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揉着自己的大腿内侧,两边大腿已经磨烂,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是一片河滩地,河水不宽,水只淹过膝盖;两匹马卸下了马鞍,正立在水中大口的喝水。
方言身上到处都在痛着,刑部大狱的酷刑对方言身体的伤害这时候全都显现出来!
马叔嘴里咬着一块干饼子,手里拿着一把宽刀正在河边的一块青石上小心的磨着。
方言抬头看看太阳,确保自己是在通往天断山的方向;上回自己是走过通往天断山的路,可是那次自己是要投军的身份,身边还有数十骑兵士护送,自己坐在马车上,哪里需要自己认路?当今耳目下,自己却是一个逃犯!虽然和马叔两个人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南门出来造成了个假象,回过头又往北方逃去,可是却不敢再在官道上走,只能沿着偏僻的乡间小路往天断山而行,好在一路上倒还平静,两个人一直还没有遇上什么难解的局面。
方言本来对这个世界一直有些格格不入,总觉的自己像是个局外人,这也是为什么当神识出窍的时候自己总是感觉很舒服,这样的感觉很符合方言本身的感觉,两者契合。
可是这一连串事情发生过后,方言的感受慢慢转变过来,为什么自己一心要出世反而不能如愿,一心为善,最后却差点被人当成谋逆犯被砍头,说实在的,虽然存着一个死了灵魂回穿的愿望,能不能实现还得两说着!现在居然在最后关头被马叔救了下来,可见在这个世界冥冥中也有着定数,那就是自己不可能再作为局外人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担负了更多的重任。
在马上奔驰的两天中,方言在与马叔断断续续聊天中知道了自己父母的情况,原来是当方言被判斩立决的判决下来的当天,被圈禁的方言母亲直接一根绳子就吊死在房梁上,而当方言的父亲发现了方言母亲的时候,方言母亲的身子已经冰凉了,当时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跟着方言母亲就走了,现在只剩下方言的大娘一个人,身体本来也不好,又被方言牵连流放三千里,现在估计正在路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流放地!蝉儿等一大批原来方言家的仆人都流散了,马叔听说蝉儿被卖到官妓,现在估计也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方言听说这一切的时候牙都快要咬碎了!自己本来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可是好歹跟这具身体是天然的寄生关系,当方言为了出世回到清远城的时候,家里人对方言那种浓浓的关爱之情,让方言真正感觉到了家的温暖!还有蝉儿听说他回来的那种怦然心动的羞涩,现在一切都成了回忆,什么都被粉碎,剩下一片血色回忆,方言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虽然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眼界似乎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宽阔,可是遇见这样的事情只有束手就缚,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如果没有马叔,现在的自己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现而今既然有了机会活着,那么就要把这个世界翻过来,快意恩仇,笑傲天下,让所有人都须仰视!
旁边磨着刀的马叔偷偷瞥着沉思中的方言,心里的惊诧越来越盛!
自己救下方言,实在是不想方家绝后!自己看着方言从出生长大,打死自己也不相信方言会是什么谋逆的反贼!自己又是独身,没有什么牵挂,救了就救了,原本也没什么打算,就出来本想着让方言躲到远远的南方,朝廷刚刚跟南方边民讲和,自己跟方言往南方山区一躲,改名换姓,怕是朝廷一百年也找不到自己!没想到方言自打被自己救了出来,慢慢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由刚开始的迷茫变的越来越锐利,就像自己手里的刀越磨越亮,最后方言身上似乎披上了一层光,连自己都无法看清楚。而且方言的气势也越来越盛,面对着方言的时候就像对面有一座大山,随时会覆压在自己头顶,马叔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的方言变的让自己感觉陌生,难道这次事情真的让方言成熟起来了吗?可就是成熟起来马叔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方言不往南方走而是折返往北方走。
骑上马两个人继续沉默着往北迤逦而行,穿村过户,只是两个人并不知道的是,一只又一只信鸽接踵飞起,把两个人的消息传递到一个秘密的地点。
方言的精神越发不济,北方山区的早寒气候也让方言出现了发烧,方言骑在马上感觉身体很沉,似乎随时都会摔下来,眼皮总想合在一块——得咬着牙坚持住,方言已经感觉到在暗处似乎有人在窥探,只是并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果是朝廷想抓自己,怕是早就出手,就怕是那些黑衣卫,方言看过黑衣卫的手段,知道那是些残忍的家伙!如果是他们一定是藏着什么阴谋,想一网打尽余党!
