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芙蕾雅坐在木质的凳子上,用手指抚平皱起的眉毛。
――麻烦的预感。
对于机遇和危险的预感常伴依芙蕾雅左右,尽管不能像科里亚一样准确的把握激烈战斗中的瞬间,“预知”到可见和不可见的攻击,依芙蕾雅的直觉在另一个方面显得更为有效――更为广阔的,长期的变化。依靠这种预感,她曾经帮助家族的产业回避天灾**,并反过来从中谋取利益。
但是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麻烦的预感像红色的警报一样从未停息,始终预感到麻烦,那么这种预感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嗯?你在这里做什么?”
短暂的思绪后依芙蕾雅抬起头,却看见特纳奇克正站在房间门口。
“仔细想想,既然你要我‘抄录’这些书籍,那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个房间?”径直走到房间角落堆积的无论看还是模都与真书无异的幻影,特纳奇克说。
“呼……真是的,最近头脑里一片混乱。我想科里亚很快就会把纸带回来的,今天大概要熬夜了。”意识到自己的小小疏失,依芙蕾雅闭上眼睛摇摇头说。
“不是大概,是肯定。应该说,现在还没有入睡已经是在熬夜了。”
“……说得也是。那我先去楼下找点吃的好了。”
说着,依芙蕾雅站起身,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不太熟悉的男声:
“那么,依芙蕾雅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吗?”
金发的英挺美男子,光是站在那里就充满了贵族气质,和某只同名却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时间怎么想也算不上晚餐了吧?”对于克里亚(为了与科里亚区分,请注意,两者的名字在朱茵大陆的读法和写法都是相同的)一点也不惊讶,特纳奇克继续板着一张脸说。
“唔……非常感谢你的邀请,但是现在的时间似乎不太适合这种事情吧?”
――你谁啊你!晚上在旅店邀请女孩子共进晚餐,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恋?癖?!
依芙蕾雅脸上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点点为难和歉意,心里却毫不留情的对克里亚进行恶意的猜测。
时近午夜,依然穿着全套冒险者式的礼服――虽然装饰物不少却不会影响行动,并且可以随时撕下多余的部分――克里亚温和的笑着说:
“只是一些冒险者传统上的活动罢了。”
冒险者互助会很少有硬性的规定,这个松散的组织出自旅行于大陆的资深冒险者的兴趣。冒险者这个职业可能来自任何种族,任何职业,所以每个人的行事风格相差可能非常大,不过,还是有许多约定俗成的“惯例”。
除了最为有名的“守望互助”(在对自身不造成危害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帮助你在野外遇到的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之外,“经验共享”也是一种惯例。很多时候,“情报”就是财富,而“经验”就是生命,当两个冒险者团体相遇时,他们往往会分享冒险所得的经验,大多数是曾经去过的地方的环境、生态、危险性和应对措施,偶尔也会包括一些很有用的医疗偏方或是一种野外生存时用得上的“冒险者的智慧”;有必要的时候,冒险者也会在这种时候完成一些交易,以最古老的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换那些真正有价值的武器、书典、道具或是情报。
在这么晚的时间进行交谈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对于依芙蕾雅而言,身边住着一些实力不弱而且目的不明的家伙,确实不是能够安心休息或是工作的情况,这一点想必对方也是一样。尽管使用着邀请女士的利益,实际上是把依芙蕾雅看作是同等身份的“冒险小队的领袖”来看待的吧?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假惺惺的家伙互相演着对方都清楚的戏码。
――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好吧,利益总要伴随些微的风险。
“……乐意之至。”
小步走到克里亚面前,依芙蕾雅微微欠身,将右手伸到对方面前,五指并拢,掌心向下,按照标准的礼仪,接下来应该是由克里亚握住她的手在前面带路。
不过,在金发男子女性般白皙的手指触碰到自己之前,依芙蕾雅再次欠身,将手收了回去。
礼仪上没什么问题,“男士为女士领路”本来就是象征性的行为,而依芙蕾雅脸上那种羞涩的表情,也让一般人没办法对她不愿与面前的男士接触的行为生出反感。
“很可惜,不能在更符合依芙蕾雅小姐身份的地方款待……您。”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稍稍卡了一下,因为克里亚一转身就发现一人高的一堆纸在自己鼻子跟前晃晃悠悠的,定下神来才发现是科里亚抱着一堆纸站在自己身后。
(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背后的?)
