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生死之间第四节
处于生死之间的易剑锋不知道，远在青州城的梦如烟，同样处于生死之间。
梦如烟修的是心剑，她的心志本极坚韧，但是她有着一颗适合心剑的玲珑心，这玲珑心最为敏锐，而在某些时候，“敏锐”又极容易变为“敏感”。
笑无痕阴险无比，一语道出梦如烟心中所痛，顿时令她心乱如麻。而在她心乱的时候，她没有发现，一直儒雅地微笑着的笑无痕，身后张开一张若有若无的黑色大幕，那黑色大幕缓缓地升上天空，与夜色融为一体，化为一个半圆形穹顶，缓缓地倒扣下来，将整个院子罩在了里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那穹顶都无法被发现。它的颜色为淡黑，又是半透明的，在现在这暗夜的环境下，即使眼力最好的人也无法看见。而若想凭气息感应也是不能，那穹顶几乎与天地完美地融合，没有半点破绽。
“噬魂”魔功功法之一，“噬魂结界”，处于噬魂结界中的人，极易被挑动情绪，其负面情绪会被结界扩大无数倍，性情中阴暗的一面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可以说，这是一个能将圣人变成魔头的结界。
笑无痕笑看着脸色苍白，娇躯轻颤的梦如烟，缓缓开口，声音柔和，直透人心底：“梦小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易剑锋心肠狠毒，骗杀梦庄主，又使诡计欺骗于你。他的目的，便是骗你身心，不但要让你委身于他，还要你对他倾情。这等险恶之人，你既已看出他的真面目，为何还要委屈自己，对他虚于委蛇？”
他声音一变，道：“如烟，爹爹疼你爱你，你活得幸福，便是爹爹此生最大的心愿。”这声音竟是梦牧的声音，直接在梦如烟心底响起。
跟着声音又一变，变回他自己的声音：“梦小姐，难道说，你真是爱上了易剑锋，进退两难？人生在世，忠孝二字。你是正道剑仙，须得为正道尽忠。易剑锋身为妖孽，你跟他在一起便是不忠。易剑锋杀你老父，你维护于他，不思为父报仇，便是不孝！”
声音再变成梦牧的声音：“如烟，你……你当真爱上了易剑锋？你忘了爹爹的仇恨？”声音颤抖哽咽，似含着无限哀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厉：“为父一生忠正，恪守正道，以天下苍生安危为己任。你即使潜心修道，不愿理世间之事，又怎能与妖孽为伍，将父仇置之脑后？你不忠不孝，有何面目活于世上？便是死了，又有何面目来见为父！”
梦如烟泪如泉涌，眼神迷离，连连摇头，泣道：“不是的，不是的……爹爹，女儿不敢忘了您的大仇，女儿不敢……”她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刺破掌心皮肉，鲜血缓缓渗出，令人触目惊心。
“梦小姐，”笑无痕的声音又回来了：“你看，你爹爹来了，他在你背后，他全身是血，他在哭啊……”
梦如烟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梦小姐，你爹爹不愿见你。啊，他在你左边，他全身焦枯，双目俱盲，眼中泣血……”
梦如烟再次扭头，还是空无一人。
“梦小姐，你爹爹到你右边了，他怎地变得跟干尸一般？除了一层皮和一身骨头，别的什么都没有了！梦小姐，你看……你快看啊，他又哭了……”
梦如烟凄厉地大叫一声，跪倒在地，眼中竟渗出血泪。
她全身颤抖，大声哭泣，悲伤、绝望、憎恨等等无数负面情绪齐齐涌出，她优雅从容的姿态荡然无存，仙子般的脸上满是哀戚仇恨。
笑无痕微笑着，慢慢踱近梦如烟，来到她的面前，蹲子，看着梦如烟梨花带雨的脸庞，柔声道：“如烟，别哭了，爹爹想你活得开心，过得幸福。忘了仇恨吧，跟易剑锋一起好好地生活，他虽然杀了爹爹，可是他是爱你的。忘了仇恨吧……不要报仇了……”
“不――”梦如烟大叫一声，拼命地摇头，双手紧紧地抓着地面，指头抓进了泥土中。
笑无痕很善于把握人心。在这个时候，冒充梦如烟的爹爹说出刚才那番话，非但不能消除梦如烟心中的仇恨，反会令她更加憎恨她自己，同时对易剑锋的恨也被扩大到极致。
梦如烟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真相，此时的笑无痕，在她眼中，竟化成了她的父亲。
笑无痕伸出了右手，叹道：“既然你不愿放弃仇恨，那么把春秋笔交给笑无痕吧，他能帮你杀了易剑锋，替爹爹报仇。”
“梦小姐，我会帮你报仇的。”他又用自己的声音道。
梦如烟颤抖着，取出春秋笔，慢慢地放到了笑无痕手中，“要报仇……一定要杀了易剑锋！”梦如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笑无痕接过了春秋笔，细细端详一阵，嘴角露出春风般的笑容。春秋笔到手了，他的目的已达到。不费吹灰之力便摆平了梦如烟，笑无痕对自己的魔功非常满意。
