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
由寸草不生的旧矿山走到水草丰茂的平原,再进入碎石铺就的大路,马蹄落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的清响,寂寞的声音有着一种奇妙的静谧感。
“喀拉……喀拉……”
身上的骨头应和马蹄的节奏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动,伤势迅速的痊愈,心里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意思都没有,懒洋洋的躺在吊床上,轻轻地说:
“真了不起……我还是太弱了啊……”
“已经非常强了,居然能够维持清醒,原以为按照你的身体强度肯定会昏过去,”说这话的时候,弗洛尔一点没有夸耀的意思,完全是在诉说事实的口气。
破城战枪会依据目标的强度给予额外的伤害,越是防御力强大的对象反而会受到越大的伤害。这样看来,科里亚实际受到的伤害多半足够直接摧毁雷奥斯的城墙,不过他的生命力和身体强度一样是怪物级的,不但被尽吃一击后依然清醒,甚至并未彻底失去战斗能力。
“还真是……输得够惨的……”
虽然看不到脸,科里亚还是很容易的听出说话的是隔壁吊床的依芙蕾雅……尽管那种乏力而低落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依芙蕾雅。
“并没有输……大部分的民众都平安无事,雷奥森城没被摧毁……若不是你的提醒和帮助,在被偷袭的情况下,损失绝对不止这些。无辜者的牺牲降到了最低,在天平的两端,保护多数人的生命,这就是正义。”
完美无缺的“圣女”表情,普莉泰丝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对方,只有驾驭者马匹的丝莱特能感觉到怀中少女身体的僵硬。
“可惜……洁汀莉小姐……她的技巧要是能传承下去……”
弗洛尔和洁汀莉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依芙蕾雅的计划,他所知道的事实,和其他不明真相的群众一样――英勇的真名咏颂师小姐,在雷奥森牺牲了。
而实际上,加特莉丝和奥提姆演完一场戏之后,便悄悄的从后面跟上来,只留下“洁汀莉战死”的“事实”让众人知晓。
“我们已经尽力了……”微微的叹息,依芙蕾雅的眼前浮现起芬里厄,格莱普尼尔,还有其他不知道名字的面孔,“‘不完美的胜利等同于失败’……我本以为那个老师说的尽是些蠢话呢。”
……这样就是极限了……
……不可能做得更多了……
……你,已经尽力了……
即使用数不清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即使理智知道取得了同等条件下最佳的结果,依然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依然无法释怀。胜利,却比失败还要抑郁,这样子的的胜利,与失败无异。
“至少……敌人都消灭了……”毫无喜悦的意味,科里亚握紧了拳头,为了无力亲手杀死敌人而悔恨。
“是啊……或许会残留少许,但他们已够不成威胁了……”闭上眼睛,依芙蕾雅计算着双方的损失,开始了习惯性的自我反省。
――更重要的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洁汀莉的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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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刻,队伍前方数公里处。
“无名之丘,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舞台啊……”洁汀莉站在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脸上带着莫名的憧憬和满足感,“……一个适合谢幕演出的舞台。”
夹在白露森林和圣雷奥森之间的狭长平原,没有名字就是它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无名之丘”便成了这一带的名字,连正式的地图上也会堂堂正正的写上“无名之丘”四个字。
这里的敌人大约有一至两万的程度,相较于进攻雷奥森南门与北门总计近二十万的异怪,可以说少得可怜;但是对于一个人而言,这些占据了视野内每一寸土地的异怪,完全称得上“无边无际”四个字。
千面的侠盗泥足深陷,神乎其技的箭术无助于杀死成千上万的敌人;即使有淬炼于战场的心眼,“人类”无法独自在对抗军队时抓住完全为零的胜机;飞翔于苍天的羽翼,更是对于这只会给大地增添污秽的战斗无能为力。
不断的尝试,飞快的翻过手中书籍的每一页,却找不到能够打败全部敌人的方法,至多在杀不尽的敌人之间勉强保住性命,即使这样,她也做到“以一己之力阻挡一支军队”的伟业。
不像面对科里亚之时,只有洁汀莉还站在这里,站在所有异怪可以触及的地方,它们就无法忽略她去攻击撤退中的一般民众,因为……
……英雄就要站在最前面……
……是英雄的话,就来保护我们啊……
……冲锋在前,倾覆在后……
不管用什么样的说法,诉说的是相同的事实:承载的华丽光环的人,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没错,就像无数故事与传说中所写的,英雄尚未战死,恶徒怎么能直接去攻击路边的平民甲乙丙呢?
