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心中暗暗叹息。
眼前的这个谭延闿,两广总督谭钟麟的公子,另一个时空中的国民政府主席,似乎就是和革命党会有恩怨纠葛的故事。
在那个时空中,是他的父亲谭钟麟扑灭广州起义时杀了孙中山最亲密的好友陆皓东。很多年后,孙中山不念旧仇,接纳他进入国民党还费心栽培他,最终成就他成为后来的国民政府主席。而在现在这个被她扰乱了的时空,却是革命党逼死了他的父亲谭钟麟。准确的说,她丁香就是最大的凶手。
谭延闿是个维新党,如果按照历史本来的轨迹,最终总会投入革命党的阵营。可是现在千里迢迢赶来为父报仇的谭延闿作出了刺杀她的举动,摆足了与革命党为敌的架势。杀父之仇啊,这种仇恨又岂是能轻松化解的?
谭延闿也红了眼。丁香既然揭破了他的身份,父亲大人的音容笑貌瞬间就涌上了心头。虽然他和父亲政治理念不同,父亲是个守旧顽固派,对他一天到晚和维新党人混在一起的举动管束严厉,但父亲大人对于他的爱护却是无人能及的。他知道自己是父亲的骄傲,每次父亲从广东来信,信中总是洋溢着对他的殷殷期望和温暖关爱。他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小时候骑在父亲脖子上去买冰糖葫芦的场景……泪水模糊了年轻刺客的双眼。
“谭公子,丁香不想矫情,别的话不想多说,只想告诉你,你有家仇,我有国恨,为了中华民族的未来,丁香不想轻易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这次我放了你,请你认清现实,善自珍重,如果再有对我不利的行为,即使我想放过你,千千万万的革命者也不会放过你。你走吧。小林,给他松绑,送他出去交给周处长,让他安全的送谭公子出广东。”丁香虚弱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倦,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怜爱之意。
谭延闿愕然。他想怒斥她的假慈悲,可是话到喉咙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天在和他开一个残忍的玩笑,让他面对这样一个杀父仇人。再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他还真的能下的了手吗?
父亲大人,孩儿不孝,孩儿无能……谭延闿的心中没有了眼泪,却淌出了鲜血。
……
秋瑾见到丁香的时候,很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饱嗝,让丁香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隐隐的笑容。她实在是很饿了,所以当卫兵把她带到一桌饭菜面前的时候,她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米饭,还喝掉半盆汤。广东人的汤很好喝。
“凤鸣先生,我不是刺客……”秋瑾红了红脸,张嘴为自己辩解。丁香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秋瑾好奇的看着丁香,这个自己心目中崇拜的女子。这个苍白虚弱的女子身上自然而然的洋溢着上位者的自信,轻微的一个动作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她不知不觉的就住了嘴。
“秋瑾贤妹可是绍兴人?”丁香问道。
“是啊!凤鸣先生知道我?”秋瑾脸上顿时显得非常兴奋,随即又变成一脸问号。
“秋瑾可是你的本名?”丁香又问道。
“我的本名叫秋闺瑾,我嫌这名字脂粉气太重,来的路上就给自己改了名字,把那‘闺’字去掉了。”秋瑾回答完,脸上还是一脸问号。
“你是不是已经嫁人了?有孩子了吗?”丁香的问题让秋瑾脸色一黯,随即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揭起了秋瑾心中暗自疼痛的部分。
“我很想知道,做一个母亲,是什么感觉。”丁香的眼神看上去柔情似水,让秋瑾不由得呆住了。
“很难一下子说清楚……当孩子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是一种很充实、很幸福的感觉。”秋瑾说着,眼圈微微有点红了。
丁香从一脸向往的痴想中回过神来,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问题的。”
“没什么……”秋瑾抬起头,重新好奇的看着丁香。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见到丁香时的场景,可是她确实没想到,她们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会面,谈的是这样一些内容。此时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而是一个苍白的、柔情似水的女人,一个让人亲近、又似乎心中暗藏着隐痛的女人。
秋瑾不知道,在丁香的心目中,秋瑾也是一个让人崇敬的名字。丁香其实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正如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丁香一样。
气氛在沉默中稍微显得有点尴尬。
“你小时候习过武是吗?”丁香搜索着脑海中的一些记忆问道。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的。可是……后来我被缠了脚……”秋瑾的话让丁香暗自叹息。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个时代中国男人的这种邪恶癖好,女人美丽的脚,被缠成这种病态恶心的样子,实在是人类文明史上超级变态的耻辱一幕。丁香庆幸自己生在另外一个年代,可以穿耐克跑鞋,可以穿漂亮的高跟鞋,可以穿飒爽的皮靴……查理就夸过她的脚很美……
