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银色,宁静的金陵城,整个都坡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就像是披着一件白色貂皮大衣的缱绻美人一般。
院子里成片的翠竹依然碧绿,与银白瑞雪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一只早起的艳丽鸟儿,站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后,振翅而飞,抖落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
此时的雪已经停了,偶尔有风吹过,那些铺在屋檐、树枝、墙壁上的雪花被吹下,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姑娘们一行人在梁月红的带领下往后院深处行去,后院是给下人伙计住的平顶房,还有就是柴房和厨房,当然还有酒窖。
梁萧和含笑并肩站在梁月红身后,穿过竹林,很快就到了后庭。
后庭的房屋都是呈一字排列的,中间留出来的空地自然很充裕,有花坛、石子路、假山、石桌石凳等等。
“昨日一曲《阳春白雪》可是姐姐所奏?”本沉默不语的梁萧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含笑见梁萧在和自己说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拍了拍落在蓝色披肩上的雪片,拂了拂身后的披肩秀发,颇有些得意道:“自然是姐姐弹的,这天上仙上上下下,除了姐姐便无人能弹这曲子,你若喜欢,随时可以去姐姐房内,姐姐亲自弹给你听。”
顿了顿,含笑又伏身在梁萧耳畔轻喃道:“当然,丑时以前不行,这段时间姐姐可忙着呢!”
“嗯……”梁萧轻轻点点头,没再多言,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耳朵被含笑口中呼出来的热气刺得麻麻的。
含笑以为将梁萧这愣头青小犊子给迷住了,心里正自鸣得意。
哄男人论手段在这天上仙还有谁能比得上自己,如果能让小郎君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那以后自己在天上仙的地位就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连妈妈对自己恐怕也会善待有加。
她终究是没看清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梁月红都不可能让梁萧娶一个青楼女子,即便是一个她知根知底的清倌人。
否则她就成了梁家的罪人了。
梁萧、梁月红、含笑、杜鹃等一行人来到了西厢房。
这时,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身上披着厚厚红色披风的女子,宛如冬日里迎风绽放的梅花,娇艳的站在木门外。
“妈妈”女子轻喊一声,此人正是纳兰。
“嗯”梁月红轻点了下头。
这时,屋内又走出一个更美的女子。
美人儿双眸似水,柳眉如烟,冰肌玉肤,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瓜子型的女敕白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像刚开放的一对梨花,不施粉黛而肌肤如潮霞映雪,一举一动皆让百花失色,绝世容颜更是倾国倾城。
梁萧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红楼梦》中的林妹妹。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目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月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即便如此,也难以形容尽这名女子身上那种超凡月兑俗、清冷淡雅的气质,以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诗画气息。
此时此刻,梁萧居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惊艳感,二十五年未成悸动的心,终于产生了波动。
而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小婢,小婢脸色苍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撅着嘴正闷闷不乐。
“叫什么?”梁月红双手环抱胸前面无颜色问。
女子虽美,但表情却冰若寒梅清冷高傲,看着梁萧一行人,美眸中满是嘲讽。
“暮雨菡……”
“嗯……名字倒是不错。”梁月红淡淡回答。
梁萧却愣在那里了,这名字好生熟悉。
当初在京城长安,他可是不下百次听过这名字了,记忆中,小时候自己应该见过这女子。
“难道她真是纳兰口中所说的那个最知书识礼、娴静端庄,美貌绝伦的一位大家闺秀,当朝宰相千金?”
梁月红问:“咱们青楼女子也讲究体态容貌与六艺,六艺之中,琴棋书画歌舞,你会哪几样?”
那青衣婢女忿忿插嘴道:“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于歌舞,那是伺候人的伎俩,我家小姐怎能会得。”
含笑侧着身子双手抱臂胸前,冷冷嗤笑道:“伺候人的把戏?你以后还就得靠它活着,难不成你想让我们赚钱伺候你俩?”
“你……”小婢气得无话可说,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更别说小姐了。
她担忧地望向自家小姐,却见小姐置若罔闻,微微有些失神,她一想便明白,小姐又沉浸在了悲伤之中。
“小姐,别难过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就算你想救老爷,咱们也先把眼前的难关给过了。”
“还是小丫头识大体,路还长着,你得慢慢学。”含笑冷声道。
梁萧看着含笑皱了皱眉,这含笑姑娘主次不分,倒好像把自己看做了这天上仙的主人了,可是瞧了瞧梁月红好像丝毫不在意。
暮雨菡抬头望着含笑,眼眸说不出的清冷:“考吧!想考我什么?”