只要洁汀莉还活着,这一出舞台剧就不会落幕。
“真的是多到危险的地步了呢……”
现在为洁汀莉而战的是红衣的骑士,一如既往的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只是这个背影中增加了以往没有的疲惫,面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即使是传说中的英雄也会感到吃力的。
然而,洁汀莉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恐惧或是慌乱,她慢慢地,用手指温柔的抚过真名之书的书籍。
只有最为纤细敏感的手指才能感觉到精致的封皮下细密的针脚,这本书,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字都是洁汀莉一笔一划写下的,每一张纸,都灌注了她的心血和满满的爱,再亲手缝合成为现在看到的厚重书本。
“……不过,作为理想的舞台,真是棒极了,是吧……真名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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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情况。”
不需要临时充当斥候的骑士回报,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大地的震动。
“脚步凌乱……不是异怪,大概是我们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特纳奇克维持着半狼的形态跟在骑兵们的身边……嗯,似乎稍稍提高了行进的速度。
“……”
而依然闭着眼睛躺在吊床上的科里亚,眉头皱起,却什么也没有说。
略有些紧张的众人,很快看到前方小跑而来的人形,那个背着一把前端插着馒头的大剑的身影,相当的熟悉。
“报到!神枪骑士团见习骑士,凯普,奉命前来通报!”
伴随着“啪”的一声靠脚敬礼,身体僵硬,眼睛眯成“>”形的凯普很紧张的样子。
“你就是……弗洛尔推荐的新近团员?”
“是……是的!圣瞳大人!”
“……前面是撤离的群众吗?”
“是的!在民兵队的护卫下,全员安全撤离到此……但是……”
“但是?”
跟在这个词的后面,通常没什么好事。
“是,是的!刚刚发现了少量的不知名魔兽群,采取了紧急后退的措施。不知为什么,敌人尚无追击的行为,请问,是改变行进路线还是……”
尽管一副紧张兮兮的菜鸟模样,汇报的时候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正式的神枪骑士团成员了。
“……就地准备简易工事,做好战斗准备……”
“……”
凯普诧异的看了一眼突然插话的依芙蕾雅,发现包括普莉泰丝和丝莱特在内的人都没有说什么,乖巧的选择了沉默。
“……但愿不是异怪,”说着,依芙蕾雅的眼睛从躺在吊床上的科里亚,慢慢移到特纳奇克的身上,“……需要先侦察一下,就由我和……”
“……科里亚进行。”猛地睁开眼睛,科里亚从吊床上跳下来,站在原地活动手脚,“……我恢复的差不多了。”
“……嗯,就由我和科里亚,以及琳蒂丝负责。”
“等一等!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你们就应该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或许……马上还有一场遭遇战要打。”
圣裁骑士的战斗力主要在于“重装”,“无论受到怎样的攻击也毫发无伤”,正是他们强大的地方,这一特性给予对方的同时是身体与精神上的压迫。相对的,一群体力耗尽的圣裁骑士,战斗力不会比普通的骑兵强多少,
因此,选择正确的时间进攻,保证在圣裁骑士体力与魔力接近底线,身体尚未受到伤害的时候撤退,正是最大限度发挥他们实力的方法。
依芙蕾雅和科里亚忽然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洁汀莉。
――[洁汀莉。]
交换了一个眼神,依芙蕾雅从马上跳下,正好落在少年的背上,下一刻,两人已化作视野中的一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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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与旭日一同升起的瑰丽霞光,任谁也无法忽视的惊艳景象,是赶来的两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事物。
真名之书的不明显处,隐藏在书脊最下端的一段红色的线头被一双占有星星点点墨水的手抓住,理应牢牢固定所有书页的缝合线轻易的被抽出,在那只手中,如发丝一般迎风舞动中。
