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反击进行时
“整个远东都认为马尼拉湾是坚不可摧的。”战前准备会议上,琅威利的这番话很有意思,像是在考验他的几个学生,略带唏嘘的道:“那里布满水雷,科雷希尔岛南的航道两侧,还有着密集的岸防炮台,朋友们,水雷方面,大英帝国的地图将会为你们解决这一难题。至于岸防方面,也许要靠你们自己了。还有一个私人的消息要提前告知你们——”老脸上的笑容一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伤感:“也许这一战之后,我将离开你们我的朋友们,在这几年里我们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希望以后你们不会忘记我,一个有点倔强的英国老头。”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舰队在黄昏的阳光照射下缓缓行进在太平洋上,西方的日头正渐渐向海平面以下而去。原本是战前的最后一次动员会,讨论一下对马尼拉港的封锁问题以及怎样在夜战中发挥鱼雷艇的优势,却在老头抛出一个航道的问题之后说出了如此惊人的话来。
刘步蟾是与他有过冲突的,化解之后对当年的鲁莽也是深悔不已的,首先从惊讶的情绪中走了出来道:“琅公下定决心了?你知道我们都舍不得你。”左右四顾,人人都点着头。
琅威利略有些动情地点了点头道:“这一战,战术上几乎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要记住,你们终将是这片海域的主人,自信一点。既然你们的皇帝有命令,那么就为他做到最好!军人是国家的机器,海军更是国家最有力的臂膀,你们有责任让你们的国家处在最有利的地位。与俄国人交战,军人更应该为外交官们多多贡献。所以,这一战,将是你们交给我的最后一份答卷,有几点提请各位注意——”老头冷静的抛出他的几个问题:“对西班牙人的态度问题。还有就是如何趁此一战为将来对菲律宾的行动留下最好的局面。当然,如果法国人出现在那里,该怎么办?”
“我们已经对俄国宣战,西班牙人收容敌国舰队,就是与我大清为敌,顺手灭了他们那几条木头船有什么大不了?”方伯谦拍着桌子道。
刘步蟾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琅公不能教导教导我们了么?”
“这是考试。”琅威利一笑道:“你早已经是司令官了,还像个孩子,刚刚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参与这种会议了。”
因为今晚的行动是由他负责直接指挥的鱼雷艇部队担任主力,所以一直闷头没有说话的邓世昌突然想到些什么,抬头问道:“这是琅公的意思,还是贵国海军部的意思?”
琅威利顿了顿,突然长叹一口气道:“海军部希望由新的人选来接任我的位子,私下向我询问人选,我的回复是你们也许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接受其他人了,海军部的人觉得是我的品格出了问题。”苦笑了笑道:“我的品格再坏,也不至于贪恋贵国海军这个职位而放弃大英帝国本土舰队副司令的职位。或许……我呆在中国的时间太久了。你知道,有时候一个帝国要是时日久了,就会有官僚的现象……”
在座诸君岂会没有同感,如今虽然海军是朝廷倾全力弄的项目,几乎没有什么地方官员敢与海军扯皮,但是以前多少也过过那种日子,所以对琅老头所言深表赞同。
“琅公,加入我大清吧,毕竟你是赏戴黄带子的人啊,既是那边对你见疑,回去也是没意思的事情。”刘步蟾真诚的挽留道:“反正如果朝廷征询我的意见,那么除了琅公之外,其他英国人来做这个职位都不合适。”
“谢谢,我个人大约是想去海军大学,我喜欢看着年轻人慢慢的成长起来,就像你们当年一样。”琅威利笑了笑摊开双手道:“我的家人都在中国,我该上岸跟他们一起享受生活了。至于海军部,也许你们还会有些难题呢。”
“还是那句话,琅公要是去,咱们怕也没必要再请新的了,我们与贵国可没有这一条合约。”刘步蟾傲气的抬起头,做出手势打住这个话题道:“还是让我们打完这一仗再给琅公送行吧。传令,以大清帝国皇家海军司令部的名义,向马尼拉港发电,最后通牒,若在今天下午六时之前停止收容大清帝国敌对舰队的行为,将视同西班牙国向我宣战,其余各国若有如斯行为,均照此办理。此电明晨令高雄港向报纸明发。”看了看微笑着的琅威利,转过头继续道:“传令,全舰队以巡航速度前进,作战人员自即刻起,轮班休息。等待德国舰队的会合!”