至于梦如烟的死活，已经不关他的事了。不过……正如雪玉梅所说，梦如烟的心剑确是相当厉害的力量，若能令她堕入魔道，对他笑无痕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他看了梦如烟一眼，那绝美的脸庞令他心中一动。方才他只想得到春秋笔，对梦如烟的美貌未曾留意，现在了却心愿，细看之下，顿时越看越爱，心中欲火高涨。
“如烟，跟我来，我会好好安慰你的。”笑无痕微笑着，伸手扶起了梦如烟。
梦如烟双眼无神，机械地点了点头，偎在笑无痕肩头，跟着他缓缓向着阁楼行去。
眼看便要踏入小楼，天上忽然传来“铮”地一声脆响，像是拨动琴弦发出的乐声。
那声音虽美，可是听在笑无痕耳中，却无异于天雷一般，令他全身一震。
接着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琴声响起，笑无痕马上辨出，那是一曲“将军令”。
金戈铁马般的琴声中，笑无痕的“噬魂结界”顷刻间土崩瓦解。笑无痕全身剧震，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飞快地从梦如烟身边掠走，小月复上多了一个小指粗的血洞，鲜血泊泊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长衫。
而方才还满脸迷离的梦如烟，此刻却眼神清澈，玉颜冷若冰霜，手上提着一把尺许长的七彩细剑，剑尖上正滴落最后一滴鲜血。
梦如烟向来优雅从容，从未像现在这般冰冷过，可是笑无痕的手段实在太过卑劣，非但用魔功夺了春秋笔，更想借机污她清白。梦如烟此时心中的负面情绪尚未完全消去，大怒之下，生平首次出手偷袭，一剑洞穿了笑无痕的小月复。
笑无痕从梦如烟身边掠开之后，不作丝毫停留，即往院子外掠去。
梦如烟冷哼一声，道：“想跑？”七彩细剑轻轻一挥，笑无痕所去的方向忽然出现一道彩虹。那彩虹挡在笑无痕身前，笑无痕在空中轻巧地一个转身，飞快地拔高，但那彩虹如影随形，死死挡在笑无痕身前。
笑无痕一咬牙，一掌朝着那彩虹劈去。掌刚触到彩虹，那彩虹竟自行分解，化作漫天七彩剑光，将笑无痕包裹在内。一阵疯狂地旋转之下，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笑无痕身上顿时多出无数伤口，一身白衫变得破破烂烂，漫天血珠散到空中。
笑无痕无奈被迫回院中。他若不是被梦如烟一剑刺伤在先，体内气息被侵入体内的剑气扰乱，梦如烟刚才的彩虹剑阵根本无法留下他。
笑无痕手有春秋笔，即使受伤也不怕梦如烟。他之所以要逃，全是因为方才那阵破了他噬魂结界的琴声。
听到那阵琴声，笑无痕便知道来的是谁了。能奏出这样大威力的琴声的，只有昔年的昆仑第一乐仙，如今李太白的姘头紫霞仙子。既然紫霞仙子来了，那么李太白不可能不在她身边。
一个紫霞仙子笑无痕都没把握战胜，若再加上一个青莲仙剑，笑无痕自问必死无疑。
空中飘来一阵清冽的酒香，那酒香将空气中的花香全部掩盖，仙姿飘逸的青莲剑仙坐着巨剑，手拈白玉酒爵，怀里依偎着乐仙紫霞，自天而降。
巨剑在离地面一丈处停住，静静地悬在空中。李太白先看了毫不掩饰怒意杀气的梦如烟一眼，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笑无痕，淡淡地道：“笑无痕，你还不走？”
笑无痕愕然：“你不杀我？”
李太白淡淡地道：“你该死，可是不该由我来杀。杀你的人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他自会取你性命。”
笑无痕冷哼道：“你是说易剑锋？现在我春秋笔在手，便是你也不见得能取我性命，别以为将易剑锋送到极暗黄泉大沙漠修炼，便能将他打造成绝顶高手。”
李太白微微一笑，道：“春秋笔是儒仙至宝，你虽然魔功深厚，可惜……你这等心术不正之辈，是无法发挥出春秋笔的真正威力的。你走吧！”
笑无痕哼了一声，拂袖便走。梦如烟冷声道：“不准走！我们的账还没算清楚！”
笑无痕顿住脚步，淡然道：“梦小姐，依我看，你还是等把跟易剑锋的账算清楚了，再来找我笑无痕算账吧！”
说罢，他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白烟，顷刻间便消融在夜色中。
梦如烟本待追杀，但听了笑无痕最后那句话之后，却身子一晃，眼睁睁地看着笑无痕遁走，心里生不出半点追杀的念头。
看着梦如烟失去血色，连嘴唇都变白了的玉靥，李太白摇了摇头，叹道：“冤孽啊！”
紫霞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说，梦如烟会不会找小易报仇？”
