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大名了!《湖南少年歌》振聋发聩,杨先生一代奇才,今日一见,是我的荣幸!”
杨度却是不动声色,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意,说道:“赵帮办谬赞了。”
赵忠强却知道此人是这个时代极富传奇色彩的奇才,甚至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近似于陈平、贾诩式的谋士。这杨度先是主张立宪,后来协助袁世凯谋划称帝事宜,一心要做“帝师”,袁大头挂了以后他就出家,逐渐又开始帮助孙中山搞民主共和,到了晚年居然还加入了**,其人生真是十分具有传奇色彩。
虽然没有证据,但据野史上说刺杀宋教仁正是杨度的计谋,只是主办者太过愚蠢,才会弄巧成拙,使老袁声望大跌。这就可见杨度无论阳谋阴谋皆可为,算是个全才。
杨度其人,学的是帝王术,在这封建社会即将终结的时代,他的“帝师”梦也是注定要破灭的。赵忠强由于当初上课时,他的老师对此人也着重介绍过,因此他也看过不少关于杨度的资料,此时眼前之人便是这位了不得的谋士,若是就此错过,岂不大为可惜?
“与其便宜老袁,让你跟着他一起身败名裂,不如跟我一起干……”转着这样的念头,赵忠强摇头晃脑的吟道:“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先生之诗,每次读来,都觉热血激荡啊!”
杨度果然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显然是对自己的这首《湖南少年歌》能有如此影响而颇感心慰,神情也多了些许亲切:“赵帮办过奖了,国事多艰,我这不过是义愤之言罢了。”
“若只知愤而不知进取,皙子先生又怎会写出《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东西各国之所长》和《实行宪政程序》这样的文章呢?先生凭此两文得大名,即便是我这等下僚军官,也是有所耳闻的。能与先生认识,不胜欣喜,请满饮此杯?”
赵忠强的表现很对杨度的胃口,他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能写下《湖南少年歌》这种惊世之作的人,哪会没有爱国之心?说到底也是后来写史的人无耻,一切都泛政治化,党同伐异,对胜利者歌功颂德,对失败者扣上各种罪名,以现代标准去衡量先人行为,简直是辱没了制史之人的脸面。赵忠强就不相信杨度会如某些后世之书上说得那么不堪,帮了袁大头就是大罪,那为了打击政敌而蛊惑青年人,毁灭了整整一代人的前途,这又是什么罪?
赛金花在一旁介绍起自己和杨度的关系来。原来当初杨度参加了“公车上书”,在京城滞留过一段时间,无意间在举子聚会上得到了赛金花的青睐,有过一段香火情。此回他却是从日本归国考察,为自己在宪政上的研究增加实际佐证,却正好在上海停留间碰到了旧识赛金花,便结伴同来杭州。
杨度已经娶妻,赛金花则是饱经世情,两人此时只能算是旧友了。杨度敬重赛金花在北京城破后和联军司令瓦德西虚与委蛇,暗中保护百姓,令男子羞煞,因此自愿护送孤身一人的她来杭州投奔蓝月,却也正好与赵忠强见了面。
“运气真是不错,此人绝不可放过啊!不说他本身是大才,学的帝王之术,而且我记得他还是蔡锷等名将的好朋友,在留日学生里也极有人脉。若他能辅助于我,当真是……”心里越发炙热,脸上却很平静,赵忠强心知以自己目前的条件,极难打动杨度,于是在这饭桌上只是和他聊留学见闻和一些时政观点,赛金花和蓝月不时插话求教,席间气氛很不错。
饭毕,赵忠强哪还有嫖宿的心思,见杨度婉拒了蓝月留他在院子里寻个姑娘过夜的美意,于是便说道:“今天和皙子先生真是相见恨晚,不若与我一起回家,秉烛夜谈,可好?”
杨度略一迟疑便答应了,赵忠强无论是谈吐见识乃至气质都非一般军官可比,这让他也产生了浓厚的谈兴。赵忠强便叫了门外的赵蛮熊和已经完事的十名保镖,让他们去叫人力车,自己则对蓝月说道:“今天就不打扰蓝月姐了,你和彩云姐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出了春风院,众人便回返了赵忠强的住处。仆人们准备了静手和洗脸的物什,又做了醒酒汤给赵忠强和杨度用。
进了书房,赵忠强请杨度坐下,接着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大喇喇的入座后,劈头就是一句:“尝闻皙子先生师从湘绮老人王公,学的是帝王之术,欲寻那非常之人辅佐其成一代霸业,不知可有此事?”
