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这份仇恨……又将由谁来偿还?”
缓慢的步伐制造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僵直的私兵们,拦路的机偶仅仅是靠近她的身边便锈蚀损毁,死亡,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的出现在视野中,人们仿佛能在?的身边看到死亡在盘绕。
复仇给予的快感让?的脸上不可自抑的绽放出愉悦的笑容,但是,她眼中涌出的泪水也没有停止,她能感觉到,生命的神力从体内迅速的流失……不,没有流失,只是转变成了相反的东西,死亡,复仇,充满晦暗阴冷的气息。
更令她感到悲伤的,是她在残杀的行为中感受不到痛苦,有的只是快慰与满足――?是神明,这一点无处改变,履行自己的神职“死亡”与“复仇”时必然会得到满足感,很快,她的性格也会为之改变,为了扩展和散布自己的神职而行动――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却无力阻止,甚至,无法升起阻止的愿望。
她只能一边笑着,一边流泪,将手臂抬起,指向最后一台机偶。
“去死吧。”
魔礼寿崩解所扬起的,泥土与铁锈混合的红棕色烟尘中,?抹去脸上的泪水,用完全崩坏的笑容看着私兵队。
“嗯……哼哼……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为概念性的存在,却试图对抗自己的本能,最终带来是彻底的疯狂。
“在恐惧中颤抖!在绝望中……迎接死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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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记忆……是什么时候?)
是的,能想起无边无际的树海,翠绿的枝叶,宝石般闪耀的晨露,碎金般流淌的阳光,还有无处不在的,磅礴的生命力。
最早的记忆便是在那片森林中,最高大最古老的树木中,她醒来了,呼吸间净是千年积累的生命,春发,夏盛,秋实,冬藏,然后,她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生命。
生命的萌发,生命的成长,生命的延续,一切的一切,她存在的意义即为生命。
明白了这一点的瞬间,大量的知识涌入她懵懂的意识。
“椿”,无人教导,但她知道这是她居住的树木的名字,也是她的名字。
世界因生命而繁盛,所以,她要让生命更繁盛,以回报孕育她的世界――每一个概念成为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时,都会有相应的“圣精”诞生,他们为了诠释这个概念而存在,并且,将之作为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
(之后发生了什么……对了,漫长的岁月,突然的变化……森林中的外来者,受伤与惊恐的动物们……某一位比自己年轻,但是比自己强大的同胞的侍奉者……)
记忆在这里中断,混乱的碎片交织着,凝结成一个画面:颤抖的少女,胸膛像花朵一样绽放,花蕊的位置闪耀着蓝色的宝石,宝石的魔力操纵血液如同操纵水流,继续原来的花蕊――心脏――的职责。
(对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苍白的脸色,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逐步衰弱的身体,都说明了一个事实――她快要死了。
(不可以,这不是生老病死,不是生命的轮回中必要的一环!)
神说:你不可以死在这里。
于是,椿动用了与生俱来的力量,治愈了少女。“健康的活着”既然已经成为事实,身体不过是补充说明的材料,宝石与**自发的融合,成为少女身体的一部分。
但是,为什么旁边的人用如此饱含恶意的眼神看着一个生命的延续?
为什么少女回视自己的眼中没有感激,只有无尽的仇恨?
(“……让我……死……”)
为什么,她竟要舍弃宝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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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挡住她!你们把还活着的人带走!”
曾经历过数次惨烈的战斗,凯普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敌人多么可怕,他也知道,身边的私兵队面对这样的敌人有多么无力,这一刻,父亲的教导凌驾于他的生活哲学,凯普选择了站出来。
但他可不会被热血冲昏头脑,凯普指挥两位剑灵冲上前拦住?,自己则站在后方给十字弩装填麻醉箭。
“前辈!”
“干什么?”回过头的凯普脸上没有后辈想象中慷慨赴死的觉悟,而是如往常一般赖皮的笑容,“还想着藏金库的事情?‘钱,也得有命才能花’,这可是前辈的人生经验。”
或许是这个笑容让人感到凯普尚游刃有余,他的后辈没说再说什么
扶起身边受伤的同伴,向着艾娜开出的大洞走过去――正常的出口有?堵着,脑子好使的人都不会想要往那边走。
其他私兵四下张望着,最终还是生存的**占了上风,三三两两的踏着一地的碎石和机偶的碎片开始攀爬。
“喂!我说的可是‘把还活着的人带走’,这还有一地的女孩子呢!”
“什么?你说这些怪物?!”
“她们可是刚刚杀了……呃……杀了我一次……”
仔细想想,少女们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实际的损失(除了“痛”是确实痛过),相反的,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她们有所亏欠;但是,前一刻还在生死相搏,现在却要伸出援手?
私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动。
既没有触碰昏迷的少女,也没有迈出离开的脚步。
“我明白了……”
年轻的私兵说着,率先抱起两名昏迷的少女。
之前战斗时明明有着不输给男人的武勇,以及怪物一般的姿态;此刻在怀中才发现,她们只是像自己妹妹一样柔弱娇小的女孩子罢了。
“……不过,还真是重的可以,是不是里面装了不少家伙的关系?”
有几名私兵(基本都是有家室的)停下步伐开始帮助其他的少女;更多的继续向着唯一的逃生通道攀爬――这是讽刺,这条路,正是艾娜之前打出来的。
然后,消灭了最后一台机偶的?,终于注意到了这里。
“没有人……能逃离复仇的利刃!”
