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是不管身后的议论,梁萧跟着颜真卿登上了花舫,游船桨声再起,渐渐往秦淮河深处行去。
船房内,珠帘闭幕,明灯盏盏,翠华掩映,才子佳人。
踏进如同女子闺房一般的船房,内有三男子铺毡对坐,一女子侧立于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旁,正细心煮酒。
女子穿了一身淡粉色华衣,外头一件狐裘大衣内白外红,将女子娇弱的身躯紧紧包裹在里面,狐裘大衣没扣,而是直接敞开着,里面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迷人性感的清晰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弱柳扶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高耸的胸前,端的美艳动人。
另两个皆为年轻俊杰,一个身材修长,一身儒服,头戴纶巾,模样俊逸,翩翩端坐在老人对面。此人正是梁萧见过的那苏州巡抚爱子林慕生。
另一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从气质上看应该是士族大家的公子。
若是一般人看见这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聚一起,恐怕吓得胆都少了一截,更不堪的可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梁萧前世什么大人物没见过,和他们称兄道弟也是常有的事,他甚至还和美国总统握过手,岂会怕得这些古人。
梁萧的出现,显然让房内的几人诧异不已,从梁萧的一身布衣不难看出他的身份普通。可是那份淡然自若,面带微笑,隐隐还带有一丝威严的的气质却让在场的众人暗自感叹。
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桃红,似酒喝多了,和蔼地问“真卿,这位是?”
“师傅,他是我刚刚在河畔遇到的一妙人。”
原来只不过是一个书生,大概和外面那些书生一样,也是来看妙花魁的吧!
老人和两年轻人如此想,心思合成一拍,都默契地转头看了眼妙可儿。
妙可儿妩媚嫣然一笑,也没看梁萧,翩然走到颜真卿身边道:“颜公,快快请坐,这煮酒论诗可就差你一个了,这位公子也坐吧!”
说完,妙可儿又添了一张圆凳在颜真卿身后,但没有上桌。
四四方方的一张桌子只能坐下四人,梁萧显然没资格去占那一席之地,地位更没高到让四个名流人士挤位置出来让他坐。
“谢谢仙子……”梁萧也不在意,兀自坐下。穿越这等怪事都发生了,他的心思早已无比豁达,岂会对这种浮云名利介怀。
“真卿,你不在的时候,凝之可是做得一首好诗啊!”老人笑道:“已见寒梅发,复闻啼鸟声。心心视春草,畏向玉阶生。妙,实在是妙啊!”
“颜真卿的师傅是张旭,那这老头儿便是狂草代表人物之一的张旭?”梁萧好奇地看着老人,传闻张旭此人,性格豪爽,醉至深处便书兴大发,自古有云“癫张狂素”,癫张就是指张旭。
而他口中的凝之,梁萧记忆中模索了下大致猜到了是谁,可是还是暗暗吃惊。
如果他没猜错,这人便是王凝之,谢道韫未来的丈夫,史书上说此人才学平平,书法也没他兄弟王献之出色,反倒喜欢交友游玩,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至于他的为人,有些托大自负,他的死就是因为不听属下劝阻,一意孤行造成的。
“凝之老弟的才学我岂会不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外敛内华,璞玉也,哈哈。”
王凝之抱拳忙道:“颜公美赞,凝之区区小才,怎敢在众位前辈面前献丑,实在愧不敢当。论诗词,凝之自认比不上慕生兄。”
“哎……慕生之词华丽俊美,而凝之你的言简意赅,各有千秋。”张旭哈哈一笑。
林慕生面带微笑恭维道:“王兄,你这可是埋汰我了,你的才学大家有目共睹,你就不要谦虚了。”
相比之下,林慕生更为含蓄,一直面带和煦的微笑,多以听为主,很少说话。
“王公子确实过谦了,令尊大人一代书圣,早闻公子书法深得家父真传,今日借此机会,可否让小女子见识见识?”