琅威利与海军部的确是起了点矛盾,由于琅威利这数年来在中国海军任上并未能体现一个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军官的身份,在许多利益点上并没有为皇家海军争取到足够的利益,致使在与德国的商务竞争中不能取得令人满意的优势,但是考虑到琅威利长久以来对两国海军友谊所作出的贡献,还是为他调整了一个非关键性的高位,位高但没有什么实权。海军部希望琅威利能对他的继任者人选作出一定的推荐,但是被琅威利拒绝了。所以,琅威利便听到有消息表明海军部正在考虑是否把他在中国期间的年限计算进他在皇家海军的服役年限之中去,这当初是有明文商定的,但是要这个老头为这个回到英国去打几场官司,他也不乐意,再说年纪也大了,所以就萌生了退出军界去教书育人的念头。
这个念头也是好,所以刘步蟾想了想,不若趁此机会就不要外国人在核心领导层担任实职了,心中下定了心思,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
最后通牒的电报被马尼拉方面收到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新总督正在忙于应付城外菲律宾义军的攻击,哪有空理会这份通牒,等到他把精力投向这份通牒的时候,时间根本已经来不及去要求俄国人走人了,再说俄国人哪有那么容易走?他们的舰队除了逃回来的三艘巡洋舰还完好无损之外,其余的大小船只没有不带伤的,原本用于自己的七艘木壳巡洋舰使用的港口已经给塞的满满当当,就算要出港,这乱糟糟的海面也够俄国人忙活一气的。而且俄国人的舰队对于自己的城防还有一定的用处的,赶走了再想请回来估计就要到海底请了。
所以,除了咒骂中国人逼人太甚之外,西班牙人没有做出任何正确的决定。这个初冬的时节,菲律宾的局势已经让他们感觉很寒冷了,除了总督阁下本人,很多西班牙人已经希望尽快的放弃这个根本无法维持下去的殖民地了,清醒地认识形势才是智者的抉择。
当他们在半夜看见港湾外朦胧的舰队的影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的是多么的厉害。除了中国人之外,德国的巡洋舰舰队也在这里,当然马尼拉的朋友们还不知道,德国在前一天午间正式对西班牙宣战,当然,战事不会在欧洲发生,威廉二世所要的只是一些在太阳底下的领地而已。
德国的舰队紧随在中国舰队身后,强行通过水雷密布的航道,当然借助着英国人提供的图纸,没有任何水雷被引爆,航道两侧的岸炮也惊慌失措,因为在这一刻,探照灯下表明了身份的中国舰队还是一个中立者的姿态而不是敌国,他们的理解是这些舰队应该是来与俄国人为难的吧。所以,岸防炮台警告性的射击了两发炮弹落水,但随即便招来一顿更为猛烈的炮火,在短促的交火之后,岸防炮台聪明的保持了克制,这些炮台实在太陈旧了。
三面都被陆地环抱的马尼拉湾就在眼前了,朦胧的光影下,已经被沙皇抛弃的没有去处的舰队就在眼前,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刚刚被炮声惊醒的俄国人点燃的灯火,给了鱼雷艇们最好的攻击指引。在大舰们炮火的猛烈轰击的掩护下,十六艘鱼雷艇向着前方全速的前进,这些已经半残废的舰只们很快就会品尝到死神的气息。
首先被击沉的就是逃跑的四艘巡洋舰之一格拉诺夫斯基号,这艘巡洋舰由于逃跑时被己方的纳瓦林号上的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下令开炮击伤,但受损程度在所有舰只中还是最轻的,所以它与其他三艘完好无损的巡洋舰被安排在舰群的最外沿,各自掩护着自己身后的三四艘大小舰只。停在最里面的,当然是最值钱的战列舰,侥幸逃过一劫的舰队司令罗斯特拉夫中将本来打算带领这些孩子回归故土,但是他们的补给请求被新加坡的英国人拒绝,如果不能在英国人的地盘补给,那么要么做海盗,要么脏死饿死,别无他途,所以,考虑再三后,罗斯特拉夫还是回到了马尼拉,继续做西班牙人的雇佣舰队,却没料到这一次根本就是没有机会再被任何人雇用了。