“没关系,以后好好锻炼还是可以恢复的。”丁香安慰秋瑾说,“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让下一代再遭受这样的摧残和压迫。在丁香的心目中,未来的中国,妇女能顶半边天。”
“妇女能顶半边天……”秋瑾回味着丁香的话,眼中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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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遇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甚至世界各地。说起来也是丁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一个向全世界播发这条消息的,正是她和尤纳斯一手创办的天空广播电台。丁香以自己的性命为广播电台这一新生的媒体做了最好的炒作,据说无线电收音机在那一周里销售猛增。
各方都迅速的作出反映。革命军迅速集结严阵以待,清廷喜忧参半同样严阵以待,各国政要分别以自己的方式私下关注,纽约证券交易所和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则经历了不大不小的震荡,商界大佬们则比政客嚣张多了,直接给广东革命政府发来电报谴责满清政府派遣刺客的行为。
革命政府还因此而发了一笔小财,欧美商界大佬们给革命政府汇来了总计128万美元的捐赠。陆皓东很没良心的喜上眉梢,用这笔钱可以大办教育,幽兰妹子的这颗子弹挨得值……
她的遇刺仿佛是一颗试金石,测试出了她如今的重要地位。这个目前还偏居于中国南部沿海一隅的革命军总司令俨然已经是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中一颗微秒而重要的棋子。挨了枪子的丁香此后行事风格更为大胆了。
身在广西的刘永福和刘玉峰收到丁香发来的电报后松了一口气。他们的总司令没事。丁香是革命军的主心骨,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天知道谁可以统领这支战斗力强大的劲旅。刘永福?威望是高,可“内华达系”的军中骨干会尊敬他,却未必会真心听从他。刘永福自己对这一点也心里有数。
二刘不知道丁香遇刺的详情,这种事,任谁都会首先联想到是清廷派来的刺客。于是,万恶的清政府又多了一条罪恶——派人刺杀伟大的革命军领袖。在政工人员的煽动下,革命军官兵士气高涨,憋足了劲要教训清狗子。
此时正是“眼镜蛇行动”到了最紧要的时候。十万大山中的清军主力被吸引出来回援南宁府,战事在上思、龙楼一线胶着。二刘都出现在了上思,并且刻意把这条消息释放了出去,让清军以为革命军确实要在这一线与敌决战。
从内线情报和空中侦察的反馈来看,清军已经上钩。十万大山里出来的5000多勇营连日猛攻革命军防线,从柳州调过来的2000多勇营兵锋也已逼近南宁府,企图南北夹击彻底击溃革命军。广西提督龙济光亲自坐镇南宁府,企图毕其功于一役。
刘永福开始部署部队的转进事宜。戏要演得逼真,要真的象是革命军后力不继被迫撤退的样子,后卫部队打的越凶会演得越象,否则被革命军的围歼战打怕了的清军不会轻易上钩。而且,有经验的将领都知道,撤退比进攻更考验指挥官的指挥艺术,因为撤退这种事,是处在敌人的紧逼追击和士气低靡下的部队转进,稍有不慎就会演化成溃败。
所以,除了部署正常的军事部署之外,刘永福特别关照刘玉峰政委要做好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确保此次诱饵行动的万无一失。
“报告,风暴舰队第二舰艇编队林司令来电!”
刘玉峰从参谋官手中接过电报,看完后对刘永福说道:“师长,海军已经完成了战斗准备,海豹突击队和广东来的两个营目前人员齐备、士气高涨。凯仕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发起行动。”
“请他稍安毋躁吧。所有陆地战斗人员都在船上待命,等敌人被‘指挥’到了指定位置,我会下命令的。到时候他们的行动就要又猛又快,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插清军背后。‘眼镜蛇行动’的成败,关键就在他们身上。对了,告诉凯仕,海军辛苦了,打下南宁府后我请他喝酒。”刘永福笑着说道。
“师长啊,我看他才不在乎你的酒。”刘玉峰也笑道,“听说海军要打一场大仗,彻底歼灭满清南洋水师,凯仕是怕晚了没他的份了。”
“看来风暴舰队是要霸王硬上弓了。‘革命军刀’行动以后南洋水师一直避战不出,嘿嘿,他们以为躲就躲的了吗?从大清建立北洋水师以来,满清的海军就一直缺乏进攻的精神,对法国人是这样,对日本人更是因为消极避战而吃了大亏。陆军是国家的匕首,海军是国家的长刀,长刀如果一直藏在鞘里,要它作甚?这样的水师,灭了也没人会心疼。甲午之后,子香、凯仕他们倒是月兑胎换骨了,一个个都成了好战先锋派,这才是大国海军应有的气质!”刘永福悠然说道。
“嘿嘿,说起好战派,恐怕师长你才是个中翘楚。”刘玉峰不失时机的拍了句马屁。
“我老了,知道什么仗该打,什么仗不该打。丁铁、侯志湘这些少壮派,恐怕好战之心胜我十倍。好啦,我的好政委,咱们也该脚底抹油了,恐怕敌人的炮弹就要打到我们头上来了。”仿佛作为刘永福这句话的注脚,几声爆炸声在五六百米之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