李太白道：“我不知道。不过……即使她不报仇，可能也很难跟小易在一起了。”
紫霞点了点头，道：“希望小易有办法化解她心中的仇恨。不过，这似乎很难。”
“是啊，太难了……”李太白摇头叹息。“我们走吧，让她好好静一静。”李太白驱动巨剑，与紫霞腾空而去。
清冷的月光下，绝代佳人独立寒风中，纤弱的身影在夜色中摇晃，泪光如晶莹的珍珠。
※※※※
大沙漠的黎明到来的时候，妖兽霸主，大沙漠无影兽族的族王已到达易剑锋与金甲兽王决战的现场。
它站在沙丘上，深蓝色的眼睛看着沙丘下那一块金色的人形印记。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旁边无数的沙坑，记载了夜间惨烈的搏斗。
“哦？竟然可以独自杀掉一个金甲兽王？”无影兽王默想着，一头无影兽王可以轻松解决三只金甲兽王，而昨夜几个属下报告的那奇异的生物竟然能独自干掉一个金甲兽王，岂不是表明那奇异生物的力量相当于它自己一半的实力？也许会更强，因为无影兽王也不知道，那奇异生物究竟是轻松地将其消灭的，还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从现场的痕迹看来，昨夜的打斗似乎很激烈，但是金甲兽王实在死得太惨了，身体已经全部被毁了，连内核都不见了。
这说明，昨夜那杀了它一个属下，并且干掉了这个金甲兽王的奇异生物有着相当可怕的破坏力。
无影兽王缓缓地踱到那金色的印记边，绕行了一周，仔细地嗅着地面，想要找到一点气息，以追踪那奇异生物。
无影兽王隐隐觉得，金甲兽王的内核可能是被那奇异生物当作战利品带走了。虽然妖兽之间彼此无法吞噬妖兽王的内核以增强自身的力量，但是无影兽王却知道，有些可怕的生物能吞噬妖兽王的内核，将凝聚了妖兽王毕生力量的内核据为己有，化为自身的力量。
“一定要找到它！否则的话，若它真能吞噬内核，它的力量便会快速增长。若是让它吞噬掉足够的内核，说不定力量会超过我，到时候这大沙漠就得归它称霸了！”无影兽王暗想。
但是它很快就失望地发现，这里除了金甲兽王遗骸的气息外，便再未留下任何气息。
无影兽王抬起头，在风中仔细地嗅着，但是除了昨夜活动的妖兽气息外，它还是未曾嗅到半点古怪的气息。它竖起双耳，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大漠中风沙移动的声音外，也无半点异响。
天快亮了，天阳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沙子开始变热，可怕的高温渐渐将沙漠变成火炉。
无影兽王叹了口气，大沙漠中的高温除了火龙兽和少数火属性的妖兽之外，不讨任何妖兽的喜欢。无影兽王虽然无惧高温，但是要让它在高温下行进，它还是万般不情愿的。
它踱到金色印记十丈外，在地上打了个洞，飞快地钻进了三十丈深的地下，开始了一天的睡眠。
无影兽王不知道的是，在直线距离离它不过十丈，垂直距离比它深了十丈的地底，它一心想要铲除的对象，此刻正贪婪地吸收着金甲兽王内核的力量。
易剑锋昨夜伤势稍稍恢复了一点，凝聚了一点力量之后，便在金甲兽王的遗骸下方打了个地洞，直入地底四十丈，然后断绝一切气息，专心地沉浸在吞噬力量的快乐中。
易剑锋知道他那时的身体状态已经无法再战，那时候如果来上几头强大的妖兽的话，他只能束手待毙。他做的相当聪明，打出的地洞口被流沙掩埋，金甲兽王遗骸散发的气息又隔绝了他伤势未复时不经意间散发出去的气息，而当他经过大半夜时间，伤势尽复之后，他自己已经能够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隔绝。
再加上他现在正在吞噬金甲兽王的内核，即使不经意间散发出一些气息，在被大地阻隔，加上金甲兽王遗骸的气息干扰之后，强如无影兽王，也没办法发现有什么不对。
易剑锋在最脆弱的时候，躲开了无影兽王的袭杀。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夜晚降临，大沙漠又变得热闹起来。大沙漠每一个夜晚都在上演着无数场的杀戮，弱的妖兽灭亡，强大的妖兽得到了食物和血，变得越来越强。新的妖兽诞生，在杀戮中茁壮成长，大沙漠中永远不缺乏强者，妖兽这一特别的种群永远保持着最强盛的战斗力。
在地底休息了一天的无影兽王钻出地面，开始了夜间的搜寻。
无影兽王错过了近在咫尺的易剑锋，它选错了方向，漫无目的地寻了出去。虽然它已号召了大沙漠中所有的无影兽，并将搜寻奇异生物的命令发布到大沙漠所有强大的妖兽种族中，但是一个躲藏起来的生物，又岂是漫无目的的搜寻就能找到的？
无影兽王心里清楚，如果那奇异生物真按它所想的那样，四处掠夺妖兽王内核吞噬的话，也许当它找到那奇异生物的时候，大沙漠的霸主便要易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