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权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突然,让人毫无防备,这也让好多人都陷入了痛苦之中,这其中就包括我的父亲,那是那样近距离地看着老权是怎样离开大家的,也就是那一刻他深深地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他认为每活着一天都是幸运的。其中有一个最痛苦的人,那便是老权的妻子,自从她在老权的尸身旁哭了一宿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呆呆傻傻的,仿佛没有了灵魂,尽管是这样她也没有通知远在家乡母亲家读书的孩子,她不想让孩子也听到这个天大的噩耗,她想以后再慢慢地讲出来,现在能瞒一段时间就瞒一段时间。左邻右舍都觉得她很可怜,就你送一碗粥,我送一个馍,但老权的妻子什么都吃不下,只是默默地流泪再流泪。
那一日矿长叫老权的老婆去煤窑上一趟,说是要给赔偿,大家伙都劝说她打起精神来,老权已经不在了,你还是要活下去的,你还有父母,还有孩子,你不是一个人活着,假如老权地下有知他也不希望你这样,他希望你能活得幸福,活得开心啊。经过大家的好言相劝,老权的老婆终于振作了一些,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煤窑上,路上她颗颗的泪珠就像汗水一样滴落在了冰冷的土地上,她觉得自己是个命苦的女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她到了煤窑上见了矿长,矿长看她两个眼睛哭得就像两个红灯笼,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还是说了:“你就是老权的老婆吧,老权已经死了,我劝你节哀……”还没等矿长再说什么,老权的老婆就失声哭了起来,她大声喊道:“你让我怎么节哀啊!死的是我男人,我的男人!”说完呜呜地哀嚎起来。
“行,我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他深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在井下干活伤亡有些时候是难免的,我们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谁家出了事,我们也很心痛,按矿上的规矩,出了人命赔偿十万,我一分也不少给你,你看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你们有钱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生死离别,如今我也犯下罪,十万元卖了丈夫的命!”说完后,她又抽泣了起来。
矿长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来一个小包,从包里那出了一叠又一叠百元大钞,整整齐齐的十摞,那便是十万元,那便是老权的命。然后他看了一眼老权的老婆说:“这些是十万元,今儿你就拿着吧,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老权的老婆慢慢地走了过来,此刻她深深的知道,自己的丈夫是真的不在了,而桌子上那十万块钱便是自己丈夫用命换来的,这钱她必须拿着,这也是自己日后生活下去的支柱。想到这里,她愣愣地说了一句:“把钱给我吧!”
矿长示意了一下桌子上的钱,意思是让她自己过来取,然后有吐了一大口烟出来,顺便转了转带着手腕上的金表。她愣愣地走了过来,一叠一叠地往起拿着那些钱,一颗晶莹的泪珠掉在了那颤抖的手上。矿长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妇女似乎颇有几分姿色,虽然现在的她像只霜打了的茄子,然后他便伸出手按在了那最后的一叠钱上,他挑着眉毛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轻声说:“我叫梅子!”
“什么,叫妹子?”矿长调侃着。
“我叫梅子!”她又说了一遍。
“哦,梅子,我想知道你这十万元够用了吗?”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规矩就是十万吗?”
“是的,规矩是十万,但规矩是人定的,我也是很通情理的嘛!”
“你的意思是你要多给我钱?”
“那就要看你了!”矿长说完,把按在钱上的手拿了起来便按在了梅子的手上。
梅子一刹那间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立刻躲闪开了,她接着说:“不,多的我不要,我只要十万就好!”说完,梅子立刻把桌子上的钱拿了起来,她把这些钱都塞进了大衣兜里,然后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走了!”她说完便扭头就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身后的矿长说了一句:“不是抬举!”
梅子拿了十万块钱第二天就离开了桃捌沟,临走时她还到埋丈夫的坟前哭了一场,没人知道她去什么地方,有人说她回老家了,有人说她改嫁了,也有人说她做生意去了。老权死了,梅子走了,原本一个温暖的家现在不复存在了,留下的就只是一个伤心的故事。经过老权这件事,母亲对父亲的这项工作有了新的看法,而且还说如果能不再煤窑底下干活那就好了,可是到了这地方不下煤窑哪有什么其他工作呢。父亲对母亲说自己会很小心的,每一天都会平安回来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除非离开这个地方,或者是回老家。
老权大概死后的第七天吧,那天晚上,天上又下起了雪,飘飞的大雪犹如梅子的泪水一样哗哗的下个不停,炉子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幽幽的光照在天花板上,我们已经睡下,父亲和母亲偶尔说上一句话,我在黑暗中静静地闭着眼睛,等待入梦的那一刻。
窗外起风了,吹动着窗户纸哗啦哗啦地响,那风声还隐隐作响,就像是一首飘渺的歌。远远的似乎有人在喊了一嗓子什么,但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渐渐地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好像是在喊谁,我静静地聆听着,那声音随着风吹过来飘过去,听了一会儿,我陡然一惊,这不是在叫“梅子”吗,这么晚了有谁会叫梅子呢?
黑暗中我轻声问父亲:“爸,你睡着了吗,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喊呀?”
“好像听到了,但没听出来喊什么?”父亲也轻声说。
“我听着好像是在喊梅子!”
这个时候母亲开口轻声说道:“我也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喊梅子!”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我们都在静静的听着,窗外的风还在鼓动着窗户纸哗哗地响,我们在这杂乱的响声中筛选着那个声音。是的,没错,那个声音又随着一阵风飘荡了过来,“梅子——梅子——”父亲有些惊愕地说:“果真是在叫梅子,这会是谁呢?”
我们接着又听了起来,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但偶尔就会很清晰地听到一声梅子。父亲又一次轻轻地说:“这个声音越听越像是老权的声音!”
“啊!”我和母亲同时低叫了一声儿,然后急忙往父亲的身边靠了靠。父亲说:“我从窗户看看!”他挪了挪身子去拉灯的开关,结果没有亮,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了,父亲似乎也有些胆怯了,他轻声问:“手电筒在哪里啊?”
“在我的旁边!”我边说边拿起来手电筒递给了黑暗中的父亲。
父亲打开了手电筒,坐了起来,朝脚下爬了过去。因为我们家住的是南方,房门对的就是院子,而窗户外边就是那斜斜的坡了,以及那高高低低地山丘。父亲坐在窗台边轻轻的撩起了窗帘,慢慢地用手电照了出去,手电的光着亮了一小块地,那里已经是厚厚的一层雪了。啪啦啪啦窗户纸又响了两声,父亲抬头一看,那玻璃上头的窗户纸贴的不是很紧,才会被风不停地吹动,他心想明天一定要把它重新粘一下,就在他低下头重新用手电筒照外面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他的眼前晃了过去,就像一根羽毛飘了过去一样,也就是那一刹那,我们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喊“梅子——”
父亲猛地朝后退了几下,手电筒也掉在了炕上,他颤抖着说:“好像,好像是老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