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在不知名的偏远丛林间,精灵的战士带着一如既往藐视的神情张开手中的长弓,丝毫不在乎面前的敌人是零落的杂碎还是成千上万的军队。
异怪中作为前锋推进的是一些方方正正披挂刚毛的巨兽,正面密集排布的骨板间完全看不出五官隐藏与何处;它们的职责是用身体为后方的异怪阻挡精灵的魔法和箭矢,同时沉重的身躯仅凭“前进”这一简单的动作便能将复杂的森林地形变成平原;虽然没有人类军队中挥舞的令旗与高昂的军号指挥,它们依然以相同的步伐和速度,有如一道会移动的城墙般缓缓前进,一步步压缩精灵们战斗的空间。
“拥弓人放逐障碍物……”
发丝捻成的弓弦轻声欢唱,一连串的箭支拖着淡绿色的轨迹投入敌阵,木质的箭矢被坚固的骨板折断,然而箭矢上缠绕的绿色雾气却像一捧清水般散开,将整只巨兽笼罩于朦胧的雾气之中,给人以沉重压迫感的庞大身体陡然变得如幽灵一样虚无;这些箭矢短暂的切断了巨兽与现世的联系,以非物质的状态存在的巨兽既不能担负起盾牌的责任,也不能继续碾压树木。
一轮箭矢洒出,拥弓人的身影立即消失在林木间,随之跟上的是一些打扮随意的精灵:他们手中连武器也没有,轻佻的把五颜六色的树果在指尖摆弄,身上穿着缝满大大小小口袋的马甲,看上去像是游荡的卖货郎多过战士。
“……魔弹射手,碎魂弹,全弹发射!”
冠以“魔弹射手”之名的战士眼神一凛,双手飞快的从各处掏出树果硬币一类的零散玩意抛洒在空中。那些小玩意抛出后并没有洒落一地,而是安静的漂浮在空中,直到魔弹射手曲起食指弹动,才一个个飞射而出,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曲线轨迹穿过森林中各式障碍,准确的打中每一个目标――短短的一息间,每名魔弹射手至少集中三十只以上的异怪,而每一发看似可笑的树果击中,都意味着一朵灵魂之火的熄灭。
精灵对射击的喜爱与生俱来,如同翼人将飞翔作为最大的乐趣;专注其中的精灵,有些和朝夕相处的武器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终生只使用那一张弓,全身心的投入对弓道的领悟之中,速射,连射,穿透,附魔,能够以一张弓展现的技艺全部是他们追求的目标。
而另外一些,则将“射击”的行为融入了自己日常的行动之中,俯身拾石击鸟是小时候的娱乐,用一把豆子令匕首在空中跳舞则是朋友间相互较劲的娱乐;将这些爱好视作职业的精灵被称为魔弹射手,能够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将任何数量的任何事物当做弹药射击的奇术师。
与那些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随便找个孩子都能表演出农耕民族职业骑兵程度的骑术一般,对精灵而言,“弓箭手”根本不算是战士的职业;即使是小村落的自警队,拥弓人,林守人和魔弹射手也是基本的要求。
因此,这个不为外族所知的小村落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一支不容小窥的远程部队来压制近乎于凭空出现的大量异怪。
然而,他们还能支持多久是个近在眼前的问题。
昔日,在自由者尚未易主,身负双翼出生的种族还在海的另一边平静生活时,是精灵最先让战场由二维扩展到三维:依托树木的掩护与支持,这些攀爬跳跃如履平地的战士从四面八方将剑与矢攻向敌人,纳姆征讨平原无往不利的盾墙与枪林的组合面对头顶的敌人无能为力;能够抵挡这样无孔不入的奇袭的仅有重装部队――然而他们在林地间寸步难行。
当然,纳姆族在战争与破坏上的天赋与生俱来,他们很快就想到了非常简单的方法:既然我们不适应你的地形,就把它变成我们熟悉的地形;焚毁后的森林正好成为适合农耕的肥沃土地,大火在军队进攻前便给予精灵族重创;即使裁决教会兴起后,轻装步行却有着城壁般防御力的圣裁骑士取代了重装骑兵和重装步兵,纳姆依然习惯使用焚林战术进攻精灵――然后就是两边的军队在魔法制造的暴雨与四处蔓延的火油间决战。
现在,轮到精灵体会纳姆过去曾体会的那种无力和绝望了。
“注意地下!老纳尔的根被掘了!”
“林守人注意!召唤菟丝子!既然它们喜欢地下,就全部葬在下面!”
