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回光返照(6)
一听朱老先生说出“鬼叫魂”三个字,我立即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
怪不得一直身体扎实硬朗的朱老先生,为什么会无病无伤地卧床不起﹑奄奄一息呢,原来他老人家也是碰到了这种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凶险要命的“鬼叫魂”啊!
说起鬼叫魂,也有的地方叫做鬼叫名﹑鬼喊人等等,不同的地方说法儿不一,反正意思一样,指的是同一回事儿,也就是指好好的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四望﹑却是空无一人。
碰到这种情况,要是冒然答应的话,虽然不是必死无疑,却也是大伤阳气﹑晦气不小。个别八字不硬阳气弱﹑或者有些宿债未清之人遇到这种情况,就有可能发生些意想不到的怪事。
我侧目看看大傻兄弟,发现他也是脸色苍白,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又回忆起当年在老家时,他的胞兄大孬所遇到的情况一样。
因为那件离奇的鬼叫魂,就是发生在大孬身上。
大傻的哥哥胡大孬,比我大五岁,深得他爹胡大胆的亲传,生就的是一个皮粗肉厚﹑骨健筋强,不见棺材不流泪﹑见了棺材泪不流的主儿。
当年在老家时,我和狗蛋﹑大傻最喜欢跟着大孬哥一块去玩,倒不是因为砸死了谁家下蛋的老母鸡,或者是点着了谁家的柴草垛以后,一向由大孬哥出面承担受罚,而是因为大孬哥总是会想着法子带我们玩得十分痛快!
像那种上树掏鸟窝﹑下河逮鱼虾,或者是叫上两条大狗一块追野兔的把戏儿,玩的时间长了,也避免不了会腻烦。
那一年收秋后,大孬哥果然又给我们想到了一个好玩有趣的活动,那就是逮“斑长子”!
所谓的“斑长子”,是农村的土话俗称,指的也就是田鼠﹑仓鼠﹑地老鼠,是那种短尾肥壮﹑在庄稼地里囤粮生活的东西。
逮斑长子确实是非常好玩的,而且大人对此也是非常的支持。因为一窝斑长子在秋季可以囤积许许多多的粮食,完全可以确保它们一窝老小不缺食物的越过一冬——这样的话,肯定是侵占了种地老农的利益。
而我们逮斑长子,一方面是为了好玩,另一方面,所挖出来的粮食完全可以成篮子装,真的很多。
虽然那些粮食人不能吃,但可以用来喂鸡猪一类的家畜家禽,而且消灭了那些祸害人的东西,也就减少了明年的危害,甚至因为在一块地中挖得厉害,虐待得厉害时,以后这块地基本上就很少出现斑长子。
俗话说狡兔三窟,而斑长子也是此中高手,让人根本就无法判断出它到底有多少个可以逃命的出口。
所以当大孬哥让我们又挖又刨的忙碌了半天,苞谷花生倒是找到了一堆,斑长子却是一个也未发现。
在我们豫北黄河岸边的小村子里,除了名门望族﹑地主老财们,把自己族中坟墓修得集中气派之外,一般老百姓的也并没有那个实力,所以坟茔乱七八糟﹑零零星星的。
就在我们逮斑长子的那块地中,也有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几个坟头,无碑无牌的,也不知是什么年代﹑谁家先人身后的归宿之地。
逮斑长子如果只见粮食而见不到斑长子,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忙了一会儿,大孬就使出了那个常用的笨方法——用水灌。
方法虽笨﹑就是有效。当我们取来水盆水桶后,对准洞口浇了不多时,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坟茔边出现了好几只硕大的斑长子!
忙了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逮到几只斑长子取乐,或者是把它拴住后沉到水中,或者是活活的烧死它,或者是用来喂猫,或者是
反正真正的乐趣,就是虐待斑长子。所以一见从那坟边出来好几只斑长子,我们几个立即扑了过去。
大孬哥经验丰富,安排我们各守一个洞口继续浇水,由他守在坟边洞口处,手持一根木棍,准备出来一个活捉一个。
可惜的是大孬哥一只斑长子还未逮到,就听到他大声高叫着“哎——”﹑“什么事儿吗,叫我有啥事儿?”
看到他一个人四下张望着而且自言自语地答应着,好像有人在叫他一样,我们几个都是迷惑不解:这里就我们几个人,而且我们都没有喊他啊?
问大孬是怎么回事,他愣头愣脑地说,刚才有个人非常急促地叫着他的名字,而且好像有什么急事儿一样,连着叫了好几遍,由于他一直低头看着那个斑长子的洞口,所以就答应了几声
第二天,我和狗蛋在找大傻他们弟兄两个去玩时,才知道大孬昨天晚上就高烧不止﹑直说胡话,大傻他爹还正在熬汤药呢!