强忍心中的惊讶,克里亚侧身让开了进入房间的道路,但少年一时没有进去的打算,就那么抱着沉重的纸张站在门口。
“依芙蕾雅,我……”很自然的挡在依芙蕾雅和金发青年之间,科里亚说到。
“不用了,”依芙蕾雅果断的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甚至没有看向科里亚的方向,语气也很不善,可隐隐能感觉到一点点暗藏的担心,“你要随时给我保持完美的战斗状态,赶紧休息去。”
――[是在……担心我吗?]
内心纠结着,目光在同样有着一头金发的两人间摇摆,不知道应该为了前半句感到不满还是为了后半句感到高兴,最后只是点点头,把脸埋在纸堆后面,“嗯”了一声走进了房间。―――――――――――――――
钟楼镇是个小村落,不像雷奥森或是白露镇一样夜晚也很热闹,到了这个时间,那些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们都被家人拖回去了,店主也早早的休息,只留下一个守夜的伙计,端上一些简单的餐点之后就知趣的躲回后堂,不知道是不是趁机偷偷睡一会。
深夜对坐在昏暗的旅店里,精致的少女和美型的青年之间却丝毫没有烛光晚餐应有的浪漫气氛。
如豆的烛火映在依芙蕾雅隐形镜片掩饰下的紫瞳中,仿佛一团火焰跳动在沉淀已久的血液之中。
“既然是你先提出来的,那么从我这里开始吧……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一开始就是直指正题,事实上这种毫不委婉的问题是交流时惯例的开始。毕竟能吸引冒险者的一定是特殊的事件,有些时候是可以协力解决的,有些时候双方却会成为竞争的对手,没有人希望戒备看守宝藏的怪物的同时还要防备来自背后的匕首,说出己方的目的算是表达诚意的第一步,当然,说得是不是真话,有几成不是真话,又有几成真实被隐藏,就要凭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了。
“上上次的任务失败,依靠传送卷轴才保住性命,但那之后队伍里的法师就离开了。接着这次雷奥森传送站要重建的机会,和雷奥森方面派出的联络员一起来找‘时序’的人,一方面想要购置一些可以在‘万一’的情况下保命的东西;二来,也想争取一下,补充队伍里施法者的空缺……那你们呢?”
一字一句吐词清晰,语速适中,眼睛一直直视对方的双眼,清澈的目光中不包含任何的犹疑,说的似乎都是实话的样子。
“那真是很巧,我们也是来找……时序的人的,不过不是为了空间类的魔法道具。先前受了与一书库的恩惠,受托送一些东西过来――与一书库的人并没有告诉我们货物的内容――同时,作为法师,对于秩序系的法术很有兴趣,想要查阅一下。”
依芙蕾雅的话一点问题也没有,即使使用“侦测谎言”也找不到半点异样,哪怕坐在她对面的是“圣瞳”普莉泰丝,至多会感觉到些微的异样罢了。
“这么说了,我们的目的不存在冲突,不过也没有合作的需要……好吧,轮到我了,你们准备停留多久?”
这也是标准式的问题。
冒险者在一个地方的停驻会造成很多直接和间接的影响,比如一些商品的价格,普通民众情绪的变化等等……而且,如果其中一方有着必须保密的任务,有别的冒险者存在总归是碍事的;不同团体间的冲突也并非罕见,事先对于需要共处多久有个准备也好。
“应该还会有一段时间,因为资料库记录的法术实在太多了,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阅读的,在把能从这里得到的知识通通带走之前绝对不会离开的……换人。”
又是一个欺诈性的回答。
确实说的是实话,只是“把能从这里得到的知识通通带走”需要从字面上理解而非一般的隐喻:依芙蕾雅真的准备把所有有用的资料通通带走并且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无论何时离开都不算说谎。
“是吗?那我们可能还有一段时间的缘分了……因为我们正在等几个人,在他们来之前也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原来如此啊……那么,不介意介绍一下你的同伴吗?”