昏昏沉沉的骑在马上,好在方言看过《本草辨析》,有不少可以退烧的草药记的很清楚,沿路寻找,倒也找到一些,煎成汁喝下去好一些,可是方言的身体受伤太深,底子太差,终于抵挡不住这种来来回回发烧退烧的折磨,终于在踏入天断山的前夕方言倒下了。
马叔把方言用绳子捆在身后,牵着两匹马在方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指点下继续前行,终于路途险峻,马匹不能再走,马叔驱开两匹马,拿起食物和水,背着方言开始爬山。
方言原来不觉的,这次在马叔的背上才知道天断山的高大险峻!看着身下马叔背着自己走在山中曲折小路之间,深秋的寒气让马叔吐气如白龙,汗如雨下,好几次方言都忍不住眼泪要流下来,可是方言每次都咬着牙忍住,方言不再想让自己显得是个孩子!其实自己还真不是孩子,可是被马叔背在背上呼哧呼哧往山上爬,总是让方言觉的自己是小时候被父亲背着出去踏青!时空错乱……
终于在半梦半醒之间方言看见了那棵水边的不知名的孤树!方言一下子浑身松了下来,让马叔把自己放在树下。
“马叔,不好意思,钥匙被朝廷那帮爪牙拿走了,开不了门了,只能——只能请您喊门了,前面就是神丹阁的大门,你让他们出来接咱们……”话未说完方言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马天成大急,赶紧蹲下模了模方言的脉搏,好在脉搏还算平稳;放下方言左手,马天成这才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山壁,浑然天成!马天成走到山壁前面,很多门派藏在深山老林里,难不成方言说的什么神丹阁也是这样?可是方言说的大门在哪儿?
马天成捡起一块石头走到山壁前,到处敲敲,让他失望的是并没有那块石壁后面是空的,面前黑青的山壁就是一整块,马天成扔掉石块,又用手仔细的去寻找石壁上各处的突出部和凹点,出了一身汗也一点动静没有。
马天成实在没办法,这个门派隐藏的真的太好了,回头想看看方言醒了没有,一回头方言歪着头靠在树上,脸色发青嘴角流出了一丝黑血,马天成大急,转过头对着山壁扬声大喊:“天一宗门下武士马天成前来拜山,请开门!”巨大的声音突然在山壁间响起,惊起了山壁上一群宿鸟,扑棱棱飞向远处山林。
余音袅袅,渐渐消失在山壁间,马天成等了半响,山壁间寂静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马天成又喊了两遍,除了声音的回响,山依然是山,河水依然在流,就是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方言的呼吸急促起来,马叔抱着方言,诡异的是方言的体温居然不升反降,手足变的冰冷起来,气若游丝,马天成知道这些天方言是怎么过来的!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好,又听见父母亲人的惨讯,加上一直在逃亡,几件事情夹在一起,方言现在是彻底跨了,如果再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救治,怕真是挺不过去!
马天成看着方言憔悴的脸庞,抱着打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方言,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儿子,心中的那种煎熬难以言说。轻轻放下方言,马天成站起身来,面对着死寂的石壁歇斯底里的喊着“到底有人没有,再不来人,方言就要死了!”回声在山壁树林里回响,终于消逝在远处,马天成终于绝望了,一跺脚蹲了下来,望着方言,两行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谁在嚷嚷?方言在哪儿?他怎么了?”
已经绝望的马天成正像一座石像一样看着方言发呆,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马天成猛的转过身来,转的太猛,脖子都发出了嘎吱的声音,可还没等马天成看清是什么人,一阵香风从身边掠过,一个可爱的少女就已经扑过来,一把抱住昏迷的方言“师弟,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
马天成这才看清来人,却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女,因为猛然间看见方言的模样,有些惊惶,抱着方言,感觉着方言生机的流逝,少女一反手,从袖子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根银针,一针扎进方言耳后,拿着银针的尾端捻了两下,方言的嘴巴不知不觉张开,少女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药丸一拿出来就飘散出一股沁人的芳香,少女一扬手把绿色药丸喂入方言的嘴里,合上方言的嘴,用手在方言的喉头顺了几下,药丸滑入方言的喉咙,少女这才收起扎在方言耳后的银针。
马天成看着少女流畅的动作,只觉的眼花缭乱,少女做这些动作浑然天成,好像做的非常熟练,马天成都没有反应过来少女已经喂完丹药收起了银针。模模方言的脉搏,少女皱着眉头,一把抱起方言,转身就像石壁走去。
马天成大急,这到底是谁?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要把方言抱走?
“哎,姑娘,你是去哪里?我是方言他叔,我得跟着他!”
少女闻言,转头回来定定的看了马天成一眼,“你是方言的叔叔?”
马天成赶紧点点头,这少女的眼神比天断山中的秋风还冷,不知道为何,马天成觉的自己心里都有些冷。
“那好,你跟着我,千万别走错了。”少女说完抱着方言走向石壁,丝毫没有停顿就这么一直走入石壁,身影像水纹一样融入在石壁间,马天成眼睛都直了,不能想象,难道这姑娘是仙人?可以穿墙过去?小姑娘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山壁当中,马天成想起小姑娘的话,赶紧收起念头,跟着小姑娘的身影走向山壁,奇怪的是刚才还坚硬无比的山壁变的像空气一样,马天成一步跨入,本来还想着要用劲的马天成收劲不及,差点跌倒在地,抬头一看,前面的小姑娘抱着方言急急往前走去,马天成赶紧跟了上去。
两个人抱着方言走入山壁,河边恢复了宁静。
突然,河水当中冒起一个人头,一个精壮的汉子盯着刚才三人停留的孤树,看了半天,又静静潜入水中,水中冒起一串气泡,带起了一股浑浊的河泥,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