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张作霖或许要感谢大总统阁下的千金没有在蒙古大草原上吐泡泡。在穿越东戈壁的路途中，老天爷一直露着阳光的笑脸。没有雨，也没有雪。
东戈壁是蒙古草原上沙化最严重的区域，约有近一半的土地已经沙化（当然，比起后世来还是要好很多），张作霖的汽车部队基本是在半沙漠化的土地中行进。浩浩荡荡的汽车车队开进赛音山达的时候，这座小镇子上的居民都惊呆了。
所谓的“惊呆”，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汉人的军队如此突然的就穿越东戈壁来到这里，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二就是这些汽车了。蒙古民族是马背上的民族，依靠蒙古战马，这个民族在最近的600多年中纵横广阔天下，即使在满清开疆拓土的强势年代，也只是在名义上统治这里，而没有真正征服过外蒙古。这也是这个骄傲的马背上的民族一直以来心怀独立图谋的很重要的原因。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这个浩浩荡荡的汽车车队不仅能够镇住蒙古人，即使是德国或者英国的老牌军官，猛一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也会愣住的。
可以想象，当蒙古牧民看到汽车这种庞然大物以无法想象的力气运载着这么多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好整以暇的长途跃进的时候，心底里那种无以复加的震撼。
而在张作霖的心中，却是外人无法知道的苦涩。
此前汽车车队对于草原和戈壁地形已经经过了长期的适应性训练，还特意从南洋重工和美国定制了一批防滑链以及防沙装置，可是这一路还是磕磕绊绊头疼不已。已经有8辆车彻底抛锚在半路，能走的车也是走走停停，时间已经过去2天，从二连到库仑的路却只走了1/3，前面还有漫漫戈壁之路，张作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带多少人走到库仑，或者说，在5天之内，他到底能不能走到。
看着夕阳照在这个戈壁滩小镇，把小镇的的低矮建筑映照的如同舞台布景一般亦真亦幻，张作霖心中却没有半分的诗情画意。布置完了警戒工作，张作霖双手叉腰，面对夕阳独自陷入沉思。警卫员许进知道他的脾性，几拨人来见团长都被他挡了驾。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许进看到张作霖团长捏紧了拳头轻声骂了几句。这是团长在下什么重大决心之前的习惯。接着，许进便听到团长的大嗓门在叫他了：“小进子，叫汽车队分队长以上军官和所有连级以上军官来这里开会！”
……
张作霖所下的决心是连夜赶路。他给了汽车队的司机们一个小时的时间维护汽车，然后休息两个小时，随后部队全体连夜赶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司机们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战斗部队可以在颠簸的汽车上勉强休息，至于司机们，张作霖允诺，打完这一仗，让所有人蒙头大睡三天，到时候谁敢去吵他们他就枪毙谁（说这句话的时候张作霖照例恶狠狠的说那句“妈拉个巴子”）。唉，司机少啊，如果每辆车有两个司机，那就好办多了。张作霖心里这样想。
在张作霖开会的同时，身处于杭爱山脚下的郑天彪也正召集连以上军官开会。骑兵团此次作战的任务是经南戈壁和中戈壁，擦过杭爱山脉，直插阿尔拜赫雷、哈尔和林一线，扫荡这一带的土谢图部族老巢。要打一个时间差，在张作霖在库仑城下痛击叛乱部族主力的同时，骑兵部队要把这一线土谢图部族生存的根基彻底摧毁，让他们有家回不得。枪打出头鸟，外蒙古叛乱各部族中，土谢图各部就成为首先承受共和国铁拳的倒霉蛋。根据蔡锷师长口头传达的大总统密令，为了彻底震慑外蒙古分裂势力，可以不惜在历史中彻底抹掉土谢图部的痕迹！具体执行尺度由前线指挥官相机掌握。这个严酷的命令意味着什么，郑天彪这个前线指挥官心里清楚的很。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郑天彪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菩萨哥哥，他也知道战争从来就不是什么讲究仁义道德的场所。战场上，只有铁和血，只有杀人与被杀。草原民族民风善战，核心叛乱部族绝对不会用鲜花和马**酒迎接共和军，必然会有一番顽强的抵抗，那么，只有血腥的屠戮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既然大总统都已经给了这个尚方宝剑，剽悍的骑兵团长自然不会再去伪装君子。剩下的问题，就是对哪些部族下手，怎么下手。
但是郑天彪现在关心的问题不是这些。和张作霖一样，他现在也很郁闷，所不同的是，张作霖心忧的是机械化设备的可靠性问题，郑天彪心忧的是人和马的体力问题。
此次长途奔袭，骑兵团用的是一人三马的配置。饶是如此，马总要休息，人总要睡觉吧？走了两天，人困马乏，和张作霖一样，郑天彪也只走了1/3的路程。
郑天彪在军官会议上的口号是：“跑到巴彦郭勒就是胜利！”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部队只能有4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其余时间都要用来赶路，一直到巴彦郭勒，全体才能休息6—8个小时，随后对50公里外的阿尔拜赫雷发起突击，并且分兵对周边部族发起突然性的扫荡。
至于粮食和草料，出发之前，蔡锷已经交代清楚，一切“就地取粮”。随身的干粮和草料只够4天的分量，接下来，他们就要象历史中游牧民族曾经对待汉人的那样，依靠劫掠来夺取了。当然，游牧民族以劫掠为目的，而他们的劫掠是为了保障这支由3000多人和近万匹战马所组成的长途奔袭部队的作战需要。
不管怎么样，其实也没太大区别了，劫掠就是劫掠……
……
对于丰升阿来说，此时他已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甲午战争中他曾经和依克唐阿共守鸭绿江。虽然他也曾豪情万丈的要“笑谈渴饮倭寇血”，可是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军人。鸭绿江江防之战一溃千里，之后的辽东战场上他虽然也想奋力反击，无奈力不从心，他其实也没有真正拼死一战的决心，最后……他被朝廷革了职。