妙可儿眉目含情,秋波流转,魅惑动人,妩媚妖娆,仿佛那勾魂摄魄的千年狐妖一般,让在场的男人忍不住陷了进去,深深陶醉才她那双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的狐媚眼中,就连王凝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妙可儿那曼妙婀娜的仙姿看个不停。
晃了晃神,王凝之自觉失态笑道:“妙仙子也来取笑于我,我的书法,怎敢在张老颜公面前献丑。”
话虽如此,可王凝之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却忽隐忽现。
妙可儿一代名魁,自然懂得观心识人、驭男勾魂之术,心中知道王凝之无拒绝之意,巧笑嫣然,新生玉葱般的纤细十指合一,轻轻鼓了两下掌,帘外便抬进了一张书桌。
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可儿仰慕王大人书法已久,可至今未能见其真迹,难道王公子就不能满足可儿小小要求吗?”妙可儿果然是青楼女子,一边赞美了王凝之书法可与其父相比,一边还摆出凄楚怜人的表情,一般人怎能经不起她如此哀求。
就连和尚太监,恐怕都会为之动容。
“既然盛情难却,那凝之便却之不恭了。”王凝之揖让谦虚道,身子却从铺毡上了站起来,来到长形文案前,和妙仙子相视一笑,隐隐有眉目传情的感觉。
身为明星世家的公子,熟悉女人这些伎俩的梁萧,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上一世,那些女星模特可没对他少用这招。
王凝之拜倒在妙可儿这精明女人的石榴裙下,那是早晚的事。
妙可儿递给他一只笔,王凝之接过,道了谢,点了墨,便开始在纸上挥洒起来。
依然是前面那首咏梅诗,洋洋洒洒二十字分成四行,每行五子,用以工草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字字圆华细腻。
王羲之擅长楷、行、草、隶、八分、飞白、章草,而且俱入神妙之境,但却以天下第一行书著称,被封号为“书圣”,而颜真卿天下第二行书封号为书仙。论草书,天下有两鬼才,一位张旭,二为怀素,只不过醉素还未生。颜真卿草书造诣也颇高,但那时收了张旭的教导。
“不错,不错,传闻献之善草书;凝之善工草隶;徽之善正草书;操之善正行书;焕之善行草书;果然虎父无犬子,羲之生得群好儿子啊!”
“张老过奖了,说来惭愧,凝之书法不如弟献之,家父也如此说。”
妙可儿妖姿媚态,轻扭细腰,娇滴滴道:“王公子,可否将此书赠于可儿,可儿定当金木装裱,挂于书房内,借以临摹。”
王凝之一听,喜滋滋道:“区区拙作,仙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还望仙子喜欢。”
看着妙可儿悉心将书卷收起,放入竹筒之内,林慕生脸上微微抽搐,闪过一丝冷芒,阴阴地望了望王凝之,继而又露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和煦笑容,仿佛像春日里的阳光。
“奴家喜欢得紧,还得感谢各位大人不拒小女子盛情邀请,前来赴宴。可儿感激不敬,来,可儿敬诸位大人一杯。”
“来,斟酒,干杯。”张旭爽朗笑道。
妙可儿提着温酒的斝,将煮温的汾酒呷入四人觚中,待酒满,四人碰杯带笑,一饮而尽。
船房内包括一婢女在内的六人似乎全让将梁萧忽略了,但梁萧却好奇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感受着这个时空里的文化气息。
时而,他还将头伸出帘外,望着宁静漆黑的湖面,湖面上一轮巨大的明月倒影在湖面中,幽幽荡荡,如诗如画。
“你们去寒山寺摘梅,广元那老秃头没为难你们吧?”颜真卿问。
林慕生道:“颜公可是没见着方丈大师那模样,心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也难怪,这几颗寒梅数是他年幼时亲自栽种的,就跟他孩子一般,自然不愿意让别人摘了去。”张旭笑道。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个声音打断了五个人和谐的气氛。
“妙,妙,妙……”颜真卿连说三个妙字,
“好一个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张旭也惊叹不已。
众人扭头望向声音来源之处,却只见了一个无头人背对着他们,半扭着身躯,坐在圆凳上。
梁萧还不知身后五人都盯着他看,依然靠着船栏,头伸在帘幕外,望着窗外的风景,低叹数声可惜可惜,沉浸自己的怀想当中。
“果然是一个妙人,看来是我眼拙了。”张旭苦笑道。
颜真卿一拍额头,颇有些自责:“我怎么将他给忘了。”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梁萧的后背。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而不远处妙可儿低声呢喃,也是一脸好奇地望着梁萧的后背,心道好笑:“你说这一船子的大人物在,你一个小小书生,不端端正正坐着聆听教诲,怎就将头伸出窗外看起了风景,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儿。若说他是自己的追求者,那他为何从进来到现在只看了自己一眼?”
对于自己的魅力,妙可儿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可以说整个金陵城的公子哥儿都视她为梦中情人,可此人却偏生对自己爱理不理,气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