直要觉得这是个失败到了心志失常的废人。

却不料,他忽地抬首,目光虽一闪便又黯然,唯那一瞬,却亮如炎炎天电!

“我想过无数次,会等来怎样的一个人……但我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的一个选择……一个,简直是最好的选择!”

“不死者……你们与当今官家,绝然是不死不休,对么?”

微皱眉,云冲波沉吟一下,并不答他,只略略点头

“好……”

似终于作出决断,那人轻拍身下石刻道:“明早过来,带着你的‘钥匙’。”

“……我带你去,打开六逍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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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六逍遥馆”,其实是一组别馆的合称:春雪居于“未融”,晴夏则入“晚云”,暑簟安卧“清风”,中秋设蹋“午月”,急雨安坐“夜阶”,冬日对炉“当出”。各有特色的六座别馆,或隐或现,分散于山湖之间,在谢家最辉煌的时候,这里是历代家主逃闲之地,即使是瓜都守臣这样的高级官员,也视被邀请到这里为一种荣耀。

但,就如同当年号称“天下金石大观”的碑林已破败到使人不忍回顾一样,当年的“六逍遥馆”,如今但有草长雀飞,鼠窜蛛据,早是一片破壁残垣。

……一片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你这样的年轻人,根本无法想象当年这里的繁华,那时候,这里有最风流的名士,最美丽的女子,最好的诗、书、辞、乐,最好的酒与茶,最好的主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我倒是更想知道,你凭什么一直断定我身上有‘钥匙’?!”

昨夜,当谢?也说到“钥匙”时,云冲波真得是要抓狂了:每个人也认定有样东西落在他手里,他自己却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种感觉,简直可以让人发狂。

“你自己当然不知道……不然的话,也不可能骗过匠门的这些怪物。”

虽然多年来只是静静的蜇伏在瓜都不动,谢?却似对匠门这样的古老传承甚为熟悉,却并不肯为云冲波作为详细解释,只是冷漠的看着他。

“我从来都没有耐心……对几乎所有的人。”

口气中带一些傲慢,他告诉云冲波,不必再担心那些怪物,因为已有别人为他将事情化解。

“他们的‘力量’固然强大,却还远远比不上他们的‘纪律’或者说‘原则’……既相信你手中并无钥匙,便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身前。”

“而你……你可以任意的问我,但我不会作任何回答。”

“你能作的便是选择,选择来,打开那扇连我也从来没进去过的门,选择退,就当从来没有来过瓜都,没有到过这个园子。”

“君,当孰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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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是城东龙阳路,谭家菜馆,内容不详,但似乎约谈甚欢……”

“知道了。”

蹙着眉,琼飞花挥手让来人退去。

“居然‘约谈甚欢’……孙家这个二少,真是妙人。”

“妙什么妙,浪荡子就是浪荡子,作事真是乱七八糟!”

对李慕先的态度极不满意,琼飞花眉头越蹙越紧,怒道:“明明是动过心思想害死他的人,居然能当没事人一样,孙太保真该庆幸尚有庶子……不然的话,孙家的荣华,怕也就是最后一代了!”

苦笑一声,李慕先虽然诗酒无双,绝不逊于帝京当今的任何一位名士,却始终没有学会怎样哄自己的妻子开心,正如此刻,他虽然明知道琼飞花是因为拿伯羊没有办法,而把气撤到了孙家头上,却完全不懂怎么才能迅速的岔开话题并缓和情绪。

(的确麻烦……大黑一直说这小子还不能动,不然的话,一剑斩落,一了百了!)

伯羊入京已有数月,并未刻意隐瞒自己出身“药王谷”之事,更甚至在仲达的默许下,透过多种途径向琼飞花挑战,理由是:既琼飞花已失去直面毒药与杀戮的勇气,便不配再传承药王谷的累世神功,理当将她所保有和参悟的“万毒绝心经”与“千劫绝狱杀”交还。

“那小子,他懂什么,毒经杀技,只是皮相,溯其本源,没有参透‘天人道’之前,那里能说自己要传承什么药王真传!”

药王谷并非显门,更自闭世外,往往历数代才有一二弟子行走江湖,虽然仗着万毒绝心经、千劫绝狱杀两般杀着狠辣绝情,得以自成一方名声,却鲜有人知道:若溯其本源,这却原是“救人”之术!