后来他依靠贿赂又被朝廷重新起用，得到了库仑办事大臣的职位。谁都知道这是个肥缺，在外蒙古草原上，库仑办事大臣就象个太上皇，代表着泱泱天国，予取予求无往不利，草原上的活佛和王公贵族们谁不尽心巴结？以前的每任库仑办事大臣任满回京的时候，谁不是兜里揣着五、六十万两白银的丰厚收入？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可是他丰升阿倒霉。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得到这个油水肥差，还没坐热，就变天了。
所谓的变天，就是以前笼罩在辽阔的大草原头顶的天子——也叫做“博格达汗”，已经不存在了。事实上所谓的“博格达汗”，本来也就早已不复当年康熙大帝、乾隆圣主时的神威，江河日下，在北边的北极熊和东边的日本狼的蚕食下节节败退，可是毕竟旧有秩序还以巨大的惯性维持着，尤其是20多年前左宗棠剑指天山，不仅收复了西北，对所有边疆分裂势力都不啻是一个严峻的警告：大清王朝依旧有足够的能力镇压所有胆敢分裂的势力。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强大王朝，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分崩瓦解了。于是，一个巨大的真空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出现了。辽阔的外蒙古大草原，谁来填补这个权力的真空？驻藏大臣和他的4000人马？哲布尊丹巴活佛？草原王公？共和国？满洲政权和他背后的俄国人？……
满洲政权名义上继承了大清王朝的正统，可是明眼人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俄国人掌管下的一个傀儡，如果没有俄国人的保护，他自己的生存都朝不保夕。这种状况下，骄傲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当然不会再奉那个伪皇帝为“博格达汗”。新生的共和国立足未稳，这个时候不独立，恐怕就错失了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了。
虽然仓促之下叛乱部族们其实也没完全做好准备，但是聚集起来的2万精锐勇士要对付库仑的4000清军看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草原王公们获得了俄国人的保证，只要他们能驱逐满清驻军，打下库仑正式立国，俄国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这个新生的蒙古国。
于是，3月20日，在张作霖和郑天彪率部北出二连的第二天，蒙古叛乱部族和库仑满清驻军之间的冲突正式爆发了。
己亥年不是甲午年，库仑也不是鸭绿江，此时的丰升阿没有退路。
或许丰升阿有很多的缺点，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起码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民族气节的人。战败撤退是一回事，而投降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对于革命党人提出的“中华民族”一词，丰升阿是打心眼里认可的。他是个满人，但是200多年来满人其实和汉人已经彻底的融为一体，丰升阿认为自己是个满人，更是个中国人。在他看来，革命党和满清之间的事是中国人的家务事，他固然不希望满清灭亡，但更加接受不了伪满政权在满洲彻底沦为俄国人半殖民地统治的工具的状况，所以，一直以来他对奉天的命令总是阳奉阴违。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得不寻求共和国的支持了。不管怎么样，他丰升阿不能做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外蒙古广阔领土，不能从他丰升阿的手里耻辱的丢失。这是他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底线。或许他作为军人并不优秀，或许他也有些贪生怕死，但是，他毕竟是个中国人！
“既然没有退路，惟死战尔！”丰升阿对部下这么说。到这份上，他也看开了。
通过无线电台的联系，他向南京通报了当前的状况。他得到消息说蔡锷的部队从昨天开始从二连出发驰援库仑。昨天出发的，那什么时候能到呢？说实在的，丰升阿对于自己是否还能活着离开库仑是有很大的疑问的。在发给荣禄并请转丁大总统的电报中，丰升阿郑重的表示：“此躯可捐，惟尸骨望国家乞回，葬于北京城外。”
不过毕竟还是有一线希望。所以丰升阿虽然悲壮，却并不绝望。向荣禄交代完后事，丰升阿便全心投入到战斗之中。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个老兵！
4000对2万，幸好守军还握有城防之利，第一天的战斗，守军顺利撑了过去。
根据丰升阿所掌握的情报（实际上是国家安全局的情报），叛乱部族果然用俄国人提供的大炮先进行了轰击。一通狂轰滥炸之后，蒙古汉子们呼啸着跃马冲出，要抢攻城墙。
此时城里出人意料的传出了炮响。守军的大炮明显要比叛军的大炮更强，本来对炮战就不熟悉、又是猝不及防的叛军损失惨重，明晃晃暴露的大炮阵地彻底被摧毁，散乱堆放在阵地上的炮弹发生了剧烈的殉爆，殃及了附近正准备做后续攻击的无数部队。
而守军此时才好整以暇的冲上城墙，一排排整齐的排枪声中还夹杂着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的声音。城墙下面还修建了隐藏重机枪的暗堡！叛军在交叉火力的打击下损失惨重，上午的战斗几乎可以用一边倒的屠杀来形容。
下午叛军发起了几次试探性冲击，丢下两百多具尸体后，草草结束了当天的战斗。
第二天的战斗开始进入血腥的阶段。叛军的人海战术开始疯狂实施，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守军在敌人一浪高过一浪的疯狂进攻下开始显现出风雨飘摇的态势。
当浑身是血的丰升阿遥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的时候，他开始乞求，这不会是他看到的最后一次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