洁汀莉高高举起右手,手掌托住书脊,任由失去缝合线的真名之书在风中展开,数百页或新或旧的书页在一阵强风之下散落在天空中。
像蝴蝶般,洁白的书页在空中飞舞,再强的风叶未能将它们吹离洁汀莉的身边,这些书页盘旋着,舞动着,相互碰撞在一起。
每当数页纸相遇,它们便会化成一捧粉末,在瑰丽的光华中重新构建,变成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
每一个身影,都是记载在真名之书上的一个英雄,当写满了他们一生的那薄薄几页纸相遇,便会将他们召唤出来;曾经,是传说中的英雄,现在,则是介于神明与人类之间的英灵。
救世的勇者,擦亮金光闪闪的盾牌;
凶恶的魔王,掀起漆黑无光的斗篷;
奴隶的英雄,高举锈迹斑斑的长剑
古国的暴君,挥动翔满宝石的权杖;
射阳的弓手,张开发丝编织的弓弦;
屠城的魔兽,伸出鲜血染红的利爪……
曾经属于不同的时代,如今站在同一片战场;曾经跨越久远的时代,此刻只有短暂的回归;曾经拥有各自的传奇,现在为少女谱写赞歌。
魔王为勇者加持上人类所无法掌握的高深魔法,勇者挥动宝剑保护在魔王的身前,身边,寻求自由的奴隶与暴君的爪牙互相托付后背,而驰骋与战场最前沿的魔兽,肩膀上站着的正是曾被它夺走恋人的生命,最后又射穿它心脏的弓手。
异怪是他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少女是他们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是朋友。
立场,阵营,早已随生命的逝去而逝去,这些享受着死后安宁的灵魂,被赞颂的诗篇所唤醒;黄泉可以洗去仇恨,洗去喜悦,洗去悲伤,却洗不去灵魂深处的高傲,以及,那份炽热的战意。
财富,荣耀,爱情,理想,生前为了这些而努力的英灵们,如今只为享受战斗的喜悦而来。
但是,他们给予少女那温柔的眼神绝对不是幻觉。
……
……
……
迟来的二人,呆立在战场的边缘。
这里是神代的战场,不容凡尘涉足,不容外人干涉。
依芙蕾雅震撼于眼前的壮景,而科里亚的眼睛,直穿透层层叠叠的身影,牢牢地锁定在洁汀莉的身上,眼中,有伤感也有羡慕。
……
……
……
上万的异怪,对于疲惫的骑士团也许是一群棘手的敌人,但是面对无数传说中的英雄,它们,也只是车辙前的螳螂而已。
与异怪们一同消失的,还有英灵们的身影;
与英灵们一同消失的,还有洁汀莉的身影;
刚刚还喧闹的战场,霎时间回归了平静。
只有一本厚重的精装书留在原地。
恍惚的走到洁汀莉消失的地方,即使以科里亚的感知,也找不到自己和依芙蕾雅以外的人隐藏的痕迹。
“不要躲了啊……”
迷茫的呼唤,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唯有一股温柔的风从两人耳旁吹过。
躺在地上的真名之书,那沉重的封面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翻开一样,在这阵微风中展开,翻过一页又一页,最后停留在某处。
“这是……”
不经意的注意到这一点的依芙蕾雅,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再也无法移开。
“是……这样吗……”
顺着依芙蕾雅的视线低下头,呆滞了几秒钟,科里亚轻声说。
展开的那一页,左侧用墨线绘制了一幅画,话中的少女趴在书桌前,身边是堆积成山的书籍,而她正藉着如豆的一星灯火埋首书写着什么。
书页的右侧,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齐的小字,最上面有一行艺术体的标题。
致英雄的赞美诗――洁汀莉?瑞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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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回预告?!
“从向现实妥协的那一刻起,你所坚持的就不再是纯粹的‘正义’了。”
……梦想与现实的境界线,究竟在哪里?
……
……
……
“我们和他之间,有好几笔账要算啊。”
“……有来无往,非礼也。”
……迁怒是不对啊……啊,也没什么关系吧?
……
……
……
“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对他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在错误的道路上,停止就是进步……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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