我和狗蛋跟着大傻来到大孬床前,只见他面色蜡黄,嘴里呓语着,说什么“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好像有谁在叫他到什么地方去一样!
正值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季节,又不是突冷变天,他怎么可能会着凉发烧呢?昨天一块儿玩时还好好的,况且我们几个中,就数他的身体结实,我们还没受凉有恙,他大孬怎么可能病倒在床呢?
汤药不见效以后,大傻他爹知道事情不对,就赶快请来同村的神婆子来瞧瞧,让她来看看,大孬他是不是冲撞了什么邪气鬼怪一类的东西。
结果那个神婆子进屋转了一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大孬,非常奇怪地说,你家里并没有什么鬼怪邪物啊?不过这孩子,魂魄不全呐!
魂魄不全?是不是说他掉魂了什么的?胡大胆问我们昨天到哪个地方去玩了,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
我和狗蛋就将昨天大孬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全部讲了一遍,说我们几个也并没有到什么乱葬岗子一类的地方去,就是在逮斑长子时,大孬说有人叫他的名字,而且叫了好几遍,只是我们都没有听到
那个神婆子听了我们的话是叹气连连,说大孬这孩子肯定是答应了,怪不得魂魄不全呢,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
胡大胆就说,就答应它一声,它又能如何?怎么可能让孩子一直高烧说胡话呢?
那个神婆子就说,诶,你们是不知道啊,吊死鬼﹑淹死鬼拉人垫背,那是它想要投胎转世;而遇到鬼叫魂,那可是它想要活人下去陪它的啊!
什么?要大孬下去陪它?那不要大孬的命吗?我们几个听了那个神婆子的话,全是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神婆子后来又说,大孬这孩子是被一个女鬼给看上了,要召他过去呢!
她娘的个腿!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她说过去就过去啊?一个死鬼而已,又不是什么勾魂无常﹑阴差鬼使的,我们都不相信她会有那么大的能耐!
大傻他爹也是这个意思。那个神婆子就告诉胡大胆说,一般孤魂野鬼的,确实是没有那个能力,最多不过是附在人的身上作祟罢了;但它们却是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突然叫某人的名字,如果那人答应了,它就有机会得手!
大傻他爹当然不肯相信,说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当真是人命如草了,它还能像说书艺人讲的,像西游记中那妖怪的宝葫芦不成?叫人一声要是答应的话,就没命啦!
但是,不管我们理解不理解﹑相信不相信,胡大胆给大孬找了好几个先生,也抓了几付草药,可就是没有什么效果
虽然胡大胆天不怕地不怕,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但对他儿子却是护犊情深。后来实在走投无路,也不敢任着性子犟下去了,又求那个神婆子想法救救大孬。
按照胡大胆的意思是,干脆想法镇住那个女鬼,或者是挖掉它的坟头,把它连棺材带尸骨的一把火烧了算啦。
可那个神婆子却说,那样有危险,万一镇它不成,会反被其害的。最好还是以和为贵,弄些三牲祭品﹑多烧金箔纸钱,求它放过大孬就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胡大胆一百个不服气﹑不愿意,可是为了儿子胡大孬,也不得不按照那个神婆子所说的那一套,摆上三牲供品,烧些金箔元宝,求那个女鬼另找他人,放过大孬一把
如果说就这样能够解决掉大孬的问题,那倒算是不足为奇了。因为胡大胆做完那一套之后,大孬的病是一丝一毫的也未见好转,而且似乎还越来越重了,由刚开始的高烧说胡话,慢慢地变成了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这一下,我们几家全都慌了神儿,毕竟是左邻右舍的,大人一向关系不错,小孩子才在一块玩耍的。因为几个孩子贪玩,竟然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事,肯定几家要想法解决的。
那个神婆子却告诉我们说,她自己平常只是给人家叫个魂儿﹑掐个吉日良辰﹑指点个路子给鬼神们烧香许愿而已,如果真的鬼神不应,她也没有办法。
人命关天啊,更何况大孬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了呢,所以几家人急得团团转,就是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那个地方,三里五村的,除了那个神婆子之外,并没有什么十分有名的神汉半仙儿,而且要是跑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请高人,也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啊——谁都知道,人命就是一口气儿,说没有就没有的!