由于攻击的突然性和港口完全被封锁,依赖于马尼拉湾的防线的俄国舰队也没有完备的战备值班,所以根本就无法躲避投射而来的炮火和鱼雷,隆隆的炮身和前方的几艘巡洋舰的相继爆炸,让罗斯特拉夫终于下定决心,命令在旗舰上升起白旗。因为有些舰只还没有生火,不能动弹,有些舰只就压根不能动弹的缘故,除了在原地当靶子之外,就只能发挥一下固定炮台的作用了。这样下去迟早是全军覆没的命运,所以,罗斯特拉夫的决定让官兵们都送了一口气。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剩余的十多条船全部都升起了白旗。
“不觉得太快了吗?”琅威利适时的走到了刘步蟾的身旁——由于战事的太过轻松,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舰上去,有些哀伤但又大有深意的看着刘步蟾道:“海军要是也会举起白旗,他们就不是真正的海军。我相信那些俄国人,他们也许还不那么失败。”
经他这么一提醒,刘步蟾突然想到这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赶紧命令由于从来没有这种经验而有些乱糟糟的下属们提高戒备,随时准备作战,同时向对方示意,要求他们一艘一艘的驶前,接受解除武装。对方示意要等一会。
没有等多久,只见大群的俄国人纷纷有组织的在舰上集结,琅威利已经预感到这一刻,所以丝毫不惊奇的道:“放弃吧,我们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他们要自沉了。”
果然,俄国人迅速的登岸,在巨大的连串爆炸声中,一艘接一艘的俄国舰只沉下水去,有的是引爆弹药库,有的则是自行将船底放水自沉。这是刘步蟾们听说过但从来没见过的法子,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愣。
“想什么呢?”琅威利提醒道:“要知道,我们已经向西班牙人宣战了!”
炮火早已让马尼拉城提前进入新的一天了,在西班牙人的七艘木壳战舰被中国和德国的海军在半小时之内打得火光四起的时候,西班牙人的白旗也飘了起来,城中的统治者表示希望舰队方面派出代表来进行谈判。
谈判的地点当然不会在城内,以胜利者的姿态游弋在港湾内的舰队向岸上要求要谈就派人上船谈之后,凌晨四点多终于在康熙号战列舰上开始了中西第一轮谈判,中方的要求很简单,交出俄国人,并且撤出菲律宾,马尼拉城由中方接管。德国人本来是希望由中德联合接管,但是琅威利的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念头:如果这里飘扬的是德国的国旗的话,你们的舰队拥有守卫这里的实力么?
西班牙人还试图讨价还价,因为他并没有得到新总督的允可,而且,新总督还希望能够重振声威,如果能击败菲律宾人,他们还能再多争取一点利益,比如以向中国出售菲律宾的名义……
经过接近两个小时的谈判,西班牙总督终于同意将俄国人交给皇家海军,俄军接近四千名战俘被以暂时拘押的名义委托西班牙人暂行看管后,中国人的舰队终于答应了西班牙人五天之后商定菲律宾归属问题的条件,缓缓离开了马尼拉湾。
在海军向菲律宾进发的路途上,陆军的情况却是一喜一忧。从伊犁升空的飞艇在向西方侦查的过程中,意外的遇到了俄军的飞艇,俄军显然是有备而来,两艘小型飞艇粘上了我方的大飞艇,不停的以步枪向艇体射击,由于速度比对方慢,所以很艰难的才得以回到伊犁战线前方,但是由于途中的艰难,飞艇无法再回到基地了,落在了战线前方,随即便被俄军摧毁,艇上六名乘员除了先前在空中就被击中的一名外,其余五名也全部罹难。
让俄国人十分恼怒的是大飞艇的构造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不安全,由于体积的庞大和双层的蒙皮构造,步枪子弹偶尔造成的破洞并非向他们想象的那样致命,伊犁这一艘是他们运气好,而北线的飞艇就要好得多,安全的在己方防线内降落,事后检查下来,全艇外层蒙皮有十九个破洞,内层蒙皮则有十七个。这种本来是用于保证气囊不至于无限制膨胀下去的设计,没想到这一次挽救了这艘飞艇和艇上的乘员。除了一名电台操作员被子弹击中手臂造成轻伤外,其余五人均安然无恙。