“既然你不善歌舞,那就从琴棋书画的琴开始,跟我来吧!”梁月红淡淡道。
于是,一行人又回到了主楼春满堂。
金柱水池前方的一米高台上,恰好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古琴。
古琴呈连珠式,形饱满,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玉徽、玉轸、玉足、龙池圆形、凤沼长方形。琴底颈部还刻有[惊雨]两字,草书填绿。
暮雨菡从高台石阶上走近前去,看着琴面皱了皱眉。
“你看什么,还不弹?我告诉你,这可是含笑姐私人专用之琴,可别弄坏了。”杜鹃冷声抱臂笑道。
青衣小婢再次忿忿:“切,就这成色的琴,一千把都抵不上我家小姐之前所用之琴。”
“小丫头,今日不同往日,自个儿都说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想不被犬欺,就给我放老实点。”说话的是一个叫水仙的姑娘,虽名唤水仙,可是样貌之凶狠,倒有几分当老鸨的天分。
暮雨菡没说话,纤纤玉指在琴面上拨弄了几下,俏眉微皱。
含笑忍不住开口:“哎……都说了,别乱弄我的琴,整个天上仙除了妈妈那把,只此一把琴,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暮雨菡对着含笑莞尔一笑,优雅地坐在小圆凳上,端直了娇躯,媚眼儿盯着琴面看:“这琴用得久了,音调早已生变,我帮你调了一下。”
“你会调音?”含笑微红的脸蛋白了些,心中却微微有些震惊:琴弦调音需要用校音器,而能闻声调音的,都是琴之高手,她怎么可能做到?
暮雨菡没说话,娇女敕玉葱般是十指波动,悠扬清新的琴音响起,又是一曲《阳春白雪》,婉转动人,起承转合衔接完美无误,轻挑慢捻,时快时慢,轻盈流畅,与昨夜之曲相比,高下立判,毫无可比之处。
暮雨菡似乎有意要含笑难堪,才弹了这个昨夜含笑所弹曲目。
一曲华音闭幕,梁月红第一个鼓起掌来,梁萧也跟着鼓掌。
古代的《阳春白雪》和现代的终究没法比,但能把古曲《阳春白雪》弹奏得如此完美,可以堪称国手了。
一旁的杜鹃与含笑却是脸色难看之极,既没鼓掌也没开口嘲讽,只是苍白着脸色。
看着梁月红如此高兴,面色潮红的模样,梁萧就知道她也是个懂琴的人。传言,姑母年轻时还当选过金陵花魁,至于这传言是不是真的,梁萧一直没弄清楚。
“还用继续考验吗?”暮雨菡孤傲清冷的俏脸微微上扬,睥睨着看台下的姑娘们。
“有此绝活足矣,其它相信你应该也是个中高手,既然如此,就让你当这个……”
“慢着,”含笑突然开口刁难:“妈妈,仅凭一手琴技就让她当首席,这让众姐妹如何服气。”
“是啊……”
“就是,就是。”
……
附和的声音顿时响起,哄哄闹闹。
“照你说该怎么办?”梁月红问,心中不免感叹:含笑这丫头,就是太争强好胜了。
含笑紧咬着贝齿不服道:“就让女儿来和她手谈一局,她若能赢我,便让她当得这首席。她若是不能,这首席之位就让它空着,宁缺毋滥。”
手谈便是下围棋的意思,琴棋书画中的棋便是指围棋,如今箜罄帝国,太平盛世,弈风正盛,士族大家几乎人人都尚弈棋。
梁萧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的,对围棋都有涉猎,虽称不上国手,但一流的高手还是勉强当得的。
棋盘是象牙镶钳木质围棋盘,子是黑白玉小子。
棋盘摆好,暮雨菡和含笑分两头端坐,唐代的围棋棋盘是呈圆形的,不似其他朝代都为方形,而圆形棋盘也一直沿用至今,从未改过。
按照这个时候的规矩,黑子先手,含笑点了黑子先手于天元位置。
暮雨菡抿嘴似笑未笑,点白子于左侧星位。
含笑见状,也忙将子落在了右侧星位,这就像打仗占领高地一般。
两人布局很快,一会儿便下了数十手。
随即,含笑对暮雨菡中间的几个散棋以包围式的手段,进行逐个诱捕。
暮雨菡并没放在心上,继续在外围施棋,并且其间还放弃了好几手棋。
含笑不解,但梁萧却知道,暮雨菡这手是包围式的棋法,不懂这一招的根本看不出来,因为棋路很隐晦,至于放弃,是因为需要判断黑子动向。
确切的说,她的空留得极大,下棋天马行空,却注重大局。
这种棋法,在现代有个专门的称呼:“宇宙流”。
宇宙流是不可能下天元位置的,而且黑子先手也不易布局成宇宙流,这一切似乎都是暮雨菡算计好了的。
片刻时间,黑子便堵了后路,没了真眼,便被提子数手。
含笑急了,想冲出包围,可是晚了,此时的棋盘已无气可通,无路可走,真可谓叫天天不应。
含笑苍白着脸庞,无力地低叹一声,站起身苦笑:“你赢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哼……就凭她还想和我们家小姐弈棋,这人还真不自量力。”暮雨菡身边的小婢哼哼道。
“书香,不得无礼,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也请妈妈多多关照。”暮雨菡微微笑道。
“终于想通了?你能这么想就好,只要留着命在就还有机会。”梁月红笑道:“纳兰,带她去三楼五号房,至于你的小婢,以后就住后院西厢房,艾草,你带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