讶龙隘是进入光泽县城前的最后一个险要地势了。
打过台湾的多赞率领两个营担任着全军的前锋,他是在到了讶龙隘口的时候,才发现有士兵和战马陆陆续续地倒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竟是萎靡下去了近三百人,多赞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天气炎热而中了暑,可上吐下泻的症状又不像,军医很快就检查出来,他们都是中了一种叫做斯兰草汁的剧毒,所幸是下在了水中稀释许多,只要绿豆甘草解毒即可,若是下在饭菜之中,可就会毒死一大群的人。
倒下去将士,大都是游击蒋成昭所率的先锋营,而游击陈志松的五百人却没有事情,多赞细问之下,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行军开道过程中,天气炎热之下,蒋成昭的人马在隘口以北二十里的一个大野池塘中饮马的时候,程志松见人马挤不进去,就赶到了前面的一个村落里面饮马喝水。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的是,蒋成昭他们饮马的野塘子被人施了毒。
多赞一面派人紧急向凌啸汇报,一面火冒三丈地要回头搜捕下毒之人,倒是讶龙隘口的守军把总苦笑道,“多大人,现在去,恐怕已经迟了,那些人只要一得手,就往那山林子中一藏,茫茫林草之中,竟是连影子都看不到的。卑职这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次这样的罪,弄得我们出外巡逻,还要自己在隘楼院子地水井里面打水带着上路。或者带个小猫小狗什么的试毒。这还不算什么,有时候走着走着,那草丛之中就藏着捕兽夹子,或者深林子里面射出一只喂毒的冷箭,您看,我们的这一汛两百人。缺员竟到了一半左右,谁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荼毒?这日子啊,苦着呢!”
多赞和两个游击倒吸一口冷气,这还是大清国的治下吗?三人面面相觑之下,都是产生了一个怎么活得下去地想法,再看向这个把总的时候,未免就有了相当钦佩的眼神。
这种钦佩的眼神,闻讯赶来的凌啸却并没有赐予这个把总,而是给了那些讶龙隘的剩余一百士兵,他们缺手跛脚的大有人在。“操,好一个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金虎和黄浩特廷都被这种残酷给震惊了。黄浩在京城捡回了一条命,千辛万苦地追到了军中,伤势复原不几天,看到这些当地守军的惨样。心中很是不忿,男儿大丈夫厮杀一场,若是战死沙场之上倒也不失于轰轰烈烈,要是这样子被锈刀子慢慢地割死,那就别提有多憋屈郁闷了。
特廷是正牌子满人。见到此种场景,脸都有些发绿,问道。“你们这里的旗营都驻扎在何处?”把总很是欢喜自己得到了同情,毕恭毕敬可怜兮兮道,“回这位爷地话,我省旗营都驻扎在福州,原先也有两个副都统分驻泉州和延平府南平县的,不过去年全部回福州去了。他们的兵员损耗比我们还要严重,反贼们袭击他们的兴趣,比对我们要大多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凌啸默然不语。大家现在都成了汉军旗营,在反贼的眼中,已经无所谓地汉军旗人和满人的区别了,一万多人的行军规模,尚且敢下阴手施毒,那要是少些的军队,还不被人给死命地玩啊!
仇恨倒也罢了,可民风竟然剽悍如此,凌啸也百思不得其解,忽地想起一个问题,“平定耿精忠作乱和姚启圣平台之时,可曾都招募过兵勇?”把总大拍马屁道,“将军爷您是问道关键处了。耿精忠招过兵加入反叛,朝廷也募兵进行平叛,姚王八…………姚总督也曾招过两万募勇搞禁海内迁。如今的贼子们当中,就很有些是以前地募勇,归田之后不安本分,竟是比我们还会打仗呢!”
这只是凌啸从这个下级把总口中知道的皮毛,当凌啸随那光泽县令进入县城之后,县令给他出示了一本《政令训辑要》,凌啸才看了县令指给他看的一页,骇然而起,心中真地十分后悔没有去西北和西伯利亚。
这是一份原福州将军的奏章:“自我朝定鼎以来,闽地一叛于郑成功,再叛于耿精忠,兵民习见悖逆,人心机变异常。继自征讨台湾之役,添设营兵不下十数万,原督臣姚启圣募养战士不下两万人,四方不逞之徒又复强半入闽。闽省之民,多由兵归田而来,率多强悍,且与绿营兵勇眉眼来去,致闽省绿营,则较它省殊不可靠。区区万余兵的八旗驻防,对付六七万时降时叛的绿营,尚且战守不敷,更遑论承担镇守全省地方之任!”(明月注,真实史料略修饰。)
七万时叛时降的绿营竟和反贼之间可能有联系,还加上十数万藏兵于民的退伍军人,在新仇旧恨的内有动力之下,哪里经得住知无堂的策反和唆使?这糜烂也未免糜烂得太吓人的地步了吧!