“当然可以……”
微微一笑,克里亚抿了一口红酒,眯起眼睛细细品味了一番之后才开口继续说:
“……凯芙琳是外出寻找她的父亲的,恰巧我知道一些线索所以做了一点点约定,她的妹妹则是坚持与姐姐同行;弗洛尔是裁决教会的人,我和他之间通过一位熟人牵线,拜托他在休假期间帮忙带个路;至于凯普则是雷奥森的联络员,由于在前不久的魔兽攻城时表现突出,加上拥有可以召唤剑灵的宝具‘葬剑冢’,很受重视的样子,这一次同行只是一连串命运的巧合。”
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没有触及同伴的实力之类真正重要的线索,着重介绍的都是对方已经熟悉和知道的东西。
“我们这边嘛……最早的两位同伴和我是同学,我们还没有通过职业考试,不具有任何的战斗职业资格。剩下的四个……其中两个不能几乎不能使用魔法,身形又那么娇小……总之,全队只有一名炼金术师是有‘专家’级别的,其他人连‘见习’都不是。严格的来说,我们不是什么合格的冒险小队。”
当然,依芙蕾雅说的仍然是实话,她和特纳奇克,琳蒂丝尚在求学中,就职考试恰好安排在下学期,后面的部分也没有假话……只是,如何理解就是个人的事情了。
“嗯……我明白了。又轮到我了吗?那么,这段时间大陆上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狡猾,毕竟每天都在发生许多事情,哪一件“最重要”的判定实在暧昧,想要占便宜的话完全可以不认同对方所说的是“最重要”的事情来换取更多的情报。
“要说的话,应当是……”
微笑着的两只狐狸间的战争,实在是笔墨所难以形容的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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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的时候,特纳奇克和加特莉丝正埋头在桌前的油灯下,将一个个知识的幻影抄录于纸张上,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样子,大概已经在其他的房间睡着了。
“特纳奇克啊,虽然我不想说你什么……”
“我劝不住加特莉丝。还有,你已经在说我了。”特纳奇克苦笑着说。
“我想熟悉一下‘抄录’,下次见到姐姐的时候,要把这段时间看到听到的都记下来交给她,”说话的同时,加特莉丝的双手依然在交换着纸张和书本,让魔法把文字复制在需要的位置,“而且,白天的时候已经睡饱了。”
“……白天?”依芙蕾雅明显愣了一下。
“反正你对我白天做了些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吧。”尽管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从手上的工作离开,加特莉丝好像真的并不在意。
“……”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说没人信的谎话,所以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召唤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需要消耗自身的存在,想要注意到加特莉丝也是很困难的。
“算了,其他人都睡了吧?”很自然的在桌子旁坐下,依芙蕾雅拿起一叠纸开始施法。
原本的房间安排是特纳奇克和科里亚一间;加特莉丝、娜塔和斯塔一间;依芙蕾雅和琳蒂丝一间,由于旅店正好只剩下三间空房,只能采取这样的分配方案,不知道现在另外两个房间是怎么分配的。
“娜塔和斯塔一间,隔壁是琳蒂丝……”
“……和科里亚?”
其实真正在意的只要科里亚的位置吧?从各种意义上,科里亚究竟和谁睡在一起都是依芙蕾雅最需要担心的,毕竟琳蒂丝的羽翼决定了她不可能三个人挤一张床。
“在!”
“嗯……嗳?嗳啊啊啊!!!”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得依芙蕾雅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旁边的特纳奇克和加特莉丝倒是很淡定的样子,一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一阵略显得寒冷的夜风吹进房间,直到刚才为止科里亚都守在房顶上,听到依芙蕾雅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才跳进来的。
“小心一点。”
依芙蕾雅当然没有摔倒,因为一双不大却充满力量的手从腋下扶住了她,或许是在户外呆的太久了,透过衣服能也能感觉到双手微凉的温度。
紧接着,少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蹬蹬蹬”的退到房间边缘。
“笨蛋!不会用正常一点的方式进来啊!!!”依芙蕾雅“气”的脸色通红,不顾形象的大声喊道,引来房间里三人奇怪的视线,“……咳!咳!!对了,今天早点休息吧,抄录的工作留到路上做……明天一早,返回与一书库。”
“明天一早?”特纳奇克疑惑的重复着。
“没错,明天一早就走。”
说到这里,依芙蕾雅微微扬起嘴角,那种笑容既有暗算对手的政客式狡诈,又有恶作剧成功的孩童式天真,深深的吸引了某只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