“当年开创药王谷的孙药王,原是至情至性之人,天启其慧,自医中悟武,后来却因一件大伤心事不能自拔,于是化针石之术为杀戮之技,化药服之方为断肠之方。才有了这两路杀着。”

“越是大聪慧者,往往越不能自拔啊……”

虽然早已听说过这段往事,李慕先还是不由得发出叹息:对自幼便被目为聪慧无双,天资横溢的他来说,这样的叹息,又何尝不是夫子自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说起来,也不知谢兄现在何方啊。”

“还提他……上次被连累还不够么!”

一提到这事,琼飞花更觉火大:上次瓜都一役,多少世家、多少势力投注进去打生打死,几多艰险,难以尽数,当中尤其是“六朝金粉”奇兵突出,事后总结,无论天机仲达,皆觉凶险,要知最后一役中,若非谢晦一时动了爱惜之心,将谢?逐出战场,以他便对上大将军王也能纠缠几合的身手,若全力一击,真或会有不忍言之事!

却谁想,李慕先却在听闻战况时愕然惊问,那“?天帅”去向如何,就连天下大黑等人与他兄弟多年,也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当年竟然曾与?天帅见过一面,而两人更意气相投,只此一识,便为莫逆之交。

“想当年,我破门出晋,载酒江湖,四处寻访名家,磨练剑法,却终于渐渐触到瓶颈,难以突破。”

当是时,李慕先刚好游历至袁,生性狂放不羁,无“不敢为之事”的他,竟然仗剑直入瓜都,闯上谢家门楣,放话想入谢家祠堂一醉!

“我那时,功名之心尚存,心底念念,仍牵挂有一日能起居八座、衣锦回乡,偏生青莲剑歌又遇数般难处,数月而无寸进,于是便打上了谢家的主意……而且,我也的确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为君谈笑靖胡沙’!”

理所当然,这种行为绝不会得到谢家欢迎,纵败落,但烂船也有三斤钉,根本不必出动六朝金粉,已将李慕先打到和狗一样。若无人出面阻止,更可能将他直接打杀。

“大道三千,各取一瓢,要参悟诗境画意,又何苦独沾一昧?”

将李慕先邀回自家宅园的,正是当年已伤心而还,成为“六朝金粉”之首的?天帅……他此刻固然深沉坚忍,日日阴郁,但当年却也是极精擅诗词歌赋的一代才子,若不然,又怎能入得咏絮女一双法眼?两人饮酒谈诗,论武议剑,一晃便是三日,第三日上,?天帅更是作出当头棒喝。

“君本痴人,入不得名利场,承不得大功名……谈笑靖胡沙,非君能解,何不回头!”

当时两人都已喝到半醉半醒,李慕先睨目而视,要他“说个道理出来”,?天帅索性披发为笔,蘸酒为墨,大书“蓬莱文章建安骨”七字于地。

一句写毕,李慕先木然片刻,拔剑而起!

“那一天,我忽地明白,东山功业大极,非我能为,得效小谢清发,不亦快哉!”

那一天,李慕先纵酒舞剑,演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之意,酒醒剑止,忽地发现无数里平日不得要领的疑难尽数冲破,青莲剑歌大成,更不知不觉间将力量冲到第八级初阶境界,自此终于侪身江湖一等高手之林。

兴起而聚,兴尽而别,两人一揖而过,自此再未相见,李慕先始终只知对方“谢?”之名,却那里想到,他日后竟会作出偌大事情,几乎连帝象先也都断送!

为了这三日之谊,李慕先颇受责难,若不是帝少景对他极为信任,甚至可能连近卫之职也都不保。但他自己,却始终只是举杯一笑。

“朋友相交,贵以心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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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了谢?所说的“六逍遥馆”,而若有人能自高空俯视下来,更会发现,此地与谢家碑林和当初曾让孙无法也都吃瘪的段家残陵,竟然构成了一个极标准的等边三角形状。

“匠门的人之所以会追到碑林,是因为碑林中收藏了这块东西,但他们不知道……”

将身上的包袱解下,取出收藏其中,已破成五块的石片,不等拼好,云冲波已看明白了上面那极为刺眼的两行大字。

……食谷者人,食人者神!

“不死者,这就是谢家一直努力保守的秘密,也是谢家一直没能打开的秘密……瓜都地下,……”

静了一下,似乎是要蓄足力气才能说出那个名字,谢?带着奇怪的表情,换了语气,道:“我知道你是不死者,是太平道的神,我还知道你是一个最奇怪的不死者,一个命格最硬,怎么都死不了的不死者……但是,告诉我.”

风中,谢?须发飘动,轻声道:“若杀一无辜,可救一无辜,纵一无辜,则死一无辜……当是时,君,何择?”

“若答案让我满意,我便会为你打开这扇门,让你走进去。”

“走进……这无支祁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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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第二部第一卷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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