这是第一次遇见俄军的飞艇,军队在以前根本就不知道俄国人也有飞艇,所以在检讨之后,也纷纷为其余的飞艇配备枪支,以备不测,毛子这一招只能一次有用,以后再碰上就不会吃亏了。相对于他们的小飞艇来说,大飞艇能扛得住的枪击,小飞艇扛起来就吃力了,而且法国造的飞艇除了固定框架还有点像齐柏林的设计之外,其他的就几乎是一个装了动力装置的气球而已。
一天之内连吃俄国人两次亏,又遭到了聂士成不露痕迹的批评,丁汝昌心里很恼火也很不服气,当年大家一样的是提督,他虽然如今是军部尚书,入了阁拜了相,但自己也是宫保,大清国如今唯一的宫保,虽然他知道当年给他这个名头是为了借他的人来表现皇上重海军的心,其实也没什么实权和实职,在库伦和乌里雅苏台这里也没什么风光可言,但是毕竟宫保就是宫保,大家都位列超品,这个人丢不起。而且他也很恼火,聂士成当年打老毛子一战成名,那都是什么老毛子啊,怎么自己碰上的就是这种奸猾的老毛子呢。
所以,当天下午他就紧急召开了军务会议,把下面将官一通训斥,他自己抛出一个计议来,要大伙儿讨论。主要就是俄军的炮火调动规模很大,而且炮弹消耗量也很大,那么这个补给线在哪里,是怎么维持的,要打掉这个补给线,是否能出一支奇兵,在松散的近三百公里的战线上穿插过去,打掉他们的补给线他们的炮兵就全哑火。还有一个就是炮弹的主藏库在哪里,从地图和战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是在伊尔库兹克,伊尔库兹克离恰克图超过六百里,骑兵奔袭要大半天,飞艇飞过去也是差不多,所以丁汝昌要他们立刻就拿个主意出来,是用飞艇,还是用骑兵,两者各有缺陷,飞艇夜间容易迷航,而骑兵则是不熟悉对面的情况,踹营还行,但是长距离穿插奔袭,基本上是有来无回之局。
而且俄军第二天还打不打,怎么打,都还不知道,第二天肯定要反击一下,否则根本谈不上对峙,那就是被动挨打了。所以,反击策略也要在今天军务会上拿出来。
蒙古图墨特右左旗的领兵是个年轻人,是他们老图墨特汗的次子,今年二十四岁,但是草原上的人早熟,看上去一个虬髯大汉,竟似有四十岁了,这个叫棍布札布的年轻人刚刚袭了父亲的贝子爵位,算起来还算是父丧期间,站起身来就月兑口而出道:“丁宫保不要忧烦,保卫我们的大草原,当然是我们蒙古汉子的事情,如果雄鹰不能飞翔,就让我们的骏马杀向敌人的心脏吧!博格达汗给我们无上的恩典,这正是我们报恩的时刻了!”
丁汝昌看着这个草原上地位尊贵的年轻人,犯起了踌躇,不满的看了看自己的下属,摇了摇头道:“贝子你身份尊贵,不能让您冒险。本帅想了想,还是让飞艇去吧,他们飞过几次,就算夜里……”
“丁宫保!”棍布札布打断了他的话,骄傲的扬起头道:“我们蒙古人从来不知道怕,北面我们也去过,以前有老毛子邀请过我们,那时候不懂事,还跟外人来往,如今再去,夜路我们熟得很,部落里也常有人过去做买卖的!”
“贝子……”丁汝昌为难的想了想,摇头道:“既然贝子决心已定,本帅想请你做另一件……危险的事情。”
“请大帅吩咐!”棍布札布站的笔直,看着丁汝昌道:“要有半点为难,您就抓了我去喂豺狼!”
众人哄笑起来,丁汝昌道:“好!今夜就派你的部下去袭营!”这一阵扯皮中,丁汝昌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心急了,同时心中也有了一个方案,继续命令道:“诸降听令,今夜子时,全线都要保持攻势!让老毛子睡不好觉!炮兵同时向前推进,给老子把脸找回来!通知飞艇营,还有五艘是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全给我装炸弹,一早就出发给我炸烂伊尔库兹克!”嘿嘿笑着,盘算着这一夜过后,老毛子的炮兵该消耗多少炮弹。
众人轰然应诺,老丁这种打法他们是有所耳闻的,这家伙惯于让对手精疲力竭。这家伙今天丢了面子,过两天一定找得回来。当然如果是这边开第一枪的话,敌军的那个后勤中心说不定早就给炸个稀巴烂了,今天主要是给老毛子的第一波攻势打懵了,明天一切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