她帮助剩下的人做出了决定。
一道紫色的射线从?的指尖射出,笔直的打在跑在最前面的私兵身上。那人的身体立刻开始了不自然的膨胀,皮肤泛红,然后他的血液背叛了他,鲜红的血液化作刀刃从体**出,撕碎了原主人的身体之后又贯穿了旁边几人的身体;原先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私兵,因为停下来帮助少女反而逃过了一劫。
现在,谁也别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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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杀了我吧……”)
又是这样,有一个少女得到了救助,却丝毫没有感激。长期囚禁在缺乏生命力的地下,身为生命的圣精却又得不到与生命相关的信仰和祈愿,椿的模样比起刚刚被发现时已憔悴许多,身上的光芒正在变得黯淡,朦胧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我想死……我想死……”)
得救者心中不存感激也好,自己将要消失也好,这些都是椿不去考虑的;而对方祈求死亡的行为,更是她无法理解的;她只知道生命的可贵,延续眼前的生命便是她存在的意义,即使为此消失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为什么我还活着……”)
椿以自己的神力延续少女们的生命,即使她自己也是受监禁的囚徒,即使她自己也是“研究对象”的一部分,她的眼中依然只有受伤者的身影,她所想的依然只有需要治疗和救助的人,从来没有自己。
这样的身姿,那些还处在白马王子与公主,妖精和坏巫婆等等童话的年龄中的少女不可能对其产生怨恨,相反的,早熟的女孩子敏感的心灵能看出单纯的椿的想法,同情着这个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大姐姐”。
软弱的少女失去了生存的勇气,精神崩溃而死,成为实验中的“失败品”;而更多的女孩子,做了符合她们的年龄与时代的举动――祈祷。
(“神啊,请拯救我们……”)
(“神啊!若您真的存在,惩罚那些恶魔吧!”)
什么时候起,能听到那些女孩子的祈祷?
对了,是在那个下午,七色的光芒照入昏暗的地下,打破了似乎永无止境的绝望,科里亚,依芙蕾雅,普莉泰丝,丝莱特,椿记得这些名字,给予了短暂的美妙的梦境,让所有幸存的女孩子心中重新扬起了生的希望。
就在那时,椿得到了感激的言语。
(“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就在那一刻,椿成为了神明。
(“感谢神明,赐予我们生命,赐予我们食物,赐予我们幸福。”)
……然后,短暂的梦境醒来,生活在光明中的少女无法想象深渊的黑暗,相信了教会的前辈,将椿,和她最重要的人们,亲手送回到地狱之中。
是的,丝莱特受科里亚和依芙蕾雅之托照顾救出来的女孩子,而她仅仅是一名骑士,于是将受害者交给了一切的元凶,第三书典人艾利安?凯恩斯。
希望之光熄灭后只有更加深沉的绝望。
连向神明都不再可靠,祈祷又有什么用处?无力的自己,还能做到什么?
那么,少女会就此屈从于苦难的命运,原谅给予自己痛苦的人,默默的忍受更多的苦楚?
不可能!以德报怨的圣人不应存在于现实之中,他们仅仅是人们的理想而已,即使是“缩卵学派”……咳咳,不对,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圣人都曾经说过: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也就是说,你好我也好,你找我麻烦,我就拿板砖拍死你!
仇恨或许不是美好的情绪,但是要给予绝望中的人以生存的意志,没有任何情感比复仇更加强烈,没有任何渠道比复仇更加有效。
(“……妹妹……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又有人被带进来……哈哈哈哈哈哈……新姊妹,欢迎你的加入……欢迎加入地狱啊哈哈哈哈哈!”)
生命女神,仁慈,温柔,爱着这世上的一切,我们应当感激神明给予我们生命,满怀爱和希望度过每一天……呵呵呵呵……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感恩。
没有怜悯。
没有仁慈。
没有希望。
椿所接收到的祈祷,每天有几十条是为了救助他人的生命。
(“拜托……让艾娜活下来……拜托……不要让我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妹妹……”)
椿所接受到的祈祷,每天有几百几千几万条是为了仇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我知道他!宾林!我要撕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我要他死啊啊啊啊啊!!!!”)
(“无论是神也好,恶魔也罢,谁都行!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请……给予我复仇的力量!!!”)
于是,未成熟的生命女神,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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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的声音,唯有纤细敏感的心灵方能听到。
少女在烛光下辗转难眠,孩童于睡梦中泪流不止,婴童以啼哭来宣泄悲伤。
“……救……救救她们……”
谁都好……能听到吗……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拜托……都是我的错……但不能让她们承担我的过错……
“……只有她们……无论如何请救救她们……”
她们是我最早的信徒,我必须回应她们的祈祷;
她们是我仅有的家人,我不能让她们就此消亡。
“……拜托……救救她们……”
早有舍弃生命的勇气,因为我是生命的圣精;
早有奉献一切的觉悟,因为我是她们的姐姐。
但是……只有片刻也好,想要和她们一起回到阳光下……
想要一起奔跑在花圃中直到筋疲力尽,然后躺在草甸上看着白云放声大笑;
想要笨拙的在厨房里忙碌,然后用自制的蛋糕为她们庆生;
想要在黎明之时醒来,静静地注视身边人宁静而幸福的睡脸……
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将我们的幸福从恶徒的手中夺回,可是为什么我……
人类在迷惘中向神明祈祷,那神明又应当向谁祈愿呢?
既然是祈愿,稍稍……许下奢侈一点的愿望也没关系吧?
颤抖的,微不可察的声音,夹杂于哭泣之中,模糊而又清晰: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