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琳蒂丝,麻烦带依芙蕾雅先走。”
目送洁白的羽翼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科里亚异常轻松的转过身来。
“我对于政丨治啦,权力啦,人心啦,这些东西都不太了解……”
被众多的骑士压倒在地,身上绑缚上数不清的锁链,依然改变不了他悠闲的态度,好像出于绝对劣势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不过呢,依芙蕾雅不太喜欢你们的样子,我呢,恰好也对那家伙没什么好感……”
与局势相反的,被捕获的犯人轻松自在,而抓捕的骑士则全身颤抖,没有任何理由的,即使无论怎么看都是胜负已分的场面,依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真可惜啊,你们的神,不在这里……”
终于无法战胜不断膨胀的恐惧感,为了维持强大的意志力而经过无数地狱般修行的骑士们逃离了少年的身边,他们恐惧着的不是少年本身,而是透过少年的身影所能看到的,某种未知的存在。
“……巨人巢窟。”
生命力从每一分血肉中涌出,在曾经吞下的“荣耀”之下变为魔力。
性质为“土”,形态为岩石,依照唯一以“个体的实力”而非“集体的数量”令少年陷入苦战的凯莉丝的技巧,少年将记忆中那奇迹规模的建筑复刻出来。
原有的地貌扭曲着化作环形的石墙,足以称之为峭壁的障壁将所有人隔开。
“咳!咳、咳……咕……”
随着似乎要将内脏吐出来的咳嗽,科里亚的嘴角溢出了一抹鲜红。
连最低级的魔法都无法使用的他,要勉强驾驭那种高级的术式根本是不可能的。
以此为信号,上升到一半的石墙突然从中间断开,裂缝像闪电一样游走分叉,布满了周围所有的地面,无法实现使用者愿望的土系魔力,将所有的力量发泄在少年和他身边的山峰之上。
最后勉力支撑着裁决圣堂的石柱首先崩塌了,神造的宫殿因此而倾斜;
失去了原本的形状,神殿也不再具有超越凡人想象的力量,狭长的悬廊断裂,摇曳的天平坠落,崩坏,毁灭,一切的一切只在短短的刹那间,寄托着无数信念的神迹,步向了终结。
“哈哈哈哈……所谓的神明啊……咳、咳……悲哀的神明啊……”
少年张开双臂,一边从嘴角喷出血沫,一边大声的笑着,无视于周围仓皇逃命的教众,也无视于头顶覆盖而下的阴影。
[禄存][凡有形之物必将破灭,无形之物终将消亡。]
“所谓神明的力量……哈哈哈哈……只有这种程度……咳、咳……只有这种程度……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啊……”
笑着,哭着,伴随着泪水与笑声,少年的身影被千万吨的岩石所掩埋。
――――――――――――
黑暗占据了全部的视野,下一刻又恢复了光芒,好像刚刚只是眨眨眼而已。
但是,眼前的景象,已经由崩坏的神殿,变成了灰暗的世界。
天空是一片混沌不明,好像将钛白与皂黑的颜料混合在一起,却没有充分的搅拌均匀,呈现深浅不一的灰色,视线在这样的天空停留几秒钟便会觉得头晕目眩。
宽广的大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全是相同的景象,整个世界除了模糊的黑白灰之外唯一线条明确的事物,是孤零零伫立着的城池。状似花岗岩的城墙足有百尺高百尺厚,勾檐的观景楼,镶满铜钉的城门,仿佛气势的凝结。
城中的道路像是一个个“丰”的纵向叠加,由中央的大道向两边辐射出一条条支道,造型相同,结构简单的小屋子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道路两旁。
“咔嚓……咔嚓……咔嚓……”
一切的一切,与记忆中的景象没有丝毫的不同,少年缓缓步行在冷寂的神之国度,只有身上的锁链与背后的双刀相碰时清脆的响声陪伴着他。
不急不慢的步伐,一直走到道路的尽头,那仅仅有一间小屋的支路旁停下,少年轻声念出门前石碑上的文字。
“第二十一世;编号无;白螭,字天听,假名科里亚;生年:代号‘朱茵’世界,真义历223年4月1日;卒年无;出生于白露森林……”
念到这里就停下了,和上一次来的时候,略有几个字的改动,但是,没什么影响。
“……真是的,为什么上次回来没有注意到呢?”