此事当是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无非就是杨度的几个亲人和他老师王?运以及几名同学而已,赵忠强此话一出,无异于耳边惊雷。杨度的表情在两人见面后第一次产生了变化,惊讶的反问道:“振华从何得知?”
“此事又非是绝密,在下所交之人颇多,从中得知而已,”赵忠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知道皙子先生可曾找到这位非常之人?”
杨度直视着赵忠强,原本半开半闭的眼睛陡的睁开,犀利得让人极为难受的目光在赵忠强脸上扫视着,慢慢的说道:“尚未寻到。”
赵忠强却是丝毫不让,和杨度对视着,神情轻松的指了下自己说道:“那么皙子先生今天终于是找到了。”
杨度楞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振华莫不是在消遣杨某?”
“哪里的话?皙子先生难道真的想把立宪的路走到底?”赵忠强指了指上面:“就那群皇族的废物,也值得你和他们共谋?当初出国考察宪政的那帮人还得找你这个没有去过欧美的人当枪手,可见满人气数已尽,皙子不早择明主,莫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杨度勃然变色,他在日本留学时也没早听过激进的言论,然而像今天赵忠强以朝廷军官的身份说出如此**果的话来,又怎会不让他感到惊讶。
赵忠强却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这足够砍头的“大逆之言”,侃侃而谈道:“当今清廷能控制住的地方已是大减,各地督抚才是真正当权之人,将来能改朝换代的,也只会是握有军权之辈而已。革命党虽无成大事者,其宣传的思想却影响深远,帝制恐一去不复返,皙子先生是要保某人逆天而行,还是退隐避世,荒废一身的帝王之术?”
杨度却摇头道:“振华何出此言?即便朝廷没治了,君主制也未必就该灭亡。以中国之民智,君主制并非过时,又怎能让那些激进而无治国之能的革命党来当这个国呢?”
赵忠强却是暗喜,杨度的态度并无太大抵触,而是开始和自己讨论起来,没有一下就把话头堵死。他本就没打算三言两语改变杨度的观念,心里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笑道:“听闻先生曾和孙博士畅谈数日,以辩革命与立宪之高下。在我看来,却是无聊之举。”
杨度眉头猛的一皱,声音也高了些许:“振华此言何意?孙先生和我虽是观念不同,却也极为相得,均是寻求救国之路,怎能说是无聊之举?”
“孙先生奔波多年,却大事不成,何故?无兵无权罢了!枪杆子里出政权,只凭一地一时之起事,怎能成功?以朝廷之腐烂无能,倒台也就是四五年的事,不寻得一地之权,训练精兵,应付将来之乱局,孙先生之革命,前途很不乐观啊!”
“皙子先生,至于你的立宪主张,想来满清政府必不会认真实行,以先生之能,怕已经开始物色合适人选,以辅助其平定将来的乱局,成就帝王之业吧?可惜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竟是碌碌之辈,哪来的刘邦、朱元璋让您辅佐啊!”
杨度听了以后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振华也太小看当今之人了,只说袁项城,便是了不得的人物,将来必成大……”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立即止住了自己的话。
“袁世凯?原来皙子先生已经属意此人了?可惜,此人必不能成事,因为,我赵忠强当与之为敌。”赵忠强忽然神色一正说道:“故而请先生助我,如今我尚未发迹,反而大有前途,袁某人受清廷厚待,又出卖过维新派,其人将来若自立,只人和一项就已经败了。而六镇北洋新军,我也誓消灭之……”言语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招揽之意。
杨度看着他,忽然说道:“若我不答应呢?
“杨先生一代奇才,惜乎醉后辞别在下后,不幸跌入西湖中,英年早逝!国失一良材,真乃一大憾事啊!”赵忠强似笑非笑的说道,眼神转为阴冷,仿佛毒蛇般盯住了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