现在地形势让凌啸始料未及,本还妄想着什么招抚与清剿并重的路子,通过消灭顽固者、威慑支持者、分化其社会基础和拉拢大部分下层百姓的,如今看来,竟是连安心前往福州都有些麻烦,其他的着实遑论。
凌啸当即决定,全军即日起急速赶路,早一天到达福州,与他能直接统辖的原福州旗营会合起来,才能真正做好大变在即的迎战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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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福州城三十里的大嘉山南麓,有一处古人的陵墓,虽是破败不堪,但石翁仲、石虎、石马、旗杆石尽皆齐备,一块刻着“故后宋开国丞相李忠定公墓”的石碑,显是这是南宋抗金名将李纲的坟茔。
凌晨的**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下,六月十八的明月高照,让这片坟茔显得蓝汪汪的。随着几声咕咕的猫头鹰叫声,墓后的柏树林中忽地亮起了一支火把,在这明月皎皎的普照之下,并不是特别的显眼,但足够有心人看见了。猫头鹰声音响处,迅速地站起来两个黑影,向柏树林猫腰跑了过去,却在林子的边缘站住身形。
“你要见堂主有什么事情?难道你就不知道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不能瞎来吗?这么样跑出来,万一被人看见了,可是要误了大事的。”林中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却刚刚足够两个林外人听分明。
“属下是前来禀报两件事情的,一件是削鳞行动失败,而另外一件事情是鱼鳞已经到了延平府附近,正向福州日夜兼程而来,不出三日就要进入福州了。请坛主示下,是要继续开展削鳞,还是各尿各的尿,任他进入福州城?”一个健壮无比的黑影躬身道,神情言语都非常的恭敬和小心,显然是个上下级的关系。
林中人半晌都没有说话,显是也思量了一番,最后才下定决心道,“削鳞与否,本坛主自会考量,不用你来布置,否则万一失败而致使你暴露出来,对缺少高级将领的我们来说,着实得不偿失。所谓骄兵必败,这个鱼鳞迭胜之下,必定会轻敌的,若是能成功在秋收前发动,相信你和本堂暗子定会给他一个不能翻身的结局。你还是抓紧招揽要紧人员,兄弟们继续辅助你行动。”
此话说完,两个黑影一起躬身离去,林中火光熄灭,一切恢复了寂静。
夏天的天色很快放明,朝露里微有凉爽清风拂过,这股风也拂过离李纲墓十五里外的福建提标大营。大营里面却是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与这清爽的早晨很不协调,因为,在大营的辕门四周的栅栏上,竟是悬挂着几十颗人头,散发出一阵恶臭,有的已经腐烂得露出了人头,有的却还是新鲜的红肉绽现,显然是杀了不久。
巡营的士兵们齐步持械走过,却无论哨官还是兵卒,都不自觉地闪开了眼神,不愿意去看那些人头,因为,这些人头,大都在半月之前还长在战友同袍的脖子上,路提督吴英军门的一纸陆肃反令,让这些人先后丢掉了脑袋。大营之中,大多数人并不相信这些人是反贼,可明明白白的勾结反贼的书信一一被搜查出来的时候,任何人都很难为他们辩白。
吴英接替李照竹升任陆路提督不到四个月,他此刻就坐在大帐之内,对前来请示是否早操的中军副将摇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道,“本提督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连章四守竟也是一个反贼?!这件事情,真是匪夷所思,要不是你俞长缨搜出了书信铁证,本提督还真是不敢相信,要知道,当日可是他把我从征台的海滩上背下来的啊。俞长缨,你能不能确定那份书信的真实性?”
俞长缨似乎也没有睡好,眼睛里面还有血丝,也蹙眉道,“军门,属下也觉得不敢相信,像章四守这样的参将级别而投知无堂反贼的,除了湖北的郑勇以外,全国再无先例,真是丢我们的脸啊。想那湖广总督吴椣,都受了郑勇通敌案子的牵累,军门,可疑之员不可用啊,万一是真的纵容惹出了祸事,还真不如现在就上报总督大人和朝廷,这不仅对军门您好,对章四守兄弟,更是给了他一个申冤和投诚的机会啊。”
吴英刚刚一点头,就听到亲兵赶到帐前,高声道,“报──!吴军门,郭制台宪令,即刻点齐八千兵马,赶紧随赖将军的旗营去黄龙岗接应勤王军!”