生于“真义历223年4月1日”,也就是说,少年在白露森林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单纯的“醒来”,而是“出生”。十多年的记忆,修行的记忆,成长的记忆,全部都是虚假的,神明创造了一个“十七岁的白天听”,于是他以十七岁的姿态诞生了,仅此而已。
“因为时机未到。”
少年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与他有着相同相貌,相同声音的“某人”,悄悄地来到他的身后,用无感情的语调说着。
“确实……所以我又回来了。”
首先是瞳孔,由十字形的裂痕切裂,紧接着,似蓝似绿的暧昧碧色染上少年的双眼与头发,最后,凝固在充满生命力的苍翠绿色上。
而与他面对面的“某人”,为深邃的幽蓝所渲染。
“那么,你的人生将会记录在这里,以巡行使之名,许诺给予你理想的来世。”
公式化的语言,冰冷的声音,并非是冷漠或是类似的情感,只是更为单纯的,“没有任何的感情”而已。
“啊啊,那还真是谢谢了,不过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的,她还在等着我呢。”
“回去?无论现世有多少眷恋,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神降士的生命……”
“神降士?”
满是嘲弄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依芙蕾雅所熟悉的那个大大咧咧,脑袋始终空空如也的科里亚。
“你这家伙,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
少年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与他有着相同面容的神明的脖子,右手用力地向后挥下。
在他的身后,方外之城漫长的道路两侧,横向的道路共有二十二条,有的并排建筑着十几间小屋,也有的,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而身边的支路仅仅有一间屋子。
“在那里,神明的时代早就结束了!没有人会来膜拜你!没有人会为你奉献自己的人生!”
科里亚紧紧抓住巡行使的衣襟,两张相同的面孔之间的距离几乎缩为了零,双方可以从对方的瞳孔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们,已经不再作为‘神明’被需要了,所谓的白天听,所谓的神降士,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
“……”
沉默,静静的弥漫,若不是方外永不停息翻滚涌动的天空,甚至会令人产生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的错觉。
“那……又如何?”
“如何?我和你可不一样。‘神明’不再被需要,但是,‘科里亚’……会有人在等待着他回来。”
“无意义。为虚无的情感所迷惑,人类所抱持的思念,不过是数十年的迷惘而已。”
自始至终,无机质的声音,却令人感到了一丝丝的犹疑。
“唔……不是有‘一见钟……’那个什么的说法吗”科里亚的脸微微泛红,把某个字含糊了过去,“……一眼酝酿的情感就足以维系一生的话,我和依芙蕾雅可不知看来几千几万眼,算起来足够几十万年份了。”
“那又如何?无论是一年,还是一亿年,在永恒面前,都与刹那无异……你认为,那样子的情感,在我们所经历的‘永恒’面前,依然能够保持住吗?”
无感情的诉说比任何质问更加有力,科里亚犹豫着,迟疑着,摇了摇头。
“……不能……现在还不能……不能……但是,我会把它小心的珍藏起来,孕育,成长,直到有一天……”
由细若蚊鸣渐渐放大,最后科里亚满含决心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方外之城中。
“……将这份永恒也点燃!”
神明的世界,冰封的世界,孤寂的世界,由水晶所包裹的小小城市,在这一刻似乎……震动了。
说完,科里亚不再理会那相同的面孔,迈开脚步从他的身边走过,继续走向城市的更深处。
“我期待着。”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耳边传来的声音,有如幻听般飘渺。
……
……
……
方外的最深处,深埋于地下的空洞之中。
这里满是林立的石柱,每个石柱上都掘出数不清的凹陷,用于放置一颗颗圆润的珍珠,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每颗珍珠里面都在闪过一幅幅画面,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
每个石柱上,都刻着自己所保管的宝物。
喜悦
忧伤
绝望
怨恨
最底层的最深处,两位少女姿态的人站在一跟光滑的石柱前。
“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怎么回事呢,这种既喜悦又难过的情感……”
“理所当然。与他太过接近的我们,注定不能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是啊,要是真的选择了我们之中的一位,那就要重演水仙花的杯具了。”
“我一直不认为,自恋是什么问题。”
“呵呵……谁知道呢……啊,他来了,我先上去了,禄存。”
“嗯……我会留在这里,祈祷不会有需要我的那一天,破军。”
光滑的石柱上,刻着简单却又复杂的两个字。
爱恋
石柱上,一个新掘出的凹槽里,那颗渐渐成形的珍珠,尽管现在还很细小,但是,总有一天,它会比这里所有的收藏都要美丽吧?
……
……
……
达到“山丘”规模的岩石间有一条通道通往深处,比起“建筑物”,更像小孩子用积木堆砌的玩具,又像是蚂蚁挖出的巢穴,总之,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走入这奇怪的东西――实在无法称之为“房屋”――一进门便是个像山洞般的空间。
刻有莫名其妙的点阵图的石板躺在山洞的中央,上方平平的漂浮着剑柄上刻有北斗七星的中式长剑;刀刃过大而显得凶戾的双刀交叉置于石板两侧,构成一个倒置的“义”;前端完全没入地面而看不出种类的长兵器哨兵般笔直的立在石板后方;最后,从山洞各处延伸出的黑色锁链将所有兵器固定在相应的位置。
充满既视感的景象在科里亚的眼前一闪而过,定睛细看的时候,眼前只剩下种类不明的长兵器,和它上面漂浮的无鞘之剑。
“终于来了。”
从空无一物之处出现的身影,高挑而纤细的身体,充满了爆发力,透过宽松的绿色长衫,能看见里面女敕黄色的练功服;黑色的长发扎成一个干练的马尾,高挑的眉毛和锐利的眼神使得她整个人透出一股入鞘的宝剑般沉稳而又危险的感觉。
“破军……”
“虽然看你的样子就知道答案了,我还是要再问一句……这,是你的决意吗?”
两人交换着温柔的笑意,这副场景,已在破军的心中期待过无数年,想象过无数遍。
“嗯,我决定了。”
“彻底的思考过,斩断一切迷惘,无论结果为何,绝对不会后悔……如此的灵魂会闪耀出最为美丽的光芒,那么,与我合为一体吧……”
“不要,不需要……”科里亚一手推开靠过来的破军,绕过她走到后面,将深深插入地面的不知名武器拔出,“……我只是来拿它的而已,至于你……我还需要一个唠唠叨叨的家伙来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失礼了。”
近三米的长度,有一半的部分是钝刃的剑型,剩余的是银色的长柄,既不像枪也不像剑的武器,坠星枪。
或许在遥远的过去,它曾是毁天灭地的神器,但是现在,它存在的意义仅仅是象征着少年遗忘的,舍弃的,灵魂的一部分,坚定的决心与意志而已。
思考自己行动的意义,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然后,最终得出了答案。
――――――――――――
眼前再度经历了黑暗与光明的交替,从孤寂的世界回来,仰躺在碎石之之上,身下,是曾经名为“裁决圣堂”的废墟。
“呼哇……看起来没有耽误太久……嗯?”
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科里亚掸掸身上的灰,奇怪的看着远方蓝色的半球形,愣了几秒钟之后,嘴角微微的上扬。
“正好,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交握着,将双手举过头顶。
……转瞬即逝,掩日月华彩……
无差别聚集的魔力,混合出七色的辉光。
……刹那芳华,夺天河烁辉……
光芒越来越强,各种颜色交错成耀眼的白色,再也分不出彼此。
……凄美如殒首……
高高跃起的身影,一瞬间掩盖了太阳的光辉。
……瑰丽……若坠星……
白色的彗星划过天际,身后拖着长长的虹色尾巴,宛若彩虹般,留下一道摄人心魄的壮丽轨迹,甚至令人觉得整个天空都变暗了,只留下这一片色彩。
……据说,雨过天晴之后的彩虹,是龙行经的路途。
――――――――――――
虹色的彗星撞击到蓝色的牢笼,没有激烈的光芒,没有惊人的声响,随着七彩的魔力一圈圈的扩散,浅蓝色的牢笼如阳光下的冰晶一样融化出一个空洞,任由陨落的星辰穿过自己,坠落在少女的身后。
破烂不堪的衣衫,鲜血沾满的布料,伤口密布的身体。
短短的一瞥,令少年知道自己还是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来的,依然迟了。
――[她会不会生气呢?]
――[要是来的早一点,就不会受伤了吧……]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绞成一团,科里亚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依芙蕾雅的脸,迟疑许久之后,干巴巴的说出:
“我回来了。”
――[会生气吗?一定很生气吧……]
――[莫名其妙的离开那么就……害的他们受伤了……什么理由也不说……一定会生气吧]
这几秒钟的等待,比任何时候都有显得漫长,少女终于开口了:
“欢迎回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是少年所期待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