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景帝中元二年九月。
景帝长子,前太子,临江王刘荣,自尽于长安中尉署。
帝悯之,追谥封号闵王,厚葬蓝田。越明年,民间传言,开春有燕数万衔土置于冢上,百姓怜惜之。
这一天,距离十月初一的周历新年,只有不到十天。
“姊姊……刘荣兄长去了……”平阳侯府中,太子刘彻抱住平阳公主刘娉痛哭流涕。
“姊姊……刘荣兄长去了……”刘彻紧紧握住苑陵公主刘妗的手,大滴的眼泪,一颗颗的掉落在地上,几乎要烫伤了脸颊。
荀昭默默的立在一旁,心头也是不禁一阵阵颤动。虽然曾经在书上见到过无数同室操戈,生死相斗,可是这一次,却是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上演。
“还请太子殿下节哀……”荀昭紧紧的咬了咬嘴唇,上前劝道。
“荀昭……荀昭……你和孤说过,父皇会给刘荣兄长留一线……”刘彻猛得转过身来,用力的抱住了荀昭,“你骗了孤……你骗了孤……”
“太子殿下节哀。”一时间,荀昭也只能是苍白的重复着些安慰的话语。
“荀昭……”突然间,刘彻猛得一下推开荀昭,两只溢满泪水的眼,忽得瞪得老大,直直的看着荀昭。
“孤现在也是太子……孤也做过太子……”刘彻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若是有一天孤也被废了……孤……孤会不会也和刘荣兄长一样……你告诉孤。”
“荀昭……你告诉孤……孤会不会也和刘荣兄长一样。”刘彻的目光里,透出一丝恐惧和绝望。
“彻儿……”平阳公主刘娉和苑陵公主刘妗,顿时也是心里猛得一沉,齐声向着刘彻轻喝一声。
“这……”荀昭虽然是清楚的知道,刘彻会平安的登上皇位,可是如果现在这样和刘彻说,仍然只会被当成安慰的话语。
“荀昭相信,临江王自尽,并不是皇帝陛下的本意。”荀昭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不是父皇的本意?”一时间,刘彻的眼睛瞪得更大,“那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我知道了,一定是郅都逼死了我刘荣兄长。”忽然间,刘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定是那个酷吏,一定是他逼死了我刘荣兄长。”
“我要去杀了郅都,我要去请父皇杀了这个酷吏。”刘彻的小胳膊,瞬间像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推开面前的荀昭,就要向门外奔去。
“太子殿下,临江王送赴中尉署,是皇上亲自下的诏令。”荀昭被推得一个踉跄,等站稳了脚,立刻大声喊道。
刘彻正奔到门外,顿时间,也是站立住了。
“郅都不过是一个中尉,若是没有皇上的指令,他岂敢对临江王不利。”荀昭继续喊道。
“那还是父皇?”刘彻徐徐转过了身来,大股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这时候,平阳公主刘娉已经走到了刘彻的身边,怜爱的把刘彻拥在了怀里。
“太子殿下须知,临江王是自尽,并不是皇上下的令,也不是郅都所杀。”荀昭直直的看着刘彻,心里已经开始有些隐隐的怀疑,如今的刘彻看起来如此纯良,而成年后的刘彻却如此迷恋权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暴虐,是否和刘荣之死也有那么些关系。
刘彻略收起了些啼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荀昭,又看了看两位姊姊。
“父皇已经向太后陈诉过,只是想惩戒临江王一二,并无意取他性命。”刘娉俯来,小声的安抚刘彻,“这是父皇当面向太后陈说的,难道你还竟是不信?无论如何说,临江王也是父皇的亲子,你我的长兄。”
刘彻听皇姊这么说,面上的不安和恐惧,方才是减少了一些。
“荀昭适才听说,临江王在自尽之前,曾经写下谢罪书呈给皇上。”荀昭略思片刻,开口说道,“依荀昭看,皇上既然让临江王写谢罪书,临江王便该是知道皇上不想再深究,为何临江王还会自尽?”
“据长安传来的消息。”平阳公主也是沉思片刻,又担心的看了一眼弟弟,把刘彻拥得更紧了些,“竹简和刀笔,是魏其侯派人送进去的,想让临江王写下谢罪书,再凭此去向太后求情。”
平阳公主刘娉知道荀昭虽然年纪尚小,睿智却远胜常人,也想听听他对此事的看法,所以并不隐瞒。
“魏其侯?”荀昭虽是听刘娉这么说了,可心里仍然是大为不解,“荀昭以为,凡是自尽之人,心里定是如同身处在悬崖绝壁之上,无路可走,但凡若有一丝希望,也不会行此极端之事。”
“若是荀昭代魏其侯周行此事,首先定是要好言抚慰临江王,让他知道皇上并不想深究,又有太后能护着他,眼下更有魏其侯帮他通风报信。临江王若是知道了这些,也不至于会走了绝路。”
“魏其侯既然是做过临江王的老师,该是对临江王颇为了解,魏其侯所说的话,临江王也应该是能听得进去的。”
“其二,适才听公主所说,临江王自尽所用的笔刀,是魏其侯派人送进去的。魏其侯既然了解临江王的性格,应该也会加倍小心。”
“况且,即便是魏其侯想不到临江王会用笔刀自尽,只是想派人通风报信而已。拿一副布帛笔墨,也要比拿一卷竹简和刀笔,更容易藏匿一些吧。”
仅仅是一卷竹简,就已经是颇为沉重,而且塞在衣服里也会鼓起一大块。傻瓜也该是知道,做通风报信这些事儿,携带的东西自然是越简单,越容易藏的更好,既然可以拿布帛,为何要去拿竹简。
其实也就是说,这些简单的事情,连荀昭自己都能想到,难道老辣的魏其侯窦婴竟是想不到,还留下了这么多漏洞?
可蹊跷的是,临江王刘荣,也偏偏就是在此之后自尽而亡,用的还是窦婴送进去的笔刀。
既然已经知道父皇不想深究,已经知道太后会帮自己求情,已经知道有魏其侯在帮自己通风报信,所有的局势都在朝有利的方向发展,为什么刘荣还要选择自尽?荀昭想不通。
“难道是魏其侯?”听荀昭说完,顿时间,刘娉,刘妗和刘彻三人,都是愕然的对视了一眼。
“太子和两位公主只怕是想岔了。”荀昭见三人居然都是怀疑到了窦婴身上,连忙摇了摇头。
“魏其侯是精明之人,如何会留下这样的把柄?”荀昭仍是不住摇头,“况且临江王自尽,对魏其侯能有什么好处?”
有所为,必有所图。可窦婴如果设计害死刘荣,眼下对他自己好象没有什么好处,更是会因此而得罪皇上和太后。对于窦婴来说,这个买卖似乎并不合算。
想来皇上和太后也是想明白了这点,所以并没有去怪罪窦婴。
三人又是对视一眼,目光里更是疑惑。荀昭说的不错,眼下临江王自尽,除了太子刘彻的地位可以更巩固些以外,对于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如果皇上也是和他自己说的那样,并没有取刘荣性命的意图,实在想不明白,谁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其实,荀昭以为……”荀昭又沉吟片刻,“若是看不到谁有好处,不如去看谁得的坏处最多。”
“坏处?”对面的三人中,以刘娉年龄最大,经世也是最多,听到荀昭的话,眼里的目光顿时不觉一闪。
“谁得的坏处最多,那么此人的对手所得的好处也是最多。”荀昭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