最后实在没办法,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会让鬼魂给叫过去啊。后来也算是病急乱投医,胡大胆和几家大人一商量,干脆就请村东头的胡瞎子给算算吧。
胡瞎子并不是先天就瞎的,据说年轻跟着他师父的时候,就是因为得罪了什么邪道大仙,遭到了报复才双目失明的。而且因为这个问题,终生无妻﹑无儿无女的孤苦伶仃一个人。
所以那个胡瞎子轻易不给人看什么鬼怪之事,说是要好好积些阴德,争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算了,再也不肯多管闲事。
事情迫在眉睫,我们几家人也就顾不了那么多,连忙带些东西到胡瞎子家去,求他施以援手﹑救救孩子。
胡瞎子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缓缓开口说,这个事儿呀,他倒是可以管管的,因为这并不需要拿鬼捉怪的。
胡大胆连忙告诉他说,烧香上供送纸钱那一套,已经试过了,并没有什么效果的。
胡瞎子翻了翻白眼,呵呵笑道,人家要的是人,而不是你的什么纸钱供品,你那常见的烧香许愿那一套,当然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啦!
要的是人?总不能真把大孬给它吧?
胡瞎子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其实也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扎个好看点儿的纸人子,写上孩子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烧给那个亡人,然后再拿件孩子的旧衣服,到鬼叫魂地方边走边喊着他的名字,回家就好啦!
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短时间内又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几家人赶快请人画了个非常英俊高大的纸人子,用高粱秆儿一扎,再写上大孬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按照胡瞎子所说的那一套做了一遍
咳,也不管他胡瞎子是真有本事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反正叫完魂回家以后,大孬就醒啦!
所以说,一听朱老先生说出“鬼叫魂”三个字,我﹑狗蛋和大傻三个立即瞪大了眼睛——当年我们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听有人叫自己的时候,不看清是谁决不能轻易开口答应;但这个朱老先生胡子都白光了,难道这点儿小事儿也不懂么?
“老先生啊,这个鬼叫魂的事儿,你们朱雀城的人,难道不知道吗?一般不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在叫自己,不能随便开口答应的啊?”我好奇地问朱老先生。
“咳,这种事儿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再说老夫都这么一大把年纪,明白是不能随口答应的,”朱老先生叹口气说,“只是你们晚辈儿不了解,唉,还是孙总理所说的一夫一妻好哇,省得生前闹腾﹑死后乱争的!”
这毕竟是老先生的个人私事,虽然我们非常好奇,却也不敢轻易张口相问——涉及到老先生的婚姻之事,作为晚辈儿的,自然不宜开口啊。
“老先生啊,请恕晚辈冒昧,”霍排长拱了拱手说,“其实霍某之所以提起老先生突然病重的原因,就是想要了解一下病根儿究竟在哪儿?如果方便的话,还请老先生能够给晚辈们讲讲,否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他娘的,这个霍排长!“如果方便的话”,这叫什么话?老人家的婚姻之事,当然不方便讲给晚辈们听啦!
或许是霍排长对他毕竟算是有救命之恩吧,反正朱老先生听了他的话之后,不但没有见怪,反而是笑了笑说:“呵呵,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夫正想请教霍排长呢,像老夫这种情况,如果不加处理的话,恐怕是早晚还会旧病复发的!”
“确实如此,霍某只不过是利用这个回光返照的机会,将老人家的魂魄安固了一下而已,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以后还是有些难说的,”霍排长说,“因为您老人家这次回光返照,一不是勾魂阴差给您老一个与人话别的机会,二不是什么精怪妖仙为了报酬而送您归位,更不是您老人家自己转了一圈子回来的!”
“说得对﹑说得对呀,霍排长!”朱老先生激动地说,“看来老夫能够遇到霍排长,真的是三生有幸﹑命不该绝啊!”
“嘿嘿,不敢当不敢当,晚辈不是为了好奇相问,而是真的想要从根本上给老人家解决问题啊!”霍排长再次追问起来。
“诶,好吧,老夫就把当时的情况给各位讲讲吧!”朱老先生点点头,就开始讲道:
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这也是几千年的老传统﹑老规矩啦!
俗话说,田舍翁多收了几斗米,还想要再纳一妾呢,虽然老夫并不是那一类人,但作为这朱雀城还算有些家底儿的人来讲,终生只娶一妻的话,是会被人家笑话的!
所以嘛,老夫在娶了结发之妻阿英多年以后,又娶了个二房,也就是叫做阿莲的那个婆娘。
没想到前面几个月她们二人还是相处可以的,虽然并不是关系很好,至少也不是冰碳不同炉的那种情况。
后来啊,她们两个人却是不共戴天一样,非要逼着老夫休掉另一方。老夫当然是左右为难﹑认为不妥——阿英是我的结发之妻,弃之不义;阿莲又颇懂我心,休之不忍。
所以,老夫就一直从中周旋调节,希望她们二人能够宽容对方,慢慢磨合,纵使不能像个一家人,至少也不能如同仇敌一般。
老话儿说的是“心慈不掌兵,仗义不养财”,到了老夫这儿,就变成了“心慈不纳妾,性软养祸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