来自森林的警示令精灵们提前得知从地下偷袭的敌人。一大片细碎的种子从林守人的手中洒落,转眼间发芽生根开枝散叶,这些原先应当寄生在高大树木上的细藤在魔法的催生下将坚韧的茎叶相交,编制出细密的绿色地毯覆盖大地。
几乎是在这一片绿色地毯覆盖泥土的同时,周围的土地发生不自然的震动,地毯下立刻像是钻了一窝耗子般起伏不定。
有些地方在鼓起的大包与菟丝子纠缠片刻后便重归平静,只有暗红色的液体慢慢渗出,滋润了这些嗜血的植物。
而更多的地方,则是在藤蔓全力的抵抗后,伴随着一声裂帛似的锐鸣,钻出一只细长的怪异生物:它有着马陆一样多节的身体,坚韧的骨架缝隙间无数刚毛颤抖蠕动,帮助它圆滚滚的身体在岩石与泥土间穿行。
这些土行者钻出地面不久便换个位置重新钻入地面――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每个土行者都会制造出一条水缸粗细的通道,而从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其他异怪才是这次偷袭的主角。
攻击不仅仅来自脚底,还从头顶降下。
虫群发出令人牙酸的蜂鸣扑向挽弓射击的拥弓人,转瞬间被一群飞鸟捕食殆尽;紧接着一群长有尖锐长喙和纤长身体的怪鸟收拢翅膀,像抛射而出的弓箭一样俯冲而下,将森林召来的伙伴尽数钉死在地上;几名魔弹射手刚刚打开腰间的口袋,一大蓬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从天而降,流淌而过,只剩下一副骨架和几块烂肉,而形似水母和气球混合的始作俑者早已在空中将自己炸成一团碎屑。
精灵族的战士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精英,即使没有加入斯塔特圣盟的部分,也并非是因为学艺不精;但他们经不起如此的消耗,整个聚落能拉动弓挥动杖的全部出动仅能凑出不足六百人,面对的却是百倍与自己的异怪。
败局已定,但他们不能,也不愿后退――在外族看来森林中仅仅是一片沉默的树木,在他们眼中,郁郁葱葱站满森林的全是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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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为了与异怪战斗而准备妥当的军队正在焦躁中浪费军粮。
恩返和旅者两大军团刚刚被分派了新的任务:雷奥森不久前耗尽几百年积攒的魔力,在雷奥森城遗址上拔起新城的外墙和地基,工程浩大但粗糙;纳姆的工匠将会为新城做细处的修缮和房屋的建设,但在那之前,这座象征着各族情谊的要塞,先要接受来自精灵与翼人的馈赠:精灵正为整座城市附上适合的魔法,而翼人则以数十里的城市为画布,绘制属于天空的图腾――
雷鸣与烈风,属于风暴领主和苍空领主的能力将通过庞大的法阵再现,召来雷霆守护这座城市,并且,令任何敢于从城市上空飞过的敌人,铅直坠落。
相关的技术在两族中早有流传,然而如此大规模的工程尚是第一次,即使不直接参与建设的族人也将关注投于着前所未有的奇迹之上;对敌人久候不至的烦躁自然也消散无踪。
“两族的热忱超乎我的预料……这一期的工程大约可以拖住恩返和旅者一个半月的时间……”
通过聚集各族力量重建雷奥森城的工作,圣雷奥森峡口俨然成为斯塔特圣盟的核心地带;执旗手的办公地点已经由临时搭建的帐篷改为了临时搭建的房屋,但里面堪称简陋的布置丝毫没有变化。将桌上的文件拾掇干净便当做会议桌,依芙蕾雅拿着一叠手写的稿子向在座的几人说着:
“……旌旗那里,科里亚你还能控制住吧?”
“暂时还行,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半个月内就要打出真火来了。”
科里亚低着头,看来是对不能给依芙蕾雅一个好的答复而自责;他的第四军团是靠着各族高手初见时的新鲜感维持的,那些沉浸于相互挑战的人们暂时还不会去考虑其他事情,但是近几天比试中伤亡直线上升,很快就要到达临界点――无法依靠现有的治疗者在当天治愈所有人的伤势。
“愚者那边完全没有动静……”环视四周,依芙蕾雅发现无论是娜塔、斯塔或是黑曜石的身影都不在这里,“……连人都找不到。也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最后的问题就是‘荣耀’了,玛尔维娜……你在哪儿?”
即使穿着女仆装,“夜刃”的首领依然习惯性的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直到依芙蕾雅喊道她的名字才微微抬起头,令自己的存在感上升到勉强可以被他人察觉的地步,说:
“我们的人,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你以为我不知道赤翎的人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前他们就把第二军团的各部队编制模清了,要不是他们不习惯翼人高来高去的生活方式,第三军团的情况也差不多模透了。”
“……那是你的问题。‘异怪’的说法并不能令所有人信服,私下里已经有人开始将雷奥森的帐归到其他人名下……你明白的,能够加入赤翎的,都是什么人。”
纳姆和精灵、狼人的战争旷日持久,这并不是“历史”,而是“昨日”;赤翎的成员大多有亲人或是挚友死在异族手中,而他们本身每个人手中都沾有不止一人的血;皇帝的权威与苍空遗民的威慑(主要威慑力来自龙族,人类总是轻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虽然能够让他们暂时安分守己,但仇恨可以抹消理智――久经沙场的军人或许不会被仇恨所蒙蔽,但理智的复仇者只会更加危险。
深知其中因果的依芙蕾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依赖他人……但现在看来,不得不借助神明的力量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联系上娜塔。”
现在,她还在为敌人不见踪影而烦恼。
很快